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掌中娇》晓庄入孟

2、第 2 章

　　三月十二，大地回春，三台街西边儿的沈家天色不亮门口就候着大大小小五六辆套车。

　　每年年后，京中的各家女眷都要到附近的庙宇去烧香祭拜，添香油钱，保佑一家老小平安顺遂，富贵吉祥。

　　沈家今年因府里事多耽搁了，这才拖到了三月。

　　一年中的头一次进香是大事，府里的女眷但凡有身份地位的都要出动，当然这里头自然是包括沈家这位深居佛堂，早就不管事的老太太。

　　沈老太太原是大文豪许昌如的幺女，自小锦衣玉食，备受宠爱。因父亲和沈家老老太爷是同期，兼同僚好友，这才结下了这桩亲事，嫁给了当时行三的沈唯墨。

　　婚后，两人夫妻恩爱，生活和谐，不过半年就产下一子，即是现在的沈宏盛。沈老太太最是知书达理，又聪明能干，公爹便让她执掌中馈，将府里一干事物打理的井井有条。

　　可没曾想到，这样的好日子在沈宏盛八岁那年生了变故。

　　那时，正赶上沈唯墨刚刚升迁进户部，在一次与同僚们的吃酒中，恰遇上司赠妾。他家中原本就有了一妻二妾，这两个姨娘也都是伺候多年，老实本分的。现下又来一个，偏生他还推拒不得，只好认领回家。

　　新入府的这个唤作芳娘，原是获罪了的官宦之女。幼时便被送到教坊学艺，因她生的美艳，又受过精心调教，待到十六七岁时已是个体态风骚，不可多得的尤物。那位户部的老大人家里收了许多这类女子，专作拉拢同僚之用。

　　初次见面，沈老太太虽对她的一干举止做派心中不喜，但也念她身世可怜，并未苛责，想着多加教化日后定能安分守己了。

　　哪曾想到，这个芳娘是个有手段的狐狸媚子投胎，入府后日日勾缠着沈老太爷不说，还几次三番地从中作梗，挑拨夫妻关系，弄得沈府三房是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沈老太太何等的傲气，要她与一个教坊里的舞姬争宠，她自是不屑。那芳娘便是瞅准了这一点才能屡屡得逞。最后三房里的两个主子是势同水火，沈老太爷更是扬言要和离，被彼时还在世的老老太爷狠狠毒打了一通后才作罢。但至此以后，沈老太太却是一无所出，一生膝下仅得一子。

　　待沈老太爷过身后，芳娘还欲怂恿庶子兴风作浪，幸而沈老太太警觉，早有准备，以雷霆之力迅速镇压，将乱了几十年的三房一锅端了，收拾干净。那芳娘也落得个被活活打死的下场。

　　结束了这场闹剧后，沈老太太便功成身退，养在寿安堂里不再过问世事了。

　　如今，沈家大房虽子孙众多，但和这位老人家亲厚的却是寥寥。当初沈宏盛便想着将三姑娘慕宁放在老太太膝下养，谁知老太太自己却说：“我生来子孙缘薄，就不受这个累了。”此事也只能摇头作罢，府中众人就更是不敢亲近这个脾气有些古怪的老太太了。

　　天刚擦亮，沈慕媛难得起了个大早，洗漱打扮后，带着两个丫头去寿安堂伺候。

　　“你今天倒是穿的素净。”老太太净手后，接过沈慕媛手中的帕子擦拭道。

　　“祖母上回不是说五妹妹穿红戴绿的不好看吗？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俗，俗不可耐！”她故意虎着张脸，单手叉腰，学得一板一眼，逗得老太太心情大好，笑了起来。

　　“你这鬼丫头，聪明劲儿都用在这种歪心思上了！”

　　“能让祖母开心怎么说是歪心思呢？”沈慕媛似是不解地眨了眨眼，老太太更是又好气又好笑，摆手道：“罢了罢了，我是说不过你这猴崽子了！得空让你父亲去好好教训教训你！”

　　“哎呀，祖母这话可不占理，我一心一意为了您，您还要找帮手教训我，便是父亲知道了肯定也不答应的！”她翘起小嘴，脸上不服，小声嘀咕道。

　　老太太抚掌，拉着旁边伺候的崔妈妈，笑的更加开怀：“你看看，你看看，这猴崽子还不服气地来教训起我了！”

　　沈慕媛趁机搂住了她的手臂，靠到了老太太的怀里，像只黏人的小奶猫。

　　崔妈妈看着慕媛也是一脸的慈爱，笑道：“四姑娘哪儿是在教训您啊！她是在跟您撒娇呢！”

　　“嗯，咱们这儿啊，也就数她最会闹腾，她一来啊，整个院子都能热闹上一天！”老太太抚着慕媛柔软的发丝心里柔成了一团。

　　苏慕媛弯了弯唇角，道：“祖母若是喜欢，我就住在这儿不走了，又有何妨？”

　　老太太叹了口气：“那可不行，你还是养在你母亲身边的好。她到底是府中管事的，又是伯府出身，你在她那儿，以后也能相看个好人家。”

　　好人家？苏慕媛心中的好人家可能与旁人有所偏颇。世人都说高门大户好，最好能一朝飞出个金凤凰，从此光耀门楣，福泽全族。但她却只想找个老实本分的，最好家庭简单，做不做官不重要，吃穿不愁便可。

　　不过就这点要求，袁氏应该也不会同意吧！她这个名存实亡的嫡女是家中最得力的一颗棋子，用作攀附权贵最好不过。至于对方人品年纪......在家族荣耀面前这点牺牲算得了什么？

　　苏慕媛这样想着，心中酸楚，真心实意地感慨了一句：“母亲是所有兄弟姐妹的母亲，可您却是我的亲祖母！”

　　老太太听了当即一愣，更是将搂着她的手紧了紧。

　　一同用了早膳后，外头的时辰也已经差不多了。前院，袁氏亲自来请老太太动身，看到慕媛也并未觉得有异，扶着老太太上了马车后，又安排其他女眷上车。

　　五姑娘和袁氏的车走在前头，后头跟着慕媛和慕雅的，三姑娘慕宁跟张姨娘坐同一辆，最后几辆是几个侍妾。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城郊外的云济寺驶去。

　　马车上，沈慕媛神色微倦，单手托腮，靠在软枕上闭目歇息，今天到底是起太早了！一旁的慕雅坐的规规矩矩，看到她这般，眉头微蹙，面上不满。

　　“四姐姐，”她开口道：“父亲常常教训我们要严以律己，不可丢了沈家的脸面。可现在姐姐这坐姿......”

　　哎呀！ 苏慕媛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怎么把这小祖宗给忘了！沈家七姑娘，颇通诗书，自命清高，教训起人来比学堂里那些胡子花白的老先生不遑多让。

　　她睁开眼睛，扯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道：“妹妹说的是，只是这马车颠簸，我实在是晕车晕的厉害！”

　　沈慕雅看她不像装出来的，唇角紧抿 ，一时也不知如何接口，许久才言辞闪烁道：“那，那你多喝点水好了！”

　　看着她微红的一张小脸，沈慕媛莞尔，点头谢过。她这个七妹妹啊，本性不坏的，相反，古板呆萌的还有点可爱！

　　在马车上眯了一会儿，但还是颠的有些头晕难受，下车时，苏慕媛惨白着一张小脸，脚步虚浮，好在小桃手里劲儿大，扶得稳，要不然她这走路都是飘的。

　　云济寺是前朝康定年间灵泉法师奉旨修建的，至今已有近百年的历史，期间江山更替，寺庙香火却是源源不断。沈慕媛的亲娘牌位便供奉在这寺庙的往生堂里。

　　众人在正殿烧过香后，慕珍又看偏殿有和尚在解签，嚷着也要去摇一支。袁氏拗不过她，便允了她们姐妹几个同去。

　　“施主问什么？”接待的小沙弥行了一礼问道。

　　“问姻缘。”站在前头的慕珍脸上一红，小声答道。

　　“诸位请跟我来。”小沙弥领着她们取了个签筒，跪在蒲团上。

　　大家挨个儿摇了一支后，又兴冲冲地排队去解签，唯有慕媛没有动作。

　　“四妹妹怎么不求一支？”走在最后的慕宁发现了，侧目问道。
　　她摇摇头，答：“不必了，姐姐去解便好，我在这儿等着，不用在意我。”

　　对待神佛，她的态度很奇怪，既不是完全不信，也不是完全迷信 。总觉得有些事情求神拜佛求个心安，但有些事情问了也无用，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诶？两个姐姐的签文怎么样？”慕珍回头，忍不住好奇地问。

　　她中了一支上签，心情大好，只是临了老和尚又提醒了一句“衔得泥来欲作垒，到头垒坏复需泥。”慕珍一时摸不着头脑，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我还未曾去解呢！倒是四妹妹，她不肯抽。”慕宁笑笑。

　　“四姐姐为何不抽啊？今日姐妹们一起圆圆满满的，岂不是很好？若是大家都同我一样中支上签，回头说给父亲母亲听他们也定能高兴呢！”慕珍说着，心中得意，看向慕媛时不自觉扬眉。

　　“呀！原来妹妹抽中了支上签啊！真是恭喜恭喜！”慕媛顺着她的心意，故作惊喜地接话道。

　　沈慕珍此人是很好哄的，只需顺着她的心意捧着便行了。果然，她听了很是受用。

　　“四妹妹还是也去求一支吧！我俩好一同去解签。”

　　“这...也好，既她然如此，三姐姐等我片刻吧！”反正不过求支签而已，听她们一再相劝她索性也不再坚持。

　　在菩萨门前，摇得一支后，待一看也是上签。她找了个门口人最少的大和尚，将签字奉上。

　　只听那大和尚轻轻一咂舌，继而抚掌大笑：“意中人，人中意，无情花鸟也有情凝，一般的结解枝头学并栖。姑娘真是好姻缘啊！”

　　慕媛一听，心中大窘。怪道这和尚门庭冷落呢，原来竟是看不太准的。她如今这样的处境，没有父母的帮衬筹划，又哪儿来的什么好姻缘呢？

　　“借大师吉言，小女子在此谢过了。”即便如此，苏慕媛还是客客气气地回了一礼。

　　“你别不信！我解签向来是准的！”直至转身，她身后还传来那和尚的声音。

　　哎，不仅没本事还是个爱说大话的疯和尚呢！苏慕媛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