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木可期》白江起

1、相遇

　　第一章
　　一
　　遇见嘉木的那天，是一个灰蒙蒙的早晨，湿冷的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和泥土的味道，黏腻里带着喜悦。可是，一楠这会儿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去G市的大巴车明明说可以直接拉到，可是中途查超载，绕到山旮旯里不说，半道儿里又被赶下了车。这会儿她一个人拖着个行李箱在前不着村儿、后不着店儿的山间公路上，顶着毛毛细雨艰难前行。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汽车的嗡嗡声从身后由远及近，一辆黑色的道奇车开了过来，靠近一楠身边的时候停了下来，车窗摇下，一个少年模样的人在主驾驶位上努力地探过头来说道：“姑娘，需要我搭你一程吗？”
　　语言里没有轻浮，也没有戏耍的成分。一楠转过头朝车里望了一眼，道了一句谢谢便上了车。
　　车上放着邓丽君的《我一见你就笑》，可是在这个时候，两个陌生人在一个狭小的封闭空间里，一楠实在笑不出来。反倒觉得这首歌跟这个尴尬的气氛有点儿格格不入，甚至有点儿更尴尬……
　　可是这或许只是一楠一个人的感觉，开车的那个人倒是挺坦然。甚至自顾自地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叫陈嘉木，姑娘你怎么称呼？”
　　“方一楠”生硬且冰冷的语气。一楠知道这样回答很没有礼貌，特别是对于一个好心帮助自己的人，可是这会儿在大巴车上受的气还没有消，一点儿聊天的兴趣都没有。
　　“哦，那这么早一个人在山里面走很危险的。”
　　“我不是遇到好心人了吗？可以载我到山下搭车。”
　　“你就不怕我也是坏人？”嘉木说着，斜眼坏笑着看向一楠。
　　“不会的，我上车之前观察了你一下，你开的道奇车最起码是要20多万，虽然不是很贵，但是你手上戴的表是很有名的牌子，价格我虽然不清楚是多少，但是一定不便宜，从这些看出来你不会为了钱去做违法的事，所以你一定不会劫财；还有你的车内很整洁，包括座椅和仪表盘都很干净，你的衣服熨烫的也都很服帖，头发梳的也很漂亮，说明你是一个生活很自律的人，而且从你的衣着打扮上看，你很有品位；再者说了，你长得很帅，身上还自带着一股少年感，怎么看也不像是身边缺女人的主儿。况且你看起来很小，最起码比我小四五岁，所以我更不用担心你会劫色了！”
　　嘉木听着一楠貌似合理的一通推理，忍不住笑了起来：“要是我就是新闻里说的那种文质彬彬的变态杀人狂怎么办？”
　　一楠一愣，有点儿惊恐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望着后视镜说道：“不会的，我觉得你不是，因为一般的杀人狂是不会对小动物那么好的。再者说，变态杀人狂都是连环作案的，我没有看到最近有新闻报道的。所以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说完，一楠冲着嘉木笑了一下，嘉木回望了一眼车后座上睡着的狗，也笑了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贝壳一样的牙齿。
　　“算了，不逗你玩了，本来想缓和下气氛，谁知道气氛更诡异了，对了，你到了山下是要坐车到哪里？”
　　“我要去G市，我看你的车牌开头是G市的，你也是G市的吗？”
　　“对啊，要不这样吧，你不用再去坐车了，我带你一程，四个多小时的路程，一个人开车很容易犯困，多一个人刚好可以聊聊天。”
　　“你不是还有狗吗？”
　　“那也说不了话啊，只会给我捣乱，况且你到了山下还不一定能等到车。”
　　一楠一听嘉木这样讲，心中暗忖道：说的也是，要是真到了山下，没有车的话该怎么办？
　　“那好吧，那就麻烦你啦，我到时给你路费。”一楠终究还是妥协了，毕竟还是往回赶最重要。
　　嘉木笑了一下，“用不着的，到了G市请我吃一顿饭就好了。要是不放心我，怕我是坏人，把你的手机调到拨号状态，这样随时可以打电话报警嘛。”
　　话说的一楠竟有点不好意思了，只能支支吾吾地说：“不会，不会的……”
　　其实一路上一楠也没有跟嘉木说多少话，四个多小时的车程，大部分时间她都在睡觉。连什么时候到的G市都不知道，只知道醒来的时候都快下午三点了。车里的空调开着，音响里的歌曲在低低浅浅地播着，嘉木爬在方向盘上，长长的睫毛遮住了那一双碧波清潭似的眼睛，轻柔均匀地呼吸声若有似无，从一楠的角度看过去这近乎于无声的睡相更像一尊雕塑，美好而性感。
　　一楠坐起身，尽量不发出声响，可还是惊醒了嘉木。
　　“你醒啦？我们到G市的时候我看你睡着了，就没有叫你，本来是打算去给你买点吃的还有喝的东西，但是怕你一个人悄悄的走了。再者也害怕你一个人在车里不安全。”
　　一楠听嘉木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儿饿了，“现在还饿不饿？说好了到G市请你吃饭的，走吧，想吃什么？”
　　“我知道一个地方，哪里的小龙虾很好吃。”
　　两个人都饿得肚子咕咕叫，所以到了饭店也没多矜持，直接点了一桌子菜。菜一上来，直接开吃！
　　一楠正在专注地剥虾的时候，忽然听到嘉木说道：“一楠你在G市是做什么工作的？”
　　“是护士，你呢？是做什么的？”
　　“我自己开了一家咖啡店。”
　　“你多大？就自己开店了？”
　　“今年刚满22岁。”
　　一楠听了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么年轻就做老板了，不过看他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沉稳，也就不奇怪了。虽然脸看起来是妥妥的一副初恋脸，但是眼神里的却透着一股成熟。
　　“有空去我那里喝咖啡，我给你打折。”嘉木看一楠有点儿出神地望着他，有点不好意思。
　　“不用打折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这顿就让你请吧？”说完一楠咯咯地笑了起来，一路上的相处下来，也算是认识了，随即就暴露出爱插科打诨的本性来了。
　　可是到了结账的时候，还是一楠提前离席去付了钱。玩笑归玩笑，坐了一路的顺风车，怎么样也要表示一下的。
　　从餐厅出来，嘉木要送她回去，一楠朝路边指了指，不远处就是一排排的出租车。嘉木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挥一下手说道：“那好，你路上小心，能不能把你的电话给我下，我想确认下你是不是到时候安全的到家了。”
　　一楠边拉着行李箱往出租车的方向走，边回过头来道：“没事的，治安这么好，不会出什么事情的。”还没有等到嘉木回话，一楠已经连人带箱子一齐塞进了车里，然后伸出头来冲嘉木挥手告别：“今天谢谢你啦，你路上开车小心。”
　　嘉木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渐渐远去的出租车，半天才回过神来。上了车关了车门才发现，捎带一个人回来，自己身上有样东西没了。后来才知道，那是魂儿丢了！

　　二
　　上班的早晨总是来的特别快，一楠觉得两只眼睛的眼皮还没有打个架的功夫，就已经要起来上班了。因为昨天的疲累还没有缓过来，不由得赖了一会儿床。眯眼睡着五分钟，时间过去半小时！亘古不变的赖床时间穿越定律把一楠吓得够呛。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像行军打仗一样的往医院跑。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迟到快五分钟了，刚进了休息室，门还没有关好，小美就一把扑了过来。
　　“一楠姐，你可算来了，你不在的时候，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整个科室里小美是和一楠玩得最好的，常常“一楠姐”、“一楠姐”的挂在嘴边上叫，除了平常的逛街购物，时不时的还拉着一楠去她家玩儿。她爸有时候都觉得她待一楠比待她这个老爹都亲，想想都气人！
　　“从你走了之后连个一起逛街的人都没有，你来了我就开心多了，今晚一起去逛街吧？”在小美的眼里，逛街购物是最让人快乐的事情了。
　　“我可以不去吗？想到你爆买的情形我就害怕，怕有一天我意志不坚定，被你传染。你还好家底丰厚，可我那样子买的话是会破产的！”这么久没见，一楠打算逗一逗她。
　　“哎呀！去嘛！你自控力这么强的一个人，肯定不会的！以前不都坚持过来了吗？”撒娇的表情配上粉嘟嘟的小脸，可爱到不行！怎么可能不答应她？！
　　“哎！小美，你这么可爱，这么会撒娇，为什么没有男朋友？让他陪你逛街，那样我就解脱了！”
　　“你一个28的老姑娘都不着急，我着什么急啊？我今年才21。”
　　小美说完，故作娇羞状地看着一楠。
　　一楠……
　　“赶紧拿上你的病历本去查房，别给我添堵，还想不想我今晚陪你逛街了？”
　　一楠故作生气地瞪大了眼睛，倒显得有点儿美丽动人，小美一把挽起她的胳膊，又开始撒起了娇，“好了好了，一楠姐，不添堵了还不行吗？今晚陪我去逛街啊？”
　　“哎呀，我要先看下我的日程表，哦！今晚听说一品斋的糕点在打折啊？可能陪你去不了了呢，看见甜食就走不动路啊。”一楠手托着腮，佯装有点儿烦恼地说道。
　　“好啦好啦知道啦，一品斋是吧？不就在我们去逛的百货商场附近吗？走啦走啦，到时买给姐姐你吃啦。”小美做了一个拜托的手势。
　　“哈哈，成交，今晚去逛街，查房去啦。”美食当道，一楠是怎么也跨不过去的。哎！怎么样都斗不过自己的胃！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两个人就一溜烟儿地往百货商场跑。
　　晚上的G市热闹非凡，中心广场上的音乐喷泉随着音乐的节奏起舞，巨大的电子屏幕在摩天大楼的入口处闪动，上面播放着最当红明星的代言广告。和沿路闪烁着各色光芒的店铺广告牌交相辉映，好不热闹。
　　下了车，小美就拉着一楠向百货商场冲去，一番速战速决之后，两个人拎着大包小包的的衣服从百货商场走了出来，一楠喜欢跟小美一起逛街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小美买衣服的速度，很快！ 从杀进商场到满载而归，整个过程不到一个小时，有时候一楠都不得不佩服小美买衣服的果断劲儿，真的可以用快、准、狠来形容。
　　“一楠姐，我觉得我们两个一起逛街真的是绝配，买起东西来没有一个是拖泥带水的。”小美把一只手上购物袋换到另一只手上，用闲下来的那只手挽起了一楠的胳膊。
　　“你一定是想骗我以后跟你一起逛街，你嘴上的糖衣炮弹是腐蚀不了我的，我心似铁，不对，我心似钢。”
　　“哎呀！那是不是以后就不跟我一起逛街了？好可惜啊，今晚一品斋的糕点是也要我一个人吃了！”
　　“嗯，嘴上的糖衣炮弹不能腐蚀，能吃进肚子的还是可以贿赂贿赂得嘛。”一楠一下子就被货真价实的糖衣炮弹给攻陷了。
　　“可是一楠姐，你不是说“你心似钢”吗？”
　　“我心似钢？没有啊，已经被化成绕指柔啦。”一楠说完，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方一楠？”
　　笑声还没有止住，身后便传来一声呼喊，一楠和小美回过头去，看到身后两个帅气的小伙子，都是一米八几的个儿头，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特别的显眼，商场外的霓虹灯映照在他们脸上，泛出奶油般地光泽。
　　旁边的小美已经看傻了，一楠看得也有些发愣，但是随即就认出来，其中的一个人就是昨天搭他顺风车的陈嘉木，就是他在叫自己。
　　嘉木看到一楠回头看着他们，随即说道：“真的是你啊，我还怕我认错了，怎么？你们这是逛完街要回家了么？”
　　一楠还没来得及开口，小美那边就抢了先：“没有没有，我们刚逛完商场，准备去买一品斋的点心吃，你们跟一楠姐认识啊？”
　　这个时候的小美，花痴病已经开始发作了，所以说话已经开始不受大脑控制了，当然，更不受一楠的控制了。一楠心里暗暗叫苦道：唐小美！你的话很多啊！
　　其实并不是一楠有多么的冷漠，而是她觉得，萍水相逢的两个人，生活中没有太多的交集，仅仅是搭过一趟便车的关系，根本没有必要太主动地去参与到别人的生活当中去，因为那样对于别人来说，也许反而会是一种困扰。虽然对方是个帅哥，往那里一站，单单是咽口水都能让人咽到饱。但是在还没有确定对方是客套还是真诚的前提下，最好还是不要太热情的好。
　　“哦，认识的，你好，我叫陈嘉木，昨天一楠搭我的车回来的。这个是我同学李子恒，子恒，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昨天搭我便车的方一楠。”听了嘉木的介绍，一楠才发觉自己只顾着发愣了，都没有发现嘉木略带尴尬地等着她介绍身边的小美。
　　“哦，这是我单位的同事唐小美，你们好，真的好巧啊，能在这里碰到。”一楠赶紧介绍了下小美，这才没有让嘉木太尴尬。
　　“要去一品斋啊？我们刚好也要去，一起啊？”嘉木说着，稍稍向旁边的子恒使了一个眼色，子恒心领神会，一抹笑挂在脸上说道：“是啊，一起过去嘛，听说今晚一品斋打折，很多人排队的，你们拎着这么多的东西还怎么跟人去挤啊？我们两个去了可以做排头兵啊？”说着便和嘉木两个人走过来，把一楠和小美身上的大包小包一齐接了过去。
　　“应该是真心诚意的吧，没有看出来有客套的意思。”一楠心里这样想着，便没有强留手里的大包小包，让嘉木接了过去。那边的小美，更像是晚上的夜来香一样，早就乐开了花。
　　三
　　一品斋里果然人满为患，没办法，老字号，做法独特，口味又好，又遇上难得一次的打折，门没有被挤掉算不错了。不过还好，想要买的糕点终究还是吃到了嘴里，况且还不是自己去排队，一楠、小美两个人只要坐在那里等着就好了。中途还和小美对着人堆里面那两个出挑儿的个头儿评论一番：“哎呀，个子高就是好，不单单是腿长，手也挺长啊，举着那个桂花糕都不怕被挤碎的，付账也方便，手稍微伸一伸就好了。”
　　千辛万苦买来的糕点，嘉木和子恒并没有吃多少，反倒是都进了一楠和小美两个人的嘴里。这倒让一楠有点儿不好意思，大包小包的让别人拎了一路，这挤了好久买来的糕点也没有吃多少，多少有点儿把人当苦力的感觉。不过嘉木和子恒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边看着小美她们两个吃，边和她们两个聊天。
　　等他们从一品斋出来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有时候一个店铺关门的太晚也不好，你都不知道你是不是错过了回家的时间。小美的老爸唐建国担心女儿太晚回家不安全，早早地跟小美说回去的时候给他打电话，他来接小美。虽然晚上还要开会，可是没办法，还是小美这块心头肉重要。当初这个宝贝女儿说不要在家一直闲着，非要去做护士，说什么理想和抱负。这个老爹也是乖乖地全力支持。
　　一直到小美坐到车里，还在一遍遍地问：“一楠姐，你真的不让我爸送你回去啊？”
　　“是啊，我送你回去吧，一个女孩子太晚回去不安全。”小美爸爸从驾驶座上探过头来说道。
　　“不用了叔叔，不同的方向，要来来回回绕好几个大弯。再说叔叔待会儿不是还要开会吗？我自己坐地铁回去就好了。你们路上小心点儿。”说这话的时候，一楠自己都有点儿心虚，因为这个点儿，最后一班的地铁应该已经开走了，哎！碰碰运气吧。
　　小美爸爸的车还没有开出多远，一楠就准备百米冲刺去地铁站，脚还没有发力，就听到有人在背后说：“一楠，我送你回去吧。”
　　一楠回过头来，看到嘉木站在不远处的花坛边上，微笑着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