《昨夜星辰》风月闲忆

84、番外三：生辰礼

　　【三·生辰礼】
　　（1）
　　慕隆瑾第一次记得薛辰的生辰是在显宗二十年。

　　那一年，江东大疫，薛辰第一次随慕隆瑾亲赴民间，几个月朝夕相处，二人感情渐深，薛辰回宫不久就被诊出有孕在身。

　　这本是一件阖宫欢庆的喜事，如果薛辰后来没有流产的话。

　　傅茗羽凭借着傅家的权势和与傅皇后的关系，在太女大婚一年后就如愿以偿地被册封为太女侧君，地位只在正君薛辰之下。可他却并没得到慕隆瑾的丝毫宠爱，甚至太女离京时宁愿带走薛辰也不愿意让他陪着。薛辰一回来，更是立马就怀了慕隆瑾的第一个孩子。

　　他气急了，重金买通了薛辰身边的一个侍从，一碗滑胎药成功让薛辰失了孩子。

　　谋害皇嗣，还是太女的嫡长女，傅茗羽却只是被废了侧君位，罚了些无关痛痒的俸禄。

　　素以冷面无情著称的慕隆瑾从未如此心慈手软过，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傅茗羽是傅絪唯一的儿子罢了。而傅絪，是慕隆瑾也得罪不起的人物。

　　那是薛辰第一次体会到痛彻心扉的感觉，他不仅失去了一个孩子，还看清了慕隆瑾。

　　原来即使是铁面无私的太女，即使他们曾同甘共苦，慕隆瑾首先会选择的依然是权势。她理智地让人心寒。

　　自薛辰流产后，慕隆瑾好长时间没有再去德辰殿，以前太女明明经常去的呀。

　　月亮被暮夏的蝉声叫地黯淡了，星子零落地挂在天上，像被放逐的游子。

　　薛辰幽幽地抚着琴，琴声凄凉，似满池残荷、秋叶寒霜。

　　慕隆瑾坐在书房里，烛台上早已结出了灯花，却无一人替她剪去。伺候的人都被她遣到了外面，空落落的屋子里只有她枯坐着、聆听遥远的琴声。

　　薛辰在怨她，她心里清楚。她也清楚，是自己对不起他。

　　看见他刚醒过来时失魂落魄的模样，想起他曾伏在自己怀里欢喜而小心地护着尚未显性的肚子，听见他每一夜凄恻无眠的琴声……她便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越是愧疚，越是踟蹰，越是不敢见他。

　　他们冷战了一个多月，慕隆瑾一晚也没有去过薛辰的德辰殿，薛辰也不再朝她这里送任何东西。

　　一直到父后实在看不过去了，把她叫过去骂了一顿。

　　“薛辰刚刚才流产，你就一个月不去他那里，连句关怀的话都没有，你让别人怎么看他？”

　　慕隆瑾这一个月也不好过，她垂头任由傅皇后骂着，为难道：“我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

　　“那你是真的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厌恶他了？”

　　“不是。”慕隆瑾回答得果断。

　　“我只是……愧对于他。他心里有气，我想等他气消了。”

　　傅皇后狠狠地皱起了眉头，真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政事上多精明的人，感情上怎么可以笨到这种程度：“那我告诉你，要是你母皇对不起我还一个月不来找我，我不会觉得她在等我消气，我只会觉得她知错不改，毫无悔过之心。换句话说，就是她心里一点都没有我。”

　　“时间长了，仅有的感情也会没了。”

　　“真的是这样吗？”慕隆瑾紧张而不解地问。

　　傅皇后白了她一眼：“你是我女儿，我会害你吗？当初想做你正君的人那么多，我千挑万选、反复相看，才找到薛辰那么合你心意的人，我会不懂他吗？”

　　慕隆瑾被父后说服了，连忙向他讨教：“那我……”

　　傅皇后只觉得头疼，他叹了一口气：“下个月是薛辰的生辰，你好好替他准备一份礼物，到时候送给他，再向他赔个罪。可别再像去年一样随便让青鸾买了一套东西就给他了。”

　　“你平时对其他人敷衍也就罢了，薛辰是你的夫君，你既然心里已经认可了他，就别再薄待他！”

　　下个月就是薛辰的生辰了吗？

　　除了父后和母皇的寿辰，慕隆瑾连她自己的生辰都不在意，根本不知道下个月就是薛辰的生辰了。

　　知女莫若父，傅皇后哪里不知道她，一见她的表情就什么都知道了。可没办法，慕隆瑾从小就是这个样子。

　　她对薛辰能有如今的这份心意，傅皇后已经觉得十分惊奇了，所以也千方百计地想要她们两个好好在一起。

　　回到东宫，慕隆瑾问青鸾：“马上就是正君的生辰了，你说孤送他什么好？”

　　“奴婢已经命人寻到了一株上好的红珊瑚，到时候殿下送给君上就好。”

　　慕隆瑾皱眉，平时与众人礼尚往来的东西都是青鸾命人准备的，到了时间慕隆瑾只需要去把礼物送到就行。送出去的那些东西虽然看着名贵又契合，可其实慕隆瑾连一分的心思都没花过。

　　“红珊瑚太俗了，他不会喜欢的。”

　　青鸾心里诧异极了，太女给别人送礼只是因为礼节，可从来不管对方到底喜不喜欢。

　　因为傅皇后的指点，剩下的日子慕隆瑾没再像之前一样在薛辰面前消失地干干净净，她时不时就让人传句话到德辰殿，或者借着父后的名义送些东西过去，只是一直没敢出现在他面前。

　　终于到了薛辰生辰的那一天，傅皇后在宫中摆了宫宴，邀请了众多世家贵族的夫郎们进宫共同庆贺太女正君的生辰。

　　在人前，薛辰依旧温和端庄，与太女也相敬如宾，看不出什么异样。

　　可宴会散去之后，薛辰便冷淡地坐在马车的另一端，两人中间空地还能再坐下一个人。

　　慕隆瑾沉默地坐着，一遍遍想着待会儿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马车在德辰殿前停下，薛辰惊讶地看着跟他一起下车的慕隆瑾：“殿下……”

　　“孤今晚留在你这儿。”

　　薛辰沉默了好一阵：“臣侍今日身体不适，恐怕伺候不好殿下。殿下还是召其他人伺候吧。”

　　跟在他身后的安歌等人失望地泄了气，太女好不容易向君上示好，君上却还是拒绝了。他们都知道君上心里的苦，可要是一味与殿下冷战，最后吃苦的一定还是君上。

　　慕隆瑾却意外地并没有生气，她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今天是你的生辰，孤一定会留在这儿。”

　　进了寝殿，安歌等人都识趣地守在了门外，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

　　薛辰这才甩开她的手，偏过头不去看她：“殿下何必如此。”

　　慕隆瑾拿出她已经在袖子里放了一天的礼物，她打开那个盒子，露出里面的一支玉钗：“这支钗的样式是我亲自设计的，是一朵并蒂莲。你我夫妻一体，如花开并蒂。傅茗羽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可在我心里，只有你是我的夫君。”

　　薛辰眼底有了些湿润，他不肯去看她：“薛辰不敢。”

　　慕隆瑾强硬地将那只钗放进他的手里：“这是我第一次亲自给人准备礼物，你要是不喜欢，可以扔了。我再给你别的东西。”

　　薛辰紧紧地握着那根玉钗，他的心里有很多委屈和苦涩，那种苦涩的感觉因为慕隆瑾这两个月的冷落更加浓烈。他伤心难过的时候，慕隆瑾一次都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让他觉得自己和孩子在她的眼里都是无足轻重、随时可以抛弃的。

　　薛辰眼睛发红，泪盈满了眼眶却始终不肯落下，只是倔强地抿着唇强忍着。

　　慕隆瑾从没见过薛辰泫然欲泣的样子，她心里闷痛，再也忍不住，伸出双臂将他揽进怀里，拉近了与他的距离。

　　她掏出手巾，轻软的布轻轻擦过盈满泪的眼睛。

　　慕隆瑾的目光那么温柔、郑重，阳光般温暖了他凄冷的心。

　　泪水如一线细流倏然而下，慕隆瑾耐心地替他一次次擦拭着，语气里带着薛辰从未见过的温柔和忐忑：“我答应你，我只会纵容傅茗羽一段日子。过不了多久，他就会付出他该有的代价。”

　　“旸儿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但我们还会有更多的孩子。下一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他。等你气消了，就原谅我，行吗？”

　　薛辰又想哭了，可他不想在慕隆瑾面前留下如此矫揉做作的一面，他伸手抱住了面前人的腰，将脸埋进她的胸口：“殿下不厌烦我不知礼数、不懂进退吗？”

　　慕隆瑾声音温和：“不厌烦。是我让你受了委屈。”

　　第二年，三王叛乱，慕隆瑾诛杀鲁王、吴王、荆王，其党羽傅絪、傅茗羽伏诛。

　　自那一年以后，慕隆瑾每年都会记得薛辰的生辰，年复一年，正君的生辰礼都是太女殿下亲自准备的。

　　那时候，青鸾便知道，正君在太女心中的地位，是任何其他的男人都不能匹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