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夏媜媜

1、不像话的女人

　　初夏清晨，空气还带着些微凉意，但对那些晨起运动的养生家们来说，却是再舒畅不过的好时光。
　　“陆程程，等等我啊，跑不动啦！”
　　一个穿着白色运动衣的女人，气虚喘喘地向前方不远处的某个少年的背影喊道。她掐着腰，大口呼着气，脚下的步伐乱的像喝醉酒一样。
　　同样晨跑的同小区的某位张姓阿姨，经过女人身边的时候，毫不客气的发出了一串“哈哈哈”的巨大嘲笑声。
　　“唉哟~张阿姨您还真是中气十足，活泼可爱喔……”
　　被老阿姨嘲笑了也不气恼的女人终于停下来，她真是一步都迈不动了。
　　目睹了残酷嘲笑场面的少年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又折了回来。
　　“您不是说要坚持到底的吗？您还说晨跑就是小儿科，您是妇产科，还能怕了小儿科？肿么样，您的脸痛不痛？用不用回家滚两个白煮蛋？”
　　少年弯着腰看着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女人，说话的语气和表情都无比正经认真。
　　“我的妈呀，陆少爷，我错了成不成？快收回你的毒舌神功，一会儿我该洗胃了！”
　　女人幼稚的堵住耳朵，天啊，她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个变态的毒舌儿子！
　　其实少年陆回程并不是个毒舌的人。他毒舌与否取决于交流对象是谁，然而大多数情况下，承受他毒舌的都是他妈——陆竞璇。
　　少年陆回程后来残忍的抛下他妈，自己先跑回家了，毕竟正在休年假的陆医生不用上班，而他还要去上学。
　　回到家也不过才六点多，陆回程简单洗漱了一下，看了看电饭煲里的粥，已经熬好了，于是把插头拔掉，想了想又拿出几个迷你豆沙包放在蒸屉里，放到了电饭煲里，利用剩余的热量加热豆沙包。然后又从冰箱里拿出几碟小菜和三个煮好的鸡蛋。
　　做完这些，他又把客厅里弄乱的东西归置了一下，当看到垃圾桶里塞满了咪咪虾条的包装袋时，少年陆回程不得不再次感慨：女人怎么可能是水做的，明明就是零食做的啊！
　　六点半，陆家三个卧室的某个门准时打开了，少年陆回程听到开门的声音，嘴角不自觉露出微微一笑。
　　“陆子初，快去洗漱，豆沙包热久了要不好吃了。”
　　少女陆子初闻言，伸了个懒腰，抓着几件换下来的衣服，神清气爽的进了陆家女士专用卫生间。
　　“哎哟~对着妹妹就春天般温暖，对着老妈就寒冬腊月一样，做人这么双标真的好吗？”
　　陆竞璇是听到了儿子那句“豆沙包热久了要不好吃了”，于是边换鞋边出言打趣儿子。
　　少年陆回程连关注的眼神都没给他妈一个，一边摆着早餐，一边回赠道：“您总说我毒舌，但毒舌又不是天生的，您该自省一下吧！”
　　“不是，你小子毒舌关我啥事儿啊，我为啥要反省啊？”陆竞璇大奇。
　　“子不教，母之过呀！”
　　陆回程往妈妈面前放了一碗白粥，里面还有一颗剥好的白嫩嫩的煮鸡蛋。
　　“哇！气死我了，初儿~快来给我报仇，陆回程今天对我言语暴力，他可能要气死亲母，谋夺家产！”
　　说完，仿佛是跟儿子斗了一早上的嘴饿坏了似的，陆竞璇咬了一大口鸡蛋，整个蛋黄都咬进了嘴里，结果嘴巴又撑住了，根本嚼不动，狼狈之下，只好把鸡蛋又吐回了粥碗里。
　　于是少年陆回程和少女陆子初，终于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爆笑声。
　　“姑姑，你太可爱了，我怎么这么喜欢跟你住一起啊！”
　　少女陆子初吃相就正常多了，即使是最喜欢的迷你豆沙包，也是一口一口咬着吃完。陆回程见她要吃第二个了，就把她面前的白米粥往自己碗里倒了小半碗，以免她吃不完。陆子初毫不在意哥哥略显亲密的举动，反正哥哥对自己老妈子一样的照顾她都已经习惯了。
　　陆竞璇则是心里暗暗感慨，这儿子养的真是体贴啊，而后又想到这样贴心的儿子是自己养大的，于是乎又整个人飘飘然起来。
　　吃过早饭，因为陆家女主人休假的关系，于是负责收拾碗筷打扫家里卫生，两个小的背好书包，拿好水杯，朝气蓬勃的上学去了。

　　两个孩子离开后，偌大的房间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陆竞璇没急着收拾碗筷，而是先把家里待洗的脏衣服都收好，然后能一起洗的就放到了洗衣机去洗。脏衣服里是没有孩子们的内衣裤的，它们由小主人们自己亲手洗。拧了定时开关，让洗衣机自己运作着，陆竞璇才去收拾碗筷，这时候可以看出来，陆医生做事还是很有条理的。
　　收拾完厨房，陆竞璇又拧了块抹布开始擦客厅的各种小摆设。当擦到电视柜时，她的目光被后面的照片墙吸引住了，继而目光也变得温情起来。
　　大半面的墙上挂的都是镶嵌在精致相框里的各种单人照和全家福。她的目光从最上面的那幅陆回程小时候的照片上停驻了很久。
　　那时候的陆回程只有四岁，个头小小的，身体瘦瘦的，穿着淡蓝色的衬衫小半袖，下半身是牛仔小短裤，圆圆的小脑袋上头发只有薄薄的一层，如果仔细看他的额头，还能发现细细小小的疤痕。
　　小男孩儿是面无表情的，他没有看镜头。当快门按下时，他不自觉的偏头看向了当时他最信任的人，而站在他身边的陆竞璇其时还年轻的略显青涩，她半蹲着搂着小男孩，对着镜头露出大大的灿烂的笑容，左手还傻呵呵的比了个V。
　　本来摄影师是建议重新拍一张的，因为小主人没有看镜头，但是被陆竞璇阻止了，她买了精致的相框来保存这张珍贵的合照，并且又洗了小版的放进了钱包的内侧。
　　陆回程慢慢长大了，照片墙慢慢变得丰富起来，陆回程生日照每年都在同一个场景里拍，农历七月十五的时节，葡萄藤生长的正是茂盛，陆回程站在葡萄架前，嘴角微微扯出一个笑容，他不习惯大笑，但这小小的笑容却足够真心。
　　其实这些照片里，陆竞璇最喜欢的还是陆回程和陆子初的第一张合照。那是一场陆竞璇好朋友的婚礼，两个八岁的小孩子被家长拉去做花童。小男孩穿着黑色的小西装，小女孩穿着白色的蓬蓬裙，手里还拿着一束小小的捧花。两个小孩子手拉手一齐看着镜头，笑的纯真可爱，也是在那时起，陆回程的笑容才渐渐多了起来。
　　一晃好多年过去了，两个孩子都十六岁了，等到过些天参加完中考，就是准高中生了。陆竞璇又看到了自己，三十五岁的老女人了，可她又不觉得自己老。对此她认为，其实人一出生就在老去，既然变老是永恒的，区别就只是变老的程度不同而已，向死而生才是正确的人生态度。
　　陆竞璇甩甩脑袋，把脑袋里难得的淡淡伤感情绪甩出去，继续擦擦洗洗。休假时间所剩无几，她打算周末的时候带着两个孩子回趟老爷子家，虽然离得不算远，开车也只是半个小时的路程，但因为平时工作忙学业忙，他们很难得回去一次。这次又赶上老爷子的七十大寿，怕是要好好庆祝一番了，势必要让老爷子开开心心的过个生日。
　　陆回程载着陆子初稳稳地朝学校方向驶去，他骑自行车载陆子初一起上学已经坚持好几年了，本来他俩是每人骑一辆的，但是有一次陆子初骑车被人不小心撞了一下，出了一次小小的车祸后，陆回程就不让她单独骑车了。陆子初虽然觉得陆回程太紧张她了，但是又觉得有人载着也挺好的，也就随便了。
　　“陆回程，爷爷马上过生日了，咱们送什么生日礼物给他老人家啊？”
　　陆子初侧坐着，一手揪着陆回程的衣服，一手抓着后座的空隙。
　　“这事我早就打算好了，咱们一起做个陶艺花瓶送给爷爷吧，还有时间，放学就去，来得及的。”
　　陆回程说出自己的打算，他知道陆子初是不会反对的。果然，陆子初点了点头，还直夸这个主意好。
　　“咱们在瓶底写几个字，到时候让爷爷猜，好不好？”
　　陆回程闻言笑了笑，说道：“那可要写的难猜一点了。”
　　两个人想象了下老爷子伸手摸瓶底猜字的样子，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其实陆回程和陆子初同岁，陆回程的出生月份并不一定比陆子初早，因为无法确定具体的时间，两个孩子刚见面的时候，陆竞璇拍板决定男孩子就是哥哥了，哥哥总是要保护妹妹的。辈分这么界定了，其实生活中陆家人也不是太在意到底谁大谁小。
　　陆子初是陆竞璇哥哥的孩子，在陆子初八岁的时候，陆竞洲夫妇接到了调派国外分公司工作的调令，他们并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却又没办法放下女儿。这时是陆竞璇主动承担下来照顾陆子初的责任，其实也是有私心的，她想给陆回程找个小伙伴，也给陆回程一个快乐无憾的童年。
　　这是个不像话的女人，却又是个勇敢的女人。

---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切的开始都是因为把密码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