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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将军白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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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西都护陷落,北庭孤悬。塞外之地,既没有兵源补充,也没有朝廷百姓供养,有的只是四面敌袭,这些年来,北庭都护对河西走廊的控制力日益下降,吐蕃、回鹘、甚至还有于阗和吐火罗人的势力在河西走廊混战。”
韩佸的手指走过安西都护,转个弯途径北庭都护,又沿河西走廊回到西北草原:“大唐的凤翔、陇右、泾原三节度虽然占据了河西走廊的南部和中部,但是此三节度也正好是大唐与吐蕃交战的缓冲区,常有战事,因战事频发又马匪滋生。安史之乱前蜀中来的货物都走汶水经金城往西域去,现在因为战乱和马匪的缘故,则改走阆水、渭水、泾水,于天水改陆路到盐州,东南来的商队于是也随之到盐州修整。”
“盐州此地,离吐蕃人的领地距离不远不近,背靠朔方节度、银夏两节度,又有河中节度可以接应东南、山西山东、河南河北各地,于是便成为了一座商贸城。”
孟郊:“所以——大唐和西域经营着商队的势力,眼睛都紧紧地盯着盐州城。”
韩佸点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早先余姚郡王上表请修整盐州城,确实是看中盐州城的地理位置,但并不全是为了防备吐蕃,其实盐州城之前的城防,在这边境线上也不算差了,西北这边因战乱而破败的城池多得是,更多的是因为高墙、厚盾、重兵、坚甲可以使人安心。”
“大唐往西域去的商队,大部分都是西北的节度自己经营的,何况盐州的税收附近的节度还都有份额。”
“因为盐州牵扯的利益相关方太多,每年经过这里往西域去的商队的经营所得又是天文数字,所以不管这座城在谁手里,其他人都担心被吃掉商队和份额,现在这样被我这个年纪轻轻、名声不显、家世平平的小子掌着,遇到吐蕃人进犯只能靠各方支援,大家反而安心。”
孟郊叹气:“唉,这真是…让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各方鼎立,盐州城势单力薄,看似繁华,却是烈火烹油一般,实则危机重重,牵一发而动全身。”
韩佸卷起地图:“所以我才请东野你来帮我。你知道的,我可从来不是什么稳重的人,这千头万绪的,我不耐烦得慌,只想持一巨刃,一刀两断,奈何实力不允许。”
孟郊捋了捋胡子,愁眉苦脸:“我原以为盐州不过一军城,必然少有民事,来此可看一看前人诗赋里草原大漠的风光,却没想到…”
“草原大漠啊…我们在这里说了半天话,你却还没问我来找你什么事儿。”韩佸笑,“今天有斥候来报,明天午后我们盐州自己的商队就要到盐州了,领队的大掌柜是我幼年在宣州结识的一位朋友,我与他也有许久未见,打算明天一大早带一队人打马去迎,你要不要与我同去?”
“说起来,盐州城内消耗的钱财,大部分可都是我这位朋友赚来的。”
……
赚了很多铜钱但都被韩将军拿去建城了的宣延正穿一身皮甲背着箭囊骑在马上。
他解下系在马鞍上的水壶喝了一口水,随手抹掉下颌上的汗水,眯着眼向远方看。
长长的马队蜿蜒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上,阳光普照,是草原上少有的繁忙景象。
尤其这景象是与铜板碰撞的“叮当”声和金银夺目的光彩联系在一起的,就更令人心生欢喜了。
远望令人欣喜,身居其中的话,却可能是另一番滋味了。
初夏午后草原上的阳光已经十分炙热,宣延不耐的扯了扯领口,指着看起来并不很远的盐州城问身边的管事儿道:“老刘,你看我们还得多久能到盐州城下?”
管事老刘连忙道:“主人,今天天气有些热,因为快到目的地了,我们带的水不太多,为了让牲口好受些少些抛损,走得比计划慢,我估摸着,约再有一个半时辰吧。”
“他娘的,那岂不是黄昏时候才能到了。”闻着马尿牛屎味儿,宣延的心情十分烦躁。
走商的都不讲究,宣延自认也不是什么讲究的人,开春出发到现在,他一直都是混在车队里和所有人一起餐风饮雪,大漠戈壁上砂石打脸驼铃叮当,难走的路难过的坎儿都已经平安度过,现在晒着并不算不能接受的太阳走在草原上,闻着混着牛马味儿的青草香,他却觉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怎么能不煎熬呢?明明盐州城都已经在眼前了,葡萄美酒琵琶美人…只需要快马走一小段距离,就可以过上宣延时长想念的少时章台系马的生活。
宣延叹了一口气,却也没有任性地让商队加速,他很清楚牲口在草原上的重要性,尤其跟着商队从河西走廊走过来的都是强壮的大牲口,其中一些甚至能识得路径,来年商队再往西域去,这些牲口就是了不得的本钱。
管事儿老刘发觉了宣延的不快,黑廋皱巴的脸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主人您是急了吗?或者您带一队人轻装打马先进城去?这里已经是盐州城的势力范围了,有斥候探看也有卫士巡逻,一般不会有马匪,小人和其他管事儿一起看着些,肯定不会出问题的。”
宣延摇摇头。他虽然已经决定走完这一趟,就再也不亲自往西域去了,但是也不会在这临近终点的地方,抛下商队里众人自己先进城快活,之前在沙漠里经过少有的绿洲城,他都因为担心商队货物而一直守着没有进城,现在又如何会忍不住。
西域这条路太过艰难,刚上路的时候大家心里还能想着金银绸缎,但是时间久了,晚上偶尔睡不着觉,倒在沙子堆里看星星的时候,谁都会觉得只是金银绸缎,根本不值得这一路的大漠孤烟,能走到终点的人,凭的都是心头的一口气。
得益于某位友人的言传身授,宣延很清楚应该怎么让每个商队的伙计心头都撑起一口气,所以他这个富家子弟、商队的老板,才总是呆在伙计们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每天都精力充沛元气满满,骂起人来劲头十足两三刻钟不喘大气。
头领,拿最多的钱,骑最俊的马,睡最好的帐篷,与此同时,也必须保证在整个商队的稳定。
这一点老刘看来还不太明白,看来今年他还并不能独自领一个商队,要等以后了。
宣延胡乱想着些事情,忽然听见前方的商队里传来一阵呼喝声,他抬头看去,却见不知道怎么回事,走在他前方的牲口车马竟都渐渐放慢了。
宣延皱眉:“怎么回事儿?”
“这…这…”老刘显然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急忙道:“主人,要不我去看看?”
宣延紧抿着唇,拉起马缰调转马头出了队伍:“你在这里顾好后面,我去前面看看。”
说完,宣延一鞭抽在马屁股上,心头冒出一股火气,疾驰而去。
然而,远远瞥见那个人的第一眼,宣延心头的烦躁就尽皆消去了——
韩佸穿着一身光亮的新式铠甲,骑在马上笑嘻嘻的看着宣延,大声道:“宣石榴,宣石榴你可终于回来了,真是让我好等…”
韩佸与宣延少年相识,宣延在宣氏一族同辈中排行第十六,故而韩佸一直称呼他“宣石榴”,固然是调笑,但就是这种调笑,才能显示出朋友之间的亲近来。
再次听到自己的诨号,宣延一点儿都不恼,甚至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忍不住咧开嘴笑出了声。
他奔马如风,勒马如雷,风驰电掣之间,宣延kua下的枣红马便与韩佸的白马交颈,人已到了韩佸面前。
宣延右手控马,左臂狠狠的砸在韩佸胸前的甲胄上,发出响亮的一声“啪”。
上下打量着容光焕发的韩佸,宣延笑道:“不错嘛,韩十二,这铠甲一穿,白马一骑,竟真有些将军样儿。”
韩佸推开宣延的手:“嘿!嘿!说什么呢,宣石榴,我可是大唐一顶一的好将军……”
宣延用怀疑的眼光看着韩佸。
“咳咳…”韩佸微囧,“…未来的。”
“哈哈哈哈…”宣延大笑,“就你这小身板,难道还能勒石记功燕然山?”
西北胡汉杂居,百姓多高大,韩佸在中原腹地长大,如今刚成年,身材还带着些少年人瘦削的痕迹,并不是话本子里的将军们孔武有力的样子。
“有何不可?”韩佸挑着眉毛微微挺起胸膛,显得有些桀骜不驯,“先人既做得,我辈又有何不可?”
宣延心里觉得韩佸在说大话,但是又实在喜欢他这股骄傲劲儿,于是没有再反驳他,只是笑着拍了拍韩佸的肩膀,问道:“光顾着说闲话了——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晚上一起在盐州城喝酒赏美人的吗?”
“我当然要来啊。”韩佸道,“去年秋西出阳关,经冬复立春,如今已经是夏天了,你才回来——我当然要来迎一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