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百合》红色斑马

8、第8章 你那里下雨了吗

　　“你那里下雨了吗？”一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
　　王小乐凝视着这条短信，一动不动。
　　说是陌生号码，可这个号码王小乐再熟悉不过，立刻就知道是谁了。其实，即便不是这个曾铭刻在心的号码，王小乐也知道是谁，这句话本身就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五年前的春天，王小乐高二那年。那时的王小乐还是个假小子，男生一样的短发，满脸的婴儿肥，宽松的牛仔裤，唯有快速发育的胸部暗示着这是个女孩子。
　　在那个春天的某一天，教室里异常安静，只有沙沙的做题声和偶尔的窃窃私语，高考的压力提前一年就到来了。
　　突然，后门响了，似乎有一群人进来了。王小乐扭头看去，一个瘦高白净却胡子拉碴的男生抱着一个凳子进来了，跟他一起进来的还有班主任和一对中年男女。班主任把他安排在后排靠墙的一个空位上，便跟那一对中年男女出去了。教室经过短暂的微微躁动之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这个插班生叫杨阳，和王小乐算是老乡，只不过一个来自农村，一个来自县城。杨阳就是从他们县一高转过来的，市五中是全市名列前茅的高中，自然比县里的高中好一点。王小乐只是匆匆看了他一眼，对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王小乐第二次注意到这个男生的时候是在这年的夏天。
　　当时王小乐正在跟同桌女生一起上楼，突然，同桌“啊！”地叫了一声就摔倒在楼梯上了。
　　王小乐赶紧把她扶起来，她的腿都摔青了一块，凉鞋后面的带子也断掉了。
　　身后站着两个女生，“哟，没事吧？”其中一个高个子女生笑着说。
　　这个女生是出了名的张扬跋扈，经常欺负一些弱小的女同学。听说家里有点权势，学校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算了，咱们走吧。”同桌拉着王小乐想离开。
　　但王小乐可不是个能受气的主儿，“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是故意踩她鞋的吧！”
　　“我只是不小心而已。”
　　“那你给她道歉，赔她的鞋。”
　　“我就不想道歉怎么着？”高个子女生要走。
　　王小乐张开双手，拦住她们的去路。
　　高个子女生有点生气了，“你算什么！不就学习好吗！学习好就了不起啊，在这儿当出头鸟！”
　　“我从没觉得学习好有什么了不起，但是你做错了事，就要道歉。”
　　“不就是想要钱嘛。”高个子女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钱来，递到同桌面前。
　　同桌看看钱，看看王小乐，犹豫着。
　　“拿着！”王小乐对她说，她小心翼翼的接过钱。
　　高个子女生哼笑了一声，要走，又被王小乐拦住了，“你还没有道歉。”
　　“你还没完没了了！”高个子女生被激怒了，伸手想要打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闪到王小乐眼前，高个子女生伸出的手立马缩了回去。
　　“你们在干嘛？”杨阳笑嘻嘻地问。
　　“没干嘛，快上课了，走吧。”高个子女生突然换了一张脸，满脸友善亲切的微笑，说着就拉着同伴走开了。
　　王小乐一脸惊诧，这时上课铃响起来，同桌拉起她跑向教室。
　　王小乐回头看看杨阳，他土匪一样的胡子不见了，一双眼睛笑意盈盈，像一对弯弯的月牙。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周六开放日，这天住宿生是可以随意进出校园的——平常可不行，王小乐学习学累了，正打算出去吃点好吃的，这时候杨阳突然凑了过来——此时王小乐还不记得他的名字。
　　他向王小乐请教一道数学题，这道题很复杂，王小乐花了很久才解开。当这道题讲解完，天已经黑下来了。
　　“走吧，咱们一起出去吃饭吧，我请你，算是感谢你这么认真地帮我解题。”杨阳说。
　　“那没必要，不过一起吃饭还是可以的，不用你请。”
　　两个人就一起出去了，而在暗处，有几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们。
　　周六学校附近格外热闹，平常出不来的住宿生都一股脑儿地出来逛街吃饭了，每一家餐馆都人满为患。
　　最终，他们去了王小乐最爱的一家米粉店，这家的米粉很好吃，王小乐喜欢放很多辣椒，红色的辣椒油漂浮着，看起来就很有食欲。杨阳也要了一碗米粉，但他吃不了辣，看着王小乐一碗的红辣椒，觉得太不可思议。
　　等他们吃完米粉，已经很晚了，两人便一起回学校了。
　　自此，王小乐才记住这个男生的名字——毕竟是第一个邀请自己吃饭的异性。但杨阳为什么突然请她吃饭，王小乐觉得很奇怪，但也不想多问——不过是一顿饭而已。
　　王小乐不知道，其实杨阳在保护她。那天杨阳目睹了她与高个子女生的争执，看高个子女生要动手，便故意跑到她们面前，本来还想当个和事佬，没想到那个女生一见到他就换脸了。本来以为此事就此结束，没想到，后来他机缘巧合地听到高个子女生跟一群人密谋着如何报复王小乐——他们准备在周六动手，王小乐肯定会出校，到时候他们尾随她，到人少的地方动手，准备把王小乐暴揍一顿。杨阳惊讶于这个外表柔弱漂亮的女生竟然如此狠辣，便下定决心要保护王小乐。于是在周六就故意拿难题拖住王小乐，陪她出去，一直到她安全回到宿舍。跟踪他们的人，等得没有了耐心，终于看到了人，却发现还有一个高大的男生，高个子女生听说是杨阳，就命他们收手了。而这一切，王小乐都不知道。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高三了，备考的气氛愈加浓厚，连最贪玩的学生都紧张起来了。
　　而在杨阳身上，却似乎看不到这种压力。他是个聪明的孩子，该学的时候学，该玩的时候玩，成绩也一直很稳定，稳居班级前五。
　　杨阳喜欢恶作剧，有时候会拿沾了胶水的粉笔头塞王小乐手里，气得王小乐拿着扫帚追打他。他会站在空调旁边吃甜瓜，把瓜皮嗖的一声扔过去，削到王小乐的杯子。他还会突然出现，扯走王小乐的耳机，听听她在听什么。
　　王小乐经常被杨阳搞得哭笑不得，但是杨阳的调皮倒确实是黑白色系的高三生活中一抹五彩的亮色。这个调皮捣蛋的男生，竟然让王小乐有种莫名的温暖。

　　王小乐听到关于杨阳的传闻，是一次偶然的机会。
　　那天是周末的傍晚，她在宿舍里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昏睡中听见有人回来，接着便听到两个女生在小声地聊天。王小乐能听出她们在聊一个男生，但不知道是谁。
　　聊着聊着，两个女生突然发现了在上铺睡觉的王小乐，刚才进来时他们完全没有留意到。
　　其中一个女生试探地叫道：“王小乐，王小乐！”
　　王小乐本来就睡得昏昏沉沉，看她们这么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突然来了兴趣，故意不回应，装出一副熟睡的样子。
　　两个女生看王小乐完全没反应，就放心了，压低了音量，继续聊。
　　她们两个明显在很花痴地聊一个男生的种种，王小乐在脑子里努力匹配各种细节，最终一个名字浮现出来——杨阳。
　　王小乐心里很疑惑，杨阳有那么好吗，能让她们这么痴迷？
　　在王小乐的眼里，杨阳确实不是让人惊艳的那种，但不能否认，他很耐看，尤其是那双弯弯的笑眼，像清晨的阳光一样温暖和煦。
　　后来王小乐听说，班上那个张扬跋扈的高个子女生跟杨阳表白了，但是杨阳拒绝得干脆利落，“我不喜欢你。”
　　还听说，班花也跟杨阳表白了，班花是个温柔优雅的漂亮女生，没想到杨阳也拒绝了，理由是“想专心学习”。
　　王小乐倒是对杨阳刮目相看，那么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呢

　　这种校园里的八卦经常像一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尤其是在高三，这个大家都一门心思拼未来的节骨眼上。
　　王小乐对杨阳也从未认真地留意过，在她眼里，杨阳不过是个爱恶作剧的优等生而已，虽然经常在她眼前晃悠，但是他也经常在别人眼前晃悠 ，他们的相处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高考如约而至。王小乐数学考砸了，痛哭了一场之后，继续下一场的考试。
　　高考结束后，整个校园顿时一片空寂。所有人都回家了。
　　但王小乐没有回家，过几天还要再过来，她不想跑趟趟。
　　王小乐跟父母电话沟通了报志愿的事情，鉴于王小乐考砸了，本来想去的一本是没有希望了，只能祈祷能上一个好一点的二本。于是王小乐第一志愿就填报了省内一个很好的二本院校，录取的分数线几乎和一本线差不多。为了保底，最后一个志愿王小乐填了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学校，这个学校的书记跟王小乐的舅舅是朋友，如果前面几所学校都没录取，这所学校肯定会给她发录取通知书。
　　确定了填报志愿的事情，王小乐就真的无所事事了。她来到教室，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散落的书本。夏日的暖风吹过，窗外的树叶和桌上的书页轻轻响动着。如此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声音，却没有了一起伏案学习的人，人去楼空，大抵是如此吧。
　　空荡荡的教室虽然落寞，却也是一片自由的天地。王小乐从散落在地的杂志报纸中捡来一份，便津津有味地看起来了。
　　王小乐没想到，竟然有一个人跟她一样，会出现在无聊的教室。
　　杨阳看到了王小乐的时候，也是一样惊讶。他抱着篮球，大汗淋漓地出现在门口，大概是来蹭空调的。
　　杨阳凑过来，问王小乐在看什么。
　　王小乐把报纸伸给他看一眼，就继续看自己的，不再搭理他了，仿若这个人不存在一样。
　　杨阳却是个奇怪的人，看王小乐不搭理自己，竟然默默地坐在她身边不走了，一会儿玩手机，一会儿听音乐，一会儿也找来一份杂志看几眼。
　　第二天，王小乐从图书馆借来了一本书，宿舍光线太差，就跑到教室去看。下午的时候，杨阳又出现了，这次他坐到王小乐身边，没有各种多动症，只是安安静静地趴在桌子上，像个孩子一样看着王小乐。王小乐突然觉得这个大男生还蛮可爱的。
　　“你在写什么？”
　　王小乐把笔记本拿给他看，上面摘抄了张爱玲的几句话。
　　“记下来有什么用？”
　　王小乐不知该怎么回答，确实没什么实际的用途，只是自己喜欢罢了。于是她笑了笑，没有回答，心想，这是个不懂文学的理工男。
　　第三天，王小乐又来到教室看书，杨阳竟然又出现了。
　　“也许他每天都来打篮球吧。”王小乐心想。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如此，只要在教室呆着，总能见到杨阳。
　　有一天，王小乐没有一直在教室呆着，她去公共电话亭给家里打电话。此时，杨阳竟然又神奇地出现了，他拍着篮球，在旁边一直等到王小乐打完电话。
　　“走，一起打球去！”杨阳笑着说。
　　“我不会打篮球。”
　　“那我教你啊。”
　　王小乐拒绝了，她还是更喜欢看小说。多年后，王小乐是后悔的，她不应该拒绝，因为他们此时每一分每一秒的相处，对王小乐来说都弥足珍贵。

　　几天后，全体学生回到学校填报志愿。
　　杨阳问王小乐填了哪里，王小乐给他看了看志愿表。
　　杨阳夺过她的志愿表，“你也报我这所学校吧！我帮你改。”
　　“我的分数不够。”王小乐一脸苦笑。
　　“那就报个南京的学校吧，咱们还能在一个城市里。”
　　王小乐要回志愿表，默默地填着，她报的都是省内的学校，离南京很远很远。这些选择都是和家人慎重商议过的，怎么可能说改就改。
　　多年后，王小乐想，如果她当时任性地改了志愿，他们的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王小乐开始收拾宿舍的东西了，很快她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她有很多没用的书本，全部收拾出来卖给了宿舍楼下收废品的大叔。
　　然而，几天后她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蠢的事——她的生活费都夹在一本被卖掉的书里！因为时间久了自己都忘记了，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当废纸卖掉了，王小乐欲哭无泪。
　　现在她手上只剩了几十块钱，就算能勉强支撑到回家，路费也肯定不够的。她必须想点办法。
　　王小乐看到教室里那么多被丢弃的书本，灵机一动，把这些书本纸张和饮料瓶都统统拾起来，打算卖掉，能卖多少是多少，顾不了太多了。
　　王小乐在教室里捡垃圾的时候，杨阳又出现了。
　　“你在干嘛？”
　　“卖了换钱。”
　　“你这么缺钱？”
　　“是啊，我没钱了，回家的路费都没有了。”
　　“多少钱？我可以借给你。”
　　“我先看看能卖多少钱吧，不够再问你借。”
　　杨阳没有嘲笑王小乐，他弯下腰，加入了捡垃圾的行列。
　　这些书本四处散落着，捡起来却发现着实不少。两个人捡得差不多了，就一人抱起一大摞，向废品收购点走去。两个人一路上说说笑笑，他们的背影看起来像是一对穷困潦倒却相濡以沫的患难夫妻。
　　王小乐很幸运，他们陆陆续续捡垃圾换来的钱足够她回家的路费了。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杨阳问王小乐：“你什么时候回家？”
　　“明天。”
　　“我也是明天。”
　　王小乐第二天上午特意去了一趟教室，这次她不是为了看小说，她为了等一个人。
　　然而，她等了一个上午，也没见那个人出现，临近中午，王小乐必须去赶班车了，便落寞地离开了。
　　王小乐刚离开不久，杨阳来了。
　　他在教室门口等着，一直留意着四周有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然而他等了半晌，还是没有王小乐的踪影。
　　“她应该早就走了吧。”杨阳悻悻地离开了。

　　后来，返校办一些手续的时候，王小乐远远地看到了杨阳，她期待杨阳会走过来跟她说几句话，可是他没有，他只是远远地看了看她，眼神凝重。很快，他便消失在人海里了。
　　王小乐明白，他们以后不会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