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巷迷梦》陆之霓

23、第二十三章

　　萧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那只白鹘引至自己身边。他捉住了它，让重绛撕下一角衣襟，借着头顶一缕光芒，他以鲜血为墨写了几行字，系于白鹘爪上，方才松开手去，白鹘始终挣扎不住，此时立刻拍拍翅膀从那窄窄洞口飞了出去。

　　忙完了这一遭，萧佩又重新靠回石壁上，他望向不远处，一抹纤柔身影轻盈而来，是取水归来的重绛。她将自己的手帕浸透后，再把水拧出到他掌心，如此反复多次也不过得到几口水而已，可她异常耐心，一遍一遍重复来去丝毫不觉得疲累的样子。见她还要再去，萧佩终于一把拉住她，“够了，我无碍也不渴，你坐下陪我一会儿。”

　　她本来挣了几下，想是记起他身上有伤，便停住步子，顺从地靠在了他身旁。

　　萧佩其实心里有许多话要对她说，他估摸着眼前情形，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知道，重绛应当也料到了他所想，且必定也有话给他。但他等了许久，身边的女子一言不发。

　　他心中一动，似有感应，慢慢伸出一只手摸索她面庞，有几滴灼热落在他指间，他暗暗苦笑，却没流露，只问道：“你是害怕吗？”

　　“嗯。”

　　“有我在，不用怕。”

　　“嗯。”

　　那泪水却落得更多更急。

　　他不太懂如何哄女子，想着还是找着其他话来说，又替她拭了一下泪后问她，“重绛，你是生在京城？那几岁第一次来的甘州？”

　　她想了想，抽噎道：“承平初年。”

　　“那时，祖父身体已然不太好了，他动了告老还乡回到甘州的念头，我父母知道他的心思，就提前回到棣棠巷老宅，替他修缮房屋料理好一切杂事，做些送他回去养病的准备。因我从未到过甘州，他们就顺便也带着我去了。”

　　重绛说着说着，稍顿了顿，语气略略轻快起来，“我到了甘州，甚是兴奋，呆了一月有余，走时还给苏颜和蜀葵买了许多礼物。”

　　他笑笑，“原来你认识苏郎君，倒是在认识我之前？”

　　“嗯。”

　　“那可真是青梅竹马了。”

　　她像是有些急，“他，我和蜀葵，我们总角相识后就没个正形嬉闹惯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也是逐渐对我……”

　　萧佩明白她心意，立刻收起玩笑之意，”对不住，我不过随口说说，却引出你这一番话来，其实苏颜他人品才华俱在我之上，听说待你亦是情意深重……”

　　他和苏颜认识时间不长，谈不上什么交情，不过他观察过对方言行举止，觉得这位苏郎君，可以称得上是端方君子，学识渊博，也并无贵族子弟的骄奢习气，暗地里就多了几分欣赏之意。

　　他低低咳了两声，“他那样的人，确是女子值得托付的良人。”

　　重绛握了握他的手，打断了他，“你为我做了什么，从来就不让我知道，也不求我回应于你，可有些话，现下我便要说给你听。”

　　“苏颜自小跟我相识，他对我的关心爱护之意，不亚于别人家的亲兄妹，后来我渐渐长大，也就知道他隐藏的那些心意，但我离京前就对他说明，他就如我阿兄一般。”

　　萧佩长叹一声，“你这女子，何须将话说的这么白，真叫我觉得羞愧了。”

　　两人又同时安静下来，这一处地下静谧的所在，此刻只闻点滴水声，竟然叫人觉得静的有些尴尬。

　　“说起来”，重绛带着几分好奇和忐忑，又开口了，“你为何至今未娶妻，也未定亲？可是，可是有什么隐情……？你这般……这般……就没人想你作女婿？”

　　他笑道：“你有所不知，在巍山时，县里百姓都传我是个阎王，想必他们不敢把女儿许我。至于到了京城之后，诸事缠身，无暇顾及这些。”

　　她点点头，忽然想到黑暗中他看不见这动作，于是轻轻又“嗯”了一下。

　　萧佩身有疼痛，与她说着话分散了注意，竟感觉轻松了不少，看她沉默，玩心又起，“你打听这个做甚？可想嫁我？”

　　他以为她要继续沉默，不想她答，“是啊，我愿嫁你。”

　　他心头一震，正要开口，重绛倏然掩住他口，不让他出声，他侧耳倾听着，感到有几人的脚步声正向他和重绛所在位置而来。

　　言犹在耳，可自己的回答，恐怕没有机会说了，萧佩一边这般想着，一边拨动了袖箭的机括。

　　她头上秀发柔软，贴在他下颌，楚楚纤腰亦在他怀抱里，他的犹疑也被那越来越逼近的脚步声彻底打消了。

　　有温热眷恋落在她面颊上，停留一瞬，像羽毛拂过心间，像蝴蝶颤动双翼，不等她挽留，已消失不见。

　　下一刻，重绛抓住他胸前衣襟，泪落如雨。

　　“就这样吧，同他一起。”她想。

　　京城，苏铤家中，蒲棠听夫君说完了百花津案与凉州客舍薛源险些遇害的事，惊愕之余追问道：“那水部侍郎究竟是如何遇害的？既然找到了当年的仵作行人，可有问出结果？”

　　苏铤摇头，“燕将军那里的信还未到，我暂时不知。”

　　蒲棠道：“大理寺里存的那些百花津货船往来记录，他们可查出了什么？”

　　苏铤告诉她，姜游此前早来找过他，传了萧佩的一封信来，萧佩信里说，那些货船，早先经过他查证，无一例外都是往甘州方向去的，有不少还是为有名商号常年运货的货船，这其中，就有薛源的薛记宛芳堂。

　　王氏用货船运的是什么，不用猜也知道，可是周缨生前有没有找到佐证，他们不得而知，现在，若能在甘州给王真来个人赃并获就好了。

　　苏铤还在等待，希望弟弟和萧佩此时顺利，能将物证和人证一并带回京城。

　　千里之外的凉州，姜永带着燕秋薇和苏颜，再度到了窟窿峡地下某处石洞之中，这回他有种强烈的感觉，眼前就是他曾经被蒙上双眼，带进金矿时走的那条路。

　　姜永伸出手来，在附近的石壁上全部抹了一遍，闻了闻，笃定道：“娘子，郎君，跟上某，这边走定然不会有错了。”

　　苏颜有点不解，燕秋薇低声与他解释，“金矿自矿石中炼得，因此矿藏所在之处，必有特别的铁锈气味。”

　　她见他作恍然大悟状，笑了笑就要走到最后面，被他挡住。

　　“燕娘子走前面，我来断后。”

　　“为何？”她腹诽，当我是娇滴滴的京城贵女吗？需要人小心护着，碰不得摔不得？

　　“娘子总踩到我靴子，我怕摔倒连累你。”

　　说完，他将她拉到自己身前，用下巴示意她跟上姜永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