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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少年(1) ...
柳巷深处有个小店面。店面颇破,门上的漆早已七零八落,进出间门吱吱呀呀地叫,一看就是有些年岁的店了。
此时正值深冬,鹅毛雪从天上盘旋而下,落得人一头一肩的碎白。
“先生。”小童从门外跑进来,轻轻巧巧地跨过了门槛,拿着个小油纸袋,里面食物渗出的油透了些,显得纸袋上也有些斑驳。
“道口大娘那买了两糖饼。”小童扎两个小包,眼珠子又黑又透亮。男子拿了一个,又递回去一个,就着手就吃了。
男子着一身简陋的长衫,披着一件灰色的棉袄,有些瘦,但是背是笔直的。脸色透着些苍白,毕竟不是什么富饶丰足的年头,虽无征战,但是连年旱灾,地里都种不出庄稼来了,年前又捡了个娃娃,本来一个人口粮又掰成了两人份。
男子姓沈,单名一个宁字。本是乡试上来的举人,京城会试几次不得志,家中贫困,不愿回家多一张嘴吃饭,就留在了京城。做了几年的先生,后来盘了一家不起眼的小铺,周边稍有些小财的人家都把孩子送来,就当学堂,平时也接些代写书信的活儿,讨个生活。
年前京城就显得空旷了,不少外乡人都回家省亲了。沈宁是南方人,家乡近南越,路途遥远得要好几个月,有时天公不作美,保不齐要半年,路费都够过一个好年了。于是沈宁给家中父母和姐姐各写了信,和银钱一起托人送了回去,人就不回去了。
说起这孩儿,就是在年前托人给家里带了零碎银子后,在街上慢慢地踱回小店的时候了。那天不下雪,就是吹着凌厉的北风,在空中颇有些呼啸之意,街上的树晃着光秃秃的枝条向灰霾的天空延展着。天气实在太冷,家中又没什么存粮,沈宁晃悠着在街角的包子店买了包子,就当随意应付一下午饭。这包子也不热,在寒风中差点硬成了秤砣。沈宁估摸着得回家在蒸笼上热一热,转身便看见了一双眼睛。
有个小乞儿坐在菜摊边,只着一身单衣,冻得瑟瑟发抖,只有那双眼睛又黑又亮,小脸有些脏,捂着肚子,显是饿得不舒服了。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沈宁拿着的那个油纸包瞧,不说话,睁着眼,忽而眼眶发红,眼泪一下就滚下来了。沈宁心下不忍,拆了纸包,一共三包子,分了小孩两个。小孩狼吞虎咽,应是许久没吃东西了。
自从见了那小孩,莫名其妙地,沈宁会在门捡到些铜钱,有时候是一个,有时候是两个。
这天沈宁开门,正撞见那偷偷放钱的小孩。
那日有小雪,沈宁开门就为把门口阶上的雪清清干净。
小孩看着又瘦了些,京城街上没人,想是也讨不着什么钱。小孩瘦的厉害,彼时小孩坐着,也没看出来,这样一看眼睛更大了,脸皮薄薄地附在骨头上,一下被发现了,露出了些害怕的神色。
沈宁笑了,没想到还有给人送钱还怕发现的。“你就这么一家一家的还钱?”
“不是。”小孩有些倔强,“您是第一个。”
小孩不高,眼看着只有五六岁的样子,眼睛黑白分明,眼角微微向下,是一双极好看的眼。
京城这几日都下雪,小孩的嘴也冻得青白。院子里也只有沈宁一个人,周遭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下雪的簌簌声和北风呼啸而过穿过枝叶的声音。
沈宁让开了一点,把门又打开了些。
“进来吧。”
沈宁本以为小孩的家人会寻上门了,小孩只说家人都没了。
沈宁看了他一眼,想着这连年旱灾,路有饿死骨的,也见怪不怪了,又看着可怜,便留他下来,权当收了个义子。谁知他一听就跪下了,给沈宁磕了三个响头。
沈宁扶他起来,小孩饿得腿都没有力气了,两条腿面条似地抖。沈宁带他进屋,在厨房给他弄了两个白馒头,还有些温着,又给他烧水。小孩一边吃,沈宁在边上说,“我也不是富贵人家,没有什么好吃好喝的,但是有我一口吃的自然不会忘了你。平时手脚勤快些的,上课你也跟着来。”
小孩噎得直翻白眼,只连连点头。
又问了些小孩家中的情况,只是小孩大多缄口不言,沈宁沉默了一会,“你改姓沈吧,跟我姓,沈琛,如何?”
平日里是要上课的。
沈宁教的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子弟,都是些小有积蓄想让家中孩儿读几本书的。这些孩子比纨绔们懂事得多,虽不如农村孩子打小担柴做饭,但至少不会挥金如土,也愿意念点书。沈宁也有上门教的学生,家中有钱,雇了先生上门上课,只是大都不省心。
沈琛跟着沈宁,有时一节课他便来来回回听好几遍。学生们都叫沈宁先生,沈琛也随着叫先生,沈宁还没有娶妻,怕喊爹爹招人误会。虽少了个名号,沈宁待沈琛是如待亲儿,吃的用的不曾短了,保沈琛温饱无忧。花销大了,沈宁也得多接点活儿了。
家中杂务便都是沈琛照看着,平时洒扫庭除,买菜做饭,街头巷尾的菜农,豆腐店老板娘和包子店老板娘都认识他,也喜欢他,夸他乖巧,小小年纪会照顾人了。
转眼就是三月,恰巧又要开春闱了。暖风吹得游人醉,街头巷尾的树都又开始抽芽了,整个京城笼罩在一股葱绿清新的空气里。各地的举人不断地上京来,街上一时热闹非凡,白日里说话声不断,断是沈宁门前也热闹不少。
沈琛跑出去玩,今天沈宁的课也不愿听了,听了许多遍,堂堂都得坐着听,屁股长刺一般就是坐不安稳。
街头巷尾都是读书人,姑娘家也三三两两上街来,假借随意逛逛之名,捂着嘴笑着猜哪位会是今年榜首。见着英俊潇洒的,私下底悄悄起哄,不小心对上眼了又急急瞥开,羞色从脸颊红到耳根。
沈琛街头巷尾地疯跑,一路和张姨的儿子换了弹弓又和黄大娘家的儿子打了一架,一身尘土的冲回了院子里,沈宁要下课了,他得回去候着。
沈琛小孩子心性,爱玩爱闹在所难免,但对沈宁却是极好的。京城里两人都无依无靠,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说起来有相依为命之感。
春闱之事,虽是七岁小童,也听了些。
“先生不去试试?”沈琛洗了手,端了茶具出来,沈宁刚下课,送走了一波来接自家少爷的小厮。
“不了。”沈宁端了茶,“唔,”许是被烫着了,又放下了杯盏。
“我去考试了,谁养你啊。”
沈琛长高了些,来的时候和茶桌腿一般高,现在眼看着长高了不少,竟到攀到柜台上了,衣服袖子裤脚都短了,看着有些奇怪。沈宁上下打量着,道:“找日子给你做两身衣服去。”
午饭沈宁亲自下厨弄了米饭,又配了些青菜和节瓜炒腊肉,关了街口的门回去小睡了一会。沈琛看着店门,百无聊赖地拨着算盘上的珠子玩。春日里天气好,暖烘烘的,熏得人不管是什么时候都带着些困意。外面鸟咕咕咕咕地叫个不停,不一会儿沈琛也趴着柜台上睡着了。
沈琛睡了一会又醒了,记着得叫沈宁起来去马家上课。马家夫人是个十足十的泼妇,迟到一会骂得一条街都能听见,乍响起来还以为谁家没事平日里放炮仗。沈琛匆匆把沈宁叫起来,又换了件好些的衣裳,一前一后寻着马家去了。
时日总是过得快,沈宁娶了豆腐老板娘的妹妹,喜梅,沈琛多了个干妈,后来又添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是对龙凤胎,分别叫沈堃和沈钰,小沈琛五岁。渐渐地沈琛也到十五六岁了,也到了要通表字的时候,沈宁给他起了字叫元和。家中甚是和睦,不知道的都以为是三兄弟。
沈琛长开了是十分好看,眉是眉,眼是眼,鼻梁挺拔,气色好了些,唇上也带了血色,唇红齿白的,一副潇洒少年的模样。即便穿了寻常衣衫上街替家中采买,也有小丫头片子不住地偷看了。
沈宁老了些,也稳重了些,前几年家中老父老母病重去世,姐姐嫁人,都要他一手操持,再也不是那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先生了。学堂也开大了,包了隔壁的两间店面,两面打通了,也请了新的先生,家中说不上富裕,但也有吃有喝有些存粮。
马家少爷长大许多,如今也要乡试了。马家夫人也老了些,不爱大声骂人了,没想到上山信了佛,三不五时的往寺庙跑,捐的香油钱够在京城寸土寸金起一座平房。
沈宁要出门上课,沈琛自然跟着。这几年沈宁名气大了,颇有些桃李满天下的意思,请他的人家身份越来越高,今日竟是要去廉将军府上。这位将军来历可大,祖上三辈代代参军,戎马一生,攒下来这军功赫赫,才有了这将军府。虽比不上各个王爷府气派,但在京城也算排得上号。说来武将家里本不应重读书,廉将军晚来得子,告老后大儿子也才十四岁,舍不得儿子早早上战场,托辞家中杀伐之气太盛,要多读些圣贤书平平戾气。
早早的廉府的马车便来了,沈琛扶沈宁上车,然后自己也翻身上去。一路颠簸,沈琛还是第一次坐马车,不住的撩开帘子往外看。京城风华,日里琐碎的风景稍纵即逝,街边卖菜的王大娘,来买豆腐的朱大姐,还有街边卖唱的黄瞎子,咿咿呀呀的唱腔伴着二胡声刚才才响在耳边,这些却早已远去了。
下车时沈琛还有些晕,但少年人身体硬朗,还是三步做两步地下了车。又把沈宁扶下来。廉府的老管家等在门口,看人到了便往里面引,又吩咐了人去备茶。
说话间,有几个锦衣少年嬉嬉笑笑地往这边来了。其中一位长相粗犷,眉眼间与廉老将军有七分似,衣冠也不似其它几位工整,嘻嘻笑着,没个正形,一看就是廉老将军的儿子廉怀北。中间的这位从没见过,倒是生得面如冠玉,眼角上挑,不说话的时候稍显冷漠,说话含笑时却又显得月白风清,穿一身月白长袍,额间还挂了白玉。旁边还站着一位,倒是眼熟,是京中大富商的少爷娄鑫,提着个鸟笼,手上戴着个大得显眼的玉扳指。说是眼熟,是因为京中几乎人人见过这位纨绔,每日喝酒听曲逛青楼,一掷千金买个鸟儿玩,家里虽十分富庶,但也补不齐这个大窟窿,又是独生子,家里也舍不得教训,长成了个谁也扳不直的歪脖子树。
都是十几岁出头的少年人,沈宁一一见过,廉怀北指着中间的少年介绍道:“这是周晔,远房表亲过来京城看看。”沈琛拱手:“见过周少爷。”
小厮捧了茶具上来,廉将军风风火火地来了,一脸横肉哆哆嗦嗦,告老后明显凸起了的将军肚,撑的衣服鼓起一个不寻常的大包。与沈宁寒暄几句,又夸沈琛长得好,谢过后才各自落座。
“府里曾差人与先生打过招呼,想为犬子找个先生。听闻先生素来教导有方,犬子年十而有四,日日与京中纨绔混在一起,别家子弟早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了,就这小子大字不识一箩筐,说来实在羞愧。”
沈宁客气道,“少爷现在启蒙并不算晚,看少爷面相聪敏,日后必有大成,将军不必操心。”
“哼。”廉将军指着廉怀北,“这小子面相聪敏,日后必有大成?成日与些猪朋狗友混在一处。”
廉怀北脸色也不好看,小声道:“谁是猪朋狗友?您不也时常上烟波楼寻花酒喝?”
“嘿!你小子!”廉将军站起来就要发火,沈宁刚要劝几句,可廉将军力气大,沈宁被推了一下,摔倒在地,沈琛连忙去扶,廉将军一巴掌拍在了廉怀北后脑勺上。廉怀北反手一推,把他爹推了一个踉跄。
“今日真是,你缺的家教,老子给你一一补上来!”廉将军涨红了脸,一推桌子,从角落操起根长条木板就追。
“你有本事就打死我!你有命再生一个!”廉怀北说着就躲,抱着头往花园跑。
本在房中休息的廉夫人听外头聒噪,寻起来看看,却看见这一番光景。老子追着小子满花园跑。廉夫人赶紧去拦,廉将军提了板子,一路扫倒了不少花盆,丁零当啷碎了一地,廉怀北赶紧藏到他娘亲身后,廉夫人又痛又气:“别打了,你要把我儿打死了才心甘是不是?!”
沈宁堪堪站稳,拍拍了衣服上沾的灰,沈琛看得目不转睛,万没想到今天能见上此等场面,娄鑫把鸟笼摆桌上,插着手笑道:“廉小子也是被打惯了,不必操心他。”
沈琛抬眼,发现娄鑫看着他,似是在与自己说话,便道:“将军府上家教倒严。”
“不严,他妈惯着呢。”娄鑫瞥一眼廉母,她正查儿子身上有无伤口,廉将军满腔火气没处撒去,冷哼一身转身背着手走了。
客厅里的几人面面相觑,不知是走是留。
那周晔一直没有说话,只看着沈琛,沈琛察觉这目光转头看,周晔只对他笑笑,脾气极好的模样。沈琛顿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但也不露神色,只挪开眼看向别处。
这一闹已到正午,管家请人到花园去,说是天气正好,老爷夫人在花园设了席子,让一块吃个午饭。
娄鑫嫌无聊提着鸟笼从廉府西门大摇大摆走了,留周晔沈琛沈宁三人还在院子里留着。
廉府说不上富丽堂皇,只是很大,又没有太多的弯绕,一个大院子围在中间,四面环着各个厢院,院中没什么低矮的花木,角落里排了一排的盆栽,怕也是客人上门送的,并不悉心料理,长成了一片低矮的灌木,刚才那一闹,也摔了不少,七零八落的,碎泥残叶碎花盆堆在一处。院中倒有不少参天高的大树,直冲云霄,未走到廉府门前,便见那树顶远远地绿着。
过了一会廉将军廉夫人来了,带着红着眼圈的廉怀北,看也是被教训过了。小厮们把菜端上来,廉夫人请沈宁坐,“你也坐。”廉夫人笑了笑,朝沈琛招手。
小厮在一旁侍候着倒酒,廉将军脸上已不复先前满脸怒气,端起酒杯道,“先生见笑了,老夫脾气不好,今日之事实在不好意思,我自罚一杯。”
廉夫人隐隐看了廉将军一眼,道:“望先生千万不要嫌弃北儿,他心性不坏,一时少年意气了些,日后跟先生多学习学习,什么叫坐怀不乱。”又含笑看着沈琛,“这小少年倒是坐得住,不似北儿皮猴似的。是先生高徒?”
沈琛道:“在下沈琛,儿时逃难到京城,承蒙先生相救。少爷是随将军心性,光明磊落,心直口快罢了,少爷聪慧,以后想必也能和将军一样,无论朝堂沙场,必是国家栋梁。”
廉将军听了喜笑颜开,让人端茶来,说看这半日蹉跎,拜师礼还没成。
周晔自始至终没事人似得挂着客气的笑,又时不时看着沈琛,廉怀北扯了扯他的袖子,嘀嘀咕咕地说了两句悄悄话。周晔低头附耳,复又回了廉怀北什么。沈琛只觉奇怪,又不便开口询问,只得作罢。
茶端上来了,廉怀北跪得十分爽快,磕了三个头,又双手奉了茶,沈宁接过来意思着喝了一口,便扶廉怀北起来。
一顿饭过后又寒暄了几句,廉将军夫妇一路把沈宁沈琛送到了门口,又备了马车,把人送了回去。周晔站在边上,也拱了拱手。沈琛心中觉得此人甚是怪异,却又怕自己多心,转身上了马车,便催车夫赶紧往家走。
喜梅本是备了午饭的,没想到能拖到这个点上,先照顾着两个小的吃了,这会兄妹俩正在里屋睡午觉。天气渐热起来,换了薄被,喜梅拿一个葵扇正徐徐扇着风。沈宁沈琛俩人前后脚进来了,喜梅出来问吃了饭没。
“廉将军短不了这一顿半顿吃食。”沈宁把外衣拖了,又抖了抖。“堃儿和钰儿读书没有?”
“读了,早上就读了,吃完饭正睡午觉呢。”喜梅接过外衣顺手一叠。
沈琛正打算回房,沈宁叫住了他,“今年你也十六了,去试试乡试。”
“把先前教过的都多读读,不会的多问问。八月秋闱,别老没事往外跑了。”
“是。”沈琛答道,心中却有些思虑。跟着沈宁十年,虽不是不识字,但也只是熟读各家经典,乡试考策问,虽不难,朝廷大小事务也都明白一些,但不是事事都解得通透的。
这时沈堃沈钰醒了,便来寻他们琛哥哥,沈琛一手拉一个,沈宁下午还要照看来学堂的小少爷们,喜梅要去替她姐姐看铺子去,两个弟妹谁都不想上堂了,于是两个半大孩子拉着沈琛就出了门。
沈琛带着他俩上街,出门前回房摸了几个铜钱。
皇城根底下总是最热闹的,摊子挨着摊子,铺子挤着铺子,此起彼伏的都是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沈琛给他俩买了一袋子花生糖,还是刚出炉热的,沈琛捧在手里,沈堃和沈钰就在后头追着吃。
街上摆着大大小小的摊子,吃的用的玩的,什么都有。糖葫芦一串串红得鲜艳欲滴,糖画老伯用不着叫卖,周边都得围一圈小的,扒着桌子边一边流口水一边瞧。盯着小转盘,就想转个大的,最好是那飞龙在天,小小的银钱就能买个大糖画,一路走到回家都舔不完。
几个孩子左顾右盼,沈钰非得闹着要吃糖画,运气不好,只转得了个小兔子,沈堃转得了个骏马,比沈钰的大一圈,得意洋洋地炫耀着。
哪个摊子不是人挤着人,只有一个摊子前冷清。那是个老先生,须眉皆白,眉眼平和,眼袋有些大,背有些驼,着一身干净的长褂,虽不是什么豪华衣装,只是洗得发白,显得别样干净,不说不笑,只是坐着,在这闹腾的集市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也不吆喝,许是吆喝不动了,只坐在摊子前看书。沈琛好奇,一看,发现这是那醉仙楼的说书先生。今天说书的换了人,老先生得了闲不在家歇着,也来这街上摆摊子。
老先生身子一侧,桌子一抖,本架在笔架上的毛笔掉了下来。沈琛带着弟妹路过,毛笔也刚好落在跟前,只好弯腰捡了递了回去。顺眼看了眼摊子,只见上面摊了一张宣纸,上书“愿者上钩”。书法规整,墨还没干,看是刚写不久。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这位老先生是自诩姜太公?
沈琛觉得奇怪,但没有出声。
老先生抬眼看了沈琛一眼,又垂下头来继续看他的书了。
沈琛回到家时,喜梅正做饭,沈宁坐在桌边看今日堂上交上来的作文,沈琛便把今日所见所闻讲了,提到那个说书老先生。
沈宁道:“这老先生是有点来历的,据说之前在朝为官,官儿还不小,被贬了好几次,最后还有命摸回京城来。孤苦伶仃的,也没个一儿半女。”
“老先生叫什么?”
“不清楚,只知道姓杜。”
沈琛沉默了一会,抬眼道:“我想拜那老先生为师。”
“什么?”
“我想拜老先生为师。”
沈宁放下手里那朱笔批注的作文,“为什么?”
“老先生曾入朝为官,像向他讨教一二。秋闱要考策论。“
“你要拜师,老先生还不定收呢。他都这个年岁了。“
喜梅端了饭上来,拔丝地瓜,蒸鱼头还带一叠绿油油的炒青菜,唤了两个孩儿来吃饭,又让沈宁别看了。
“吃饭吧。“沈宁拍了拍沈琛的背,”拜入他师门下想来不易,义父又与他非亲非故,算了吧。京城好的大儒不少,得空带你去见见。“
转眼夜深了,月亮一弯高高地勾在天上,月光不亮,有些乌云,有鸟从树上扑啦啦地惊起的声音,烛芯噼噼啪啪地烧,桌上蜡烛影子长了又短,短了又长,沈钰沈堃已经睡下来,在床上抱成了一团,沈琛在床上睁着眼看天花板,想了半夜,十年来,生活顺遂,家庭和睦,棱角被磨得圆滑,有些事情,怕放了就拾不起来,他不甘心。
第二天早上,沈宁得正式去廉老将军府上上课,沈琛有些怕再见到周晔,就借口在家读书。换了沈堃陪着去见识见识。
那几本圣贤书他翻来覆去地翻了几遍,只觉读来无味,便从书架上翻史书看。好歹也算个故事书,比来来去去的几个之乎者也有意思。沈宁平时教的孩子都小,用不着这些书,沈宁平时也不多看,书皮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灰。
看了几本,只觉不尽兴,又爬上书架随手挑了一本翻开,只看上面写道:
“杜坤霖,字建文,清州人也。自幼饱读诗书,聪敏强记,宏光五年,中举人。”
宏光?景远帝的年号,这不是当今圣上的亲爹吗?杜……?
沈琛手一紧,捏着那本书,仔仔细细地一个字一个字的读。
“八年,年二十有二,中探花。性沉稳少言,帝甚喜之,授侍御史。事以勤,必躬亲,善书文……十五年,逢商州大旱,官中饱私囊,民无以聊生。坤霖陈书以表,列其罪行,言之灼灼,帝感其诚,遂斩奸除恶,济民以粱谷,擢御史大夫。”
“二十三年,为尚书令。帝喜奇珍异宝,时费千金求之。坤霖素刚正,书以论其弊,帝虽不喜,念其事久,不报。然其不得,于庙堂之上让帝,帝大怒,斥其恃位而骄,无人臣之礼,是为大不敬。六月贬梧州,父母年迈,于道病而死,妻儿离散,后不知所之矣。“
沈琛心想,这说书先生难道就是杜坤霖?时间也对得上,今年是庆元十八,若他是杜坤霖,今年应是七十一了。
他那“愿者上钩“等的是谁,难道还愿入朝为官?但此等高寿,不应……
沈琛转念一想,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性。
若他等的不是伯乐,那他该等的是?
沈琛一凛,把书放回书架上,又收拾了之前铺了一桌的书卷。
今天天气不好,有些闷热,天阴沉沉的,树木花草都失了些颜色,挺拔又黯淡地立着。
喜梅做完家事,正闲,见沈琛站在书桌旁,想他没事,便差他去取前日让裁缝做的几件新衣回来。家里好几个孩子抽条似的长,沈琛的衣服都留给弟妹们穿都穿不及,前几天买了好布,又做了几套。
沈琛正对出门求之不得,但又心中忐忑,一面想再遇上那老先生,却又不知真正见上面了,该说什么。
喜梅递给他一张纸条,让他就拿着这纸条去取衣服去。
刚走到巷子口转角的地方,忽而雨淅淅沥沥地就下了下来,沈琛没带伞,抱着头,看离那裁缝铺子只有几步之遥了,赶紧小跑着钻进了铺子里。
铺子里的老裁缝老冯也认识他,知道是沈家先生家的孩子,说衣服已经裁完了,还有些线头正剪着,寻了张木凳让沈琛坐着等一会。老冯的媳妇从内院里出来,见是沈琛,又笑着拿了些果脯蜜饯来,招呼沈琛吃。沈琛笑说谢谢,也不多客气,接过就着手就吃了。
有人从铺子外跨了进来,运气没有沈琛好,淋了个半身湿透,正站在门内有些烦躁地拍着衣袖,沈琛一看,竟是娄鑫。
老冯一看,这不是自家少爷吗,赶紧道,“少爷先坐,我去寻两件干净衣服来。”
这裁缝铺开了十多年了,几乎和沈琛一般大,虽是娄家的产业,却一直是老冯和他媳妇在打理着,两夫妻兢兢业业,手艺也好,巷子里大人小孩的衣服,不少都是他家铺子出来的。
娄鑫身旁还跟着一人,正是周晔。
真是冤家路窄啊。沈琛嘴角动了动,道:“娄少爷,周少爷,好巧。”
“……沈琛?”娄鑫歪着头想了一会,才想起来,“你也来做衣服?”
“来取两件衣裳,前几日师娘裁了布来。”
“哦…”
店里没有多余的椅子,沈琛坐着看两人站着也不好意思,便站起来,让他们坐。娄鑫一点不客气,抬屁股就坐了。
沈琛和周晔站着,娄鑫坐着,围着裁缝铺子里的一张木桌。外面的雨却毫无渐小之意,反而越下越大了,从淅沥沥下到哗啦啦,时不时横过两道闪电还伴着汹涌的雷声。
沈琛握紧了手,面上神色不动。
周晔看他一眼,“沈公子怕打雷?“
“没有,只是有些冷。”沈琛松开了手,若无其事地站正了。
沈琛想起还是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没想到声音低沉,全不像个十六七的少年郎。
娄鑫淋了雨,抖得像只鹌鹑。他就算了,周晔头发也都湿了,水不住地滴,半边肩膀的衣服都湿透了。他站在门口的风口处,却站得笔直。周晔对沈琛笑了笑,一副了然的样子。
沈琛觉着这人真是看着越发讨厌了。
手里握着的那包蜜饯的蜜渗出了一些,沈琛方想起自己手里还有东西,便放在桌上,对娄鑫说,“先吃点东西吧。”
娄鑫看他从手里拿出来的,手上还沾了蜜,皱眉道:“不吃了,一会去烟波楼吃去。”
周晔倒是无所谓,拿了一颗就吃了,还劝娄鑫:“这雨不知道得下到什么时候,先吃点无妨。”
娄鑫不情不愿地拈起一颗放在嘴里,又不情不愿地嚼了一下,沈琛觉得他别扭的表情实在好笑,“噗”地笑出了声。
“你笑个屁!”娄鑫把那蜜饯一推,涨红了脸。
周晔也笑了。
老冯终于找了件像样些的和他家少爷尺寸差不多的样衣出来,娄鑫拎着衣服进内院换衣服去了。
雨势渐渐小了,老冯把家中的油纸伞寻了出来。过了一会,娄鑫出来了,接了老冯的伞,身上穿的虽也是好料子做成的衣服,但是比他来时穿的那身要简朴斯文许多。虽然不是沈琛周晔这样的好相貌,穿上这衣服也有几分文雅了。
“这衣服娄少爷穿上好看。“沈琛夸他。
“哼,我穿什么不好看?“娄鑫翻了个白眼,出门前朝他俩扬扬手,”走了。“
周晔朝娄鑫笑了笑,跟着娄鑫前后脚出了裁缝铺。
这时沈琛要拿的衣服也好了,老冯媳妇巧手,叠得整整齐齐方方正正。沈琛拿了衣服,向两人告辞,也向家中跑去。
天气眼看着越发炎热起来。宽大的蒲扇在人们手中慢慢长出来似的,一下子大街小巷上只要有阴凉的地方,都是摇着扇子乘凉的人。
两个小的在家里热得不行,背上都捂出痱子来了。沈琛不在家呆着,天天忙着往街上跑。今天终于又在街上看到那个老先生了。
老先生掀起眼皮子看他一眼,还是与之前一样看书。天气热,他就当着大太阳看书,也不嫌刺眼。照旧摊子上铺一张素白的宣纸,写着“愿者上钩“四个大字。
沈琛从家中顺了一把蒲扇,叫了一声“杜先生“就坐在他身旁给他扇扇子。
杜坤霖没说什么,只是继续看他的书。
“先生,把摊子支在树下吧。“沈琛试探着问。
杜坤霖站起来,但是并不打算自己动手搬桌子椅子,拿着书背着手就站到树下去了。沈琛自觉把桌上宣纸毛笔收拾一下,又动手把摊子上那桌子搬到街边一棵大树下,又重新把摊子摆好,伺候着杜坤霖坐下。
两人无言,一直到傍晚日色昏暗,小贩们收摊子了,杜坤霖站起来,沈琛又帮忙着收拾完。
杜坤霖看着他把桌子抬起来,开口问道:“你不是沈家的孩子吗?跟着老夫一日想做什么?“
“我想拜先生为师。“
杜坤霖眯了眯眼睛,不说话,背着手就往家里走。沈琛紧紧跟着,把东西搬回杜坤霖家里去。那实在不是什么气派房子,不起眼,和周边平民百姓的房子相比起来还要破败一些。杜坤霖指挥他把东西搬进家里,摆摆手道:“你走吧。“
沈琛回了家,饭桌上沈宁问他这一整日都去哪里去了,他答找胡先生去了。沈宁不信,“他收你为徒了?“
“现在没有,之后肯定会的。”沈琛自顾自的夹菜,晒了一天,皮肤都有些发红。沈宁看在眼里,叹道:“他要是为难你了,就别作践自己了,京中好的先生多的是。”
“杜先生没有逼我,我自愿的。“沈琛无所谓道。
沈宁看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吃完饭给他找了点上好的庐山云雾,让他明天给杜坤霖带过去。沈琛收好了,放在枕头边上。洗漱后又看了会书,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沈琛起了个大早,吃过了早饭带着自己的几本书和沈宁给的茶叶又往昨日到过的杜坤霖家去。
沈琛在门口不敢敲门,怕扰了杜坤霖的清梦,只站着门前。从前的伙伴有经过看见他的,问他在做什么,他只答等人,笑笑就过去了。
等了半个时辰,杜坤霖开门了,拿着把木扫帚,看是要扫地的样子,见沈琛在门口,就把扫帚一放就往内院走去。沈琛心领神会,把书放在一张木桌上,拿起扫帚就开始打扫。杜坤霖没吃早饭,沈琛又去早餐铺子买了白粥和馄饨来,伺候杜坤霖吃完,才把茶叶给杜坤霖。杜坤霖看一眼茶叶,似有似无地点点头。接下来就是两人伴着读书,也不说话,屋里一片寂静。
如此半个月过去了,沈琛天天来杜坤霖府上报到,不曾断过,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对杜坤霖的生活习惯也了解了不少,不再在门前久等,但也会提前些在门口候着。有时候杜坤霖去说书了,他便在一旁候着。一日日落,沈琛也要回家之时,杜坤霖叫住他,从柜台里掏出沈琛送的那庐山云雾,让他泡杯茶来。
沈琛一听,赶忙把茶具找出来,洗干净又煮了热水,泡了杯热腾腾的茶,双手捧着跪着递给了杜坤霖。
杜坤霖接过了茶,沈琛看了一眼那手,皱纹密布,还有着斑驳的老年斑,忽而真切地感受到了杜坤霖的苍老。他磕头,听见头上杜坤霖说,“起来吧。“
他起身,又听到杜坤霖说, “老师有道题,你回去想想。”
他抬头。
“什么是君子之道,什么又是小人之道?君子和小人,你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是。”沈琛恭顺应道。
之前写的好羞耻呀
没想到已经是老用户了
就当写点文练练手
架空,没有历史背景
争取一个月三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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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正少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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