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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陈则铭被人惊扰的本能反击转化成了巨大的恐惧。
      见他不动,皇帝的手缓缓下移,停在他喉间,食指指尖在他颈侧抚摩了片刻。陈则铭忍不住后仰,皇帝皱眉看了他一眼。陈则铭又僵住。忽觉身上盔甲被掀动,却是皇帝开始为他解甲。
      陈则铭鼻息渐渐沉重,忍不住的羞愤,死死看着在他胸前动作的皇帝。
      皇帝正解他项前皮扣,那皮扣颇紧,拨弄两次才终于解开,皇帝面上一舒,却在此刻腕上突然一紧,他抬眼,陈则铭的手竟如铁箍般扣住了他的手。
      皇帝面不改色,双目却咄咄逼人,冷然看着眼前胆敢冒犯自己的陈则铭。
      陈则铭心知此举只怕是要送了自己性命,却到底不堪受辱,反将心一横,倔强对视回去。
      皇帝不禁皱眉,松开那甲衣,缓缓起身站了起来,边动作边俯视因迟缓而始终低自己一个头的陈则铭。
      陈则铭心头一惊,身子不由自主被他带起。他自小家教颇严,其实心中对君父威严始终存着敬畏之感,在家中从不违抗父亲,在朝中更不敢忤逆君王,刚刚那一挡已经是他被逼至极限之下的情急之举。此刻对方起身,神色举止间俨然又是那个日日在大殿之上发号施令的圣主,积威所至,心中畏惧之感油然而生。
      到最后,皇帝立稳时,他不由松开手,“扑通”一声跪倒下来。
      两人只言片语不发,瞬间已分了高下。
      皇帝静静看了他片刻,陈则铭觉察对方视线,不敢抬头。
      皇帝被这一番折腾,早已败了兴致,“哼”了一声,拂袖转回床榻坐下,淡道:“好大的胆子啊……”此时此景,他居然语气平淡和缓,全然听不出喜怒哀乐,极其不合常理。
      陈则铭心中更寒,怔了片刻,终于折了傲气,叩首道:“求万岁赐罪臣一死。”
      “死?”皇帝轻轻捏着方才被扣的手腕,“说说看,为什么要死?”
      陈则铭懊恼难当,方才自己激动之下,难道竟然伤了皇帝?
      他俯着身体,不敢抬头:“罪臣冒犯龙体,死有余辜。”
      “……说下去。”
      陈则铭麻着胆子:“……只求放过罪臣家人。”
      皇帝沉默片刻:“……又在讨价还价。”语气突然便带了愤怒之色。
      陈则铭大惊:“不,不,罪臣不敢。”
      “不敢?”皇帝突然直起身,冷道:“你连弑君都敢,还有什么不敢。”
      陈则铭只觉晴天霹雳一般,险些晕倒:“万岁!!”
      皇帝轻声笑:“弑君该判什么罪,你的家人能不能被赦,不用朕说了吧。”
      陈则铭眼前发黑,哪里知道皇帝万人之上千金之尊,居然也做这种凭空诬陷的事情。定神一看,皇帝正玩味般地看着他的脸。陈则铭心知若是对方此刻下定心思,全家便是一个也逃不掉,只得咬牙示弱:“万岁尧舜之君,不会做暴纣之事。”
      皇帝沉默片刻,突然浮起一丝恶意的笑,低下身凑到他耳边,轻声却又清晰地说:“……朕刚才差点就把你当女人用了,你却还有心情拍马屁?”以他尊贵之躯,居然说出如此粗俗的话,实在让人料想不到。
      陈则铭呼吸一窒,半晌无法开口,口中似咬破颗鱼胆般苦涩难言。沉默半晌之后,却还是不得不违心继续:“微臣所言均出自肺腑,句句是实……”
      皇帝大笑。
      两人都明知这是一戳即破的谎言,那笑声中便多了分轻蔑之意。
      陈则铭心中难受,忍不住脸上发红,只得将头埋得更低。
      皇帝挥手道:“好了,这话在你之前已有无数人说过,你说得不比他们动听,既然毫无新意又何必重复。”他停了片刻又道:“你下了必死的决心,朕自然不能强人所难,只是将来……”
      陈则铭听他语气松动,忍不住狂喜。
      却听头上那人淡淡道:“……将来若有再求朕的时候,却不怎么好说话了。”
      陈则铭一凛,抬眼看去,皇帝似乎意兴阑珊,再不看他,倒头便睡了。更没开口让他起来,这自然是存了惩罚之意。
      陈则铭不由低首,心知此后自己日子必然难熬得很,也不知道这位今上要想些怎么样的法子来折磨自己,更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家中,那一家几十口人便是想逃也逃不了。想到此不由头皮发麻,满心地忐忑难安,倒也不觉得困乏劳累了,只是跪在原地直发愣,说不出的百感交集。
      就这么到了天明。

      之后的祭典总算是平安无事。回宫后,人们发觉皇帝对陈则铭是日渐宠爱,召见的次数越来越频繁。都道是从此陈府真的是要发达了,于是本来已经门可罗雀的陈府忽然一下热闹了起来,陈睹那些很久不曾来往的老朋友也突然络绎不绝了。陈睹夫妇虽然早明白世态凉薄人走茶凉的道理,但见到儿子出息了还是遏制不住的欣慰高兴。
      只有陈则铭一个人知道那每次见面的真相。
      皇帝见他时,身边总坐着陈贵人。对外说起来大家觉得皇帝是体谅兄妹两人,陈则铭想到的却是那锦盒里的小木猴,皇帝这是设了个圈等着自己往里跳呢,他忍不住汗毛直竖,举止行为更是万分的小心恭顺起来。对荫荫也再不露任何情谊,见面只称贵人,人后只唤她妹妹,不肯多与她说一句话。
      日子一久,荫荫看他的眼神禁不住地渐渐变化了。
      陈则铭并不是那种特别敏感的人,但荫荫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间的情绪变化都分外熟悉。见荫荫看向自己的目光失望中渐渐夹杂了不屑,不禁心中苦痛,却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这一日,陈则铭应召来见,到了御花园,却见水边亭内坐着一人。亭子四周用竹帘挡着阳光,但朦胧间还是看得出那是名女子,她身后站着两名宫娥,见他赶到,把帘子卷了起来。
      陈则铭四下望了望,立在亭外,便再不上前,施礼道:“贵人娘娘。”
      荫荫并不转头看他,只抬手挥了挥,那两名宫娥奉命退开。
      陈则铭心中更是忐忑,立定垂目不语。
      荫荫把玩手中茶盏,低声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小时候看那些戏文,总是奇怪为什么薄性的从来都是男人,痴情的却总是女子……”
      陈则铭心中一凛,已经猜出她心中所想,一时间心如刀绞,却不敢上前半步。
      只听荫荫似是自言自语:“后来,我总以为有些人是不同的……其实是我错了,天下男人原来都一样……”说完骤然笑了一声,似是自嘲。
      陈则铭静了半晌,突然冷道:“娘娘已经入宫,我能怎样?”
      荫荫似被激怒,猛然转头:“你确实不能怎样,但我也没想到你会这样……”她盯着他看了半晌,从齿间轻轻吐出几个字:“这样懦弱!”
      陈则铭紧紧闭嘴,默不出声,指节因为握得太过用力而有些泛白。
      荫荫见他如此更加失望,笑道:“你还口啊,以前我每句话你都要还口的,你从来不让我……如今,如今不但对着皇上,就是对着我,你也变得这么软弱了吗?”
      陈则铭看她失态,沉默片刻,却道:“娘娘想什么,那便是什么了!”话音未落,脸上一响,头已经不由侧到了一边,却是荫荫踏上前来,猛地扇了他一巴掌。
      荫荫收手,看着他脸上指痕,愣了片刻,眼圈突然红了,却倔强扭开头,不让他看到自己面上泪水。
      陈则铭踏前一步,手忍不住要抬起来,怔了一会,却收了手,忧伤看着她越发挺得笔直的背。如果不是他,谁知道这个时候的她其实是在流泪的呢?
      两人这么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
      荫荫再转过头来时,眼中泪水早已经拭干。
      两人对视片刻,荫荫盯着他道:“入了宫……我不怨,将来一生寂寞我也认,我恨的是,为什么要让我看到你这样的一面……我那个少年英雄意气风发的表哥呢,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陈则铭无言以对。
      她转过身再不看他,垂眼痴了半晌,叹息一声,拂袖离去。
      陈则铭立在原地,脸上指印火烧一样的疼。
      皇帝却迟迟没来。
      陈则铭在值房候了一天。到了晚上皇帝才另行召见。见了他,皇帝难得的兴致高昂,特意从各地献上的供品中仔细挑了只玉狮子,亲手赏给他,道爱卿候了朕一日,足见忠心,该赏。陈则铭磕头称谢。
      回了府中,陈则铭回想告退前,皇帝面上奇特的笑容,心中暗道:“他这哪里是赏我忠心,分明是……赏赐我对荫荫的绝情啊!!”想到此真是忍不住要发狂,猛然伸手将那御赐玉狮拂开。
      只听一声脆响,那玉狮落地,磕破了一个角。
      陈则铭在暗中呆坐了半晌,那声音在心头回荡不休,听得他气血翻涌,难以平复。

      适逢此时匈奴频频进犯,天颜震怒,欲派大军前往。陈则铭上表请战,却都如石沉大海。
      这一日,杨梁叫了他到坊间喝酒,两人微醺之余都谈到这个事情。杨梁无意中道:“万岁只怕不会遣你去边境……”话未说完,觉察自己说漏了嘴,喝了口酒,不动声色把话题扯了开来。
      陈则铭怔一怔,心中不安起来,杨梁莫非是知道什么,手中酒杯不自禁停了下来。正怔忪间,突闻身后桌上有人道:“……以色侍君啊。”不由浑身一抖,险些连杯中酒也给倒了出来。
      杨梁见他异样,朝他身后看去,却见几人围坐桌前,一人大笑:“那陈贵人听说也不是什么绝色,我宫中那兄弟说姿色平常得很,拿出来顶多是个小家碧玉,以色侍君这四个字用得过了。”
      见是说到荫荫,陈则铭侧过耳,不禁分外用心起来。杨梁一杯接一杯地倒,一杯接一杯地喝,似是浑不在意。两人都是默不作声。
      另一人接口道:“那就奇了,宫中佳丽何止万千,万岁爷怎么会突然宠爱这么个平常女子,难道是……难道是床上功夫太厉害……”几人都□□起来。陈则铭心中大怒,脸色猛然阴沉。
      先前那人道:“这我可不知道了,又不能自己上去试试……不过说到这个,我还听我兄弟说过一个古怪的传言……”说到此处,便把声音压小了不少,那几人将头凑近,围做一团。陈则铭屏息静气才听了个大概。
      那人道:“……听说陈家公子也曾是皇帝床笫之宾,以色侍君四个字用来指他妹子虽然不行,用来指陈公子却是绰绰有余了。”几人虽然不曾见过陈则铭,但陈府有位俊公子之事早是传遍京都的,听到此处,都不由恍然“哦”了一声,面上都露出会意的猥琐笑容。正各自意淫间,一人突然“哎呀”一声,捂着后脑勺叫了出来,另几人都奇怪:“怎么了?”叫嚷那人道:“有什么刺了我一下!”
      隔了片刻,又有人吃痛叫了一声,也是被什么刺了,先前传宫中秘闻的那人沉不住气,跳起来大叫:“什么人在捣鬼,敢戏弄大爷们!!”
      环视一周,酒客都莫名其妙看着他,静了片刻,不见有人答话,只听议论声渐渐四起,众人看那桌人的眼光便有些古怪和嘲弄。
      小二此刻正闻声赶来,那人面子上下不来,拿着小二撒气道:“你们这里怎么有虫子咬人!”
      小二大叫冤枉,说了几句,居然吵了起来,小二道:“原来是吃霸王餐来了,也不看看地方再撒野!”那几人都怒了,纷纷卷袖。
      小二冷笑:“怕了你们不成!”说着一招手,上来几个常驻店中的保镖,人人都是虎背熊腰,一看便是练家子。那几人傻了眼,左右权衡一下,只得怄气交钱走人。走到门外,到底气不过,返身又骂了几句,几名保镖作势要追,那几人慌忙逃走。
      店中酒客都是哄堂大笑。
      杨梁正低头抿酒,见状也是莞尔。那是他捻了地上细砂,用指力弹出所致。他指力强劲,这一弹,虽然只是沙砾,打在身上也犹如针刺般疼痛,对方不曾见识过这么高的武功,自然不明所以。
      再抬眼,对面陈则铭却对这一切不闻不问,魂游天外般地盯着桌上菜碟直发呆,神情颓败。
      杨梁低下目光,凝视他放在桌上握成拳的右手,血从拳缝中流落出来,落滴桌面上,再往木板的缝隙渗下去。或是用力过猛,捏破了酒杯不自知。
      如此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则铭突然起身,也不看他的脸,错开目光道:“我身体不适,先告辞了。”说着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杨梁看着他背影,突然出声道:“……陈兄留步,有事相告。”
      陈则铭立定,沉默了片刻:“……改日吧。”
      杨梁出人意料地坚持:“你会想知道的。”
      陈则铭转过身,朝着他感激地笑了一笑,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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