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戏玉蟾》司书小隶

1、第 1 章

　　在螺山县北界三百里的褒禅山有个螺石亭，亭后有一口古井，每到元月那日便会有一股清流之气从井下渗出，故而这口古井便得了一个怪名，‘螺丝嘴’。
　　有一个姓莫的十五六岁的小哥儿在此处经营着一家简陋的茶肆，为过往的百姓和山妖提供一碗润喉的茶水。
　　此间茶肆每每在日月交辉之际打烊，莫小哥儿休息个把个时辰便将红纸竹骨制成的灯笼高高挂在幡幢之上，以至于过往行人五里开外都能瞧得见。为了提醒夜行的百姓远远地避开褒禅山，莫要扰了各方鬼怪的雅兴。
　　如此，已相安无事数年。

　　有一天，黎明将至之时，有一个白发少年徘徊在茶肆外，犹犹豫豫地不肯离去。
　　莫小哥儿见那少年面容生疏，想来是位远客，路过此地囊中羞涩。
　　莫小哥儿心善，便迎门出来，笑说：“小公子面生，有贵客至远方来，小店柴门有庆。当真该请小公子进来喝碗茶。”
　　元湖见莫小哥儿笑容温润便放下心来，抱了抱拳，说：“谢过莫小哥儿。”
　　莫小哥儿知晓他是妖，但不知是哪一路的，此时看见他指尖有肉粉色的蹼爪，心下猜想少年大概来自湖泊之中。
　　莫小哥儿请少年落座后，说：“小公子稍坐，我为您烹泉煮茶。”
　　莫小哥儿转至茶室内，选了白果红参茶，又想到少年来自湖泊之中，便又加了一钱乌玉米分。
　　不多时，莫小哥儿端了白玉茶盏出来，笑说：“晨间乡野之地，露水沉沉，一盏白果茶暖一暖心肺，行路也容易些。”
　　元湖端起茶盏，轻撮一口。心下赞叹莫小哥儿的茶道了得，说：“茶汤浓郁，入口又细腻温柔，喉中滋味雄浑霸气，三思间又优雅清冽。好茶，好茶。”
　　元湖未曾想到莫小哥儿已猜到了自己的出身之处，此茶喝得欢喜之际，直道好茶好茶。
　　不肖片刻，黎明已过，日月交汇。
　　莫小哥儿送走了最后一位茶客，又在那古井前燃了三支香，诵了半个时辰的经文，便回到小院儿内歇下了。

　　第二日，便是阴历七月十五。
　　莫小哥儿在这一日便要多备些茶点，以便在子夜之时，列位祖宗长辈们的阴魂从鬼门关而来，路过此地歇脚儿之用。

　　莫小哥儿一边倒茶一边嘱咐王老汉说：“王老伯，莫要带陌生人入村。中元节这日的祖坟阴气极重，惊了祖宗和已逝村民的阴魂，恐有尸变。”
　　王老汉是本村人，每日来往乡镇之间贩卖杂货。
　　王老汉善于经营人情，是以结交了不少其他行当的人。
　　王老汉心知莫小哥儿说的那些外村人指的就是专门靠贩卖阴煞之气为人看风水骗钱的江湖术士。
　　不过王老汉认为那都是为了一口饭吃，没甚要紧的。
　　王老汉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说：“这一年，年景好。风调雨顺的，那几个人都守着自家田里的一亩三分地，等着丰收呢。不挨饿，怎会担着风险，去行那坑蒙拐骗的勾当。”
　　王老汉连喝了两碗茶，叹道：“莫小哥儿的茶就是好。”

　　莫小哥儿为王老汉将竹筒灌满水，又嘱咐说：“这几日阴气重，最好在傍晚之前回村。那时，日头未落，且还有几分阳气尚存。”
　　王老汉乐呵呵地赶着马车出了村。

　　正午之时，日头高悬晃得人睁不开眼，往来的商贩都赶早的去县城做买卖，做农活的百姓依着老一辈的经验都是会避开这漫天的毒日的。

　　因此，茶肆并无茶客。
　　莫小哥儿拿出砂盘，绘出褒禅山龙脉。
　　褒禅山龙脉群峰叠丽，布秀呈奇，青龙蜿蜒。村儿里的先辈们便葬在此处。

　　渐渐地橙阳西斜，落日的余晖一点点地被抹去。
　　元湖走进了茶肆，说：“莫小哥儿，这次我来带了谢礼，感激你昨日的好茶。”
　　莫小哥儿心想难道此人昨日并非路过此地，说：“您能再来已是万分荣幸了，一杯清茶怎值得小公子的这番厚礼。”

　　待莫小哥儿挂起红灯笼，燃着白烛，灯光渐明之时，方看清那物件，竟是一只铜钱大小的白玉蟾，雕工极为精致竟是浑然天成一般，小小巧巧竟有几分憨态。
　　莫小哥儿看着喜欢，忽然笑说：“这憨态可与公子有几分相似之处呢。”

　　元湖见他说笑时，眉宇之间流漏出的几分柔情，令自己十分迷恋。
　　当下便说，“昨日我喝了你亲手烹的茶，今日我便来送与你定情之物，如此你便嫁了我吧。”
　　莫小哥儿见他十分急切，反问道：“昨日的茶如何？今日的礼又是怎地？”
　　元湖说：“以茶代酒，昨日的茶，你敬我，便是‘允婚酒’。今日的礼，你收下，便是‘红定’了。”

　　莫小哥儿方才明了此人昨日的那番扭捏姿态为何意了，笑说：“哪有人在大鬼之日下定的，这红定还与你，选个吉日再送来，我便应下你。”

　　元湖见莫小哥儿不应他，上前一步，捧起对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十分悲戚地说：“为了感念你的恩情，也请你了解我的一片赤诚之心。今日你便定下个日子吧。待吉日一到，我便迎你进门。”

　　此时，夜色渐浓，砂盘上的龙脉却是有了异动，一层层的沉沙打着旋儿的在山谷间流连。
　　莫小哥儿摸了摸少年的头说：“此事容后再议，褒禅山的龙脉有异动，该是有人在祖坟那里动了手脚，恐多生事端，为生灵惹来不祥之兆。”
　　莫小哥儿说的委婉，此时却是也不合时宜。
　　元湖不再纠缠，当下决定帮助莫小哥儿一同解决此事。再行谈婚论嫁。

　　但见砂盘上的龙脉有几处山体成破碎之势，“青龙垂头。”
　　莫小哥儿忙以指尖血画出龙脉四周的山峦旗砂，砂盘上的散砂以指尖血为饮，血过之处，朱雀翔舞，白虎驯俯，玄武守护。重敛其山峦之势，令龙脉牢牢蜿蜒盘踞于此地。
　　莫小哥儿一边口念起土喝山诀：“律令九章，破土大吉，良辰祥瑞，鬼门大开，人道通利，笔山尖耸，藏百煞。”
　　此时，那隆隆震地之声方才平息。
　　莫小哥儿凝神聚气，又念了迎接历代长辈阴魂进村的吉祥话儿：“恭迎宗亲，进门苼辉，金银纳吉，千岁流芳，富贵永昌。”

　　元湖与莫小哥儿耐心地等待归家的阴魂回来省亲，不料子时已过去了大半，也不见半个阴魂从此经过。
　　莫小哥儿说：“怕是祖坟那儿里有了尸变，恐出了恶鬼。阴魂不敢出来走动。”
　　元湖安慰说：“我愿意同你一道去看看，”
　　莫小哥儿说：“现在还不行，此处是通往村里的关卡，百余口的阴魂，万一有何不妥，凭你我之力，是敌不过的。”
　　元湖点头称是，又说：“可以在此处暂时设一个屏障吗？”
　　莫小哥儿点点头说：“可以。”而后，又摇了摇头说：“可惜，我法力太弱，撑不起那么大的屏障。”

　　元湖说：“为夫愿助你一臂之力，”
　　莫小哥儿心想：“我与此人萍水相逢，此人对自己能有几分真心呢。” 莫小哥儿怀疑元湖趁火打劫，想愚弄自己罢了，便说：“承蒙您看得起在下，不过这姻缘一事总需要个因由。有的是来报恩的，有的是来讨债的，有的是来报仇的，有的是来消遣的。且不知我这一介凡人之躯，能令您消遣到几时呢？”

　　元湖生性没有人世间的那些弯弯绕绕，当下便说：“自然是来报恩的。你若与我双修，自然会同我一起白头偕老的。”
　　莫小哥儿不语，元湖便随着自己心意猜。
　　元湖牵起莫小哥儿的手说：“你且随我来。”
　　行出茶肆外，元湖片语未说，立于院中。
　　元湖当着莫小哥儿的面，解下外衣，俯与地上向空中一跳，转了两个圈儿，上了屋顶，依旧是俯下身躯，四肢着地的模样，此时元湖对着天际吸了两口气，只见元湖的肚腹慢慢鼓起。

　　接着元湖转身向四周望了望，看见那高悬灯笼的竹竿。转了一个身，又是一跳，单脚独立于那铜钱粗细的方寸之间。
　　元湖对着漫天的星河张了张口，身形一抖，竟变回了原形。
　　一只足以遮天蔽日的三足白玉蟾。通体玉色，双眸湛蓝，映照出漫天的星辰之色。
　　莫小哥儿惊叹道：“龙潭映蟾迹，北辰出天常。”
　　竹竿被压的越来越弯，像是蓄势待发，只听‘嗖’的一声，那白玉蟾飞向空中，转身之际，从口中吐出五座尖峰拦在村口处。
　　白玉蟾随之又化作清俊少年。
　　元湖怕莫小哥儿等的心焦，忙解释说：“北斗七星宿，借来五位星官帮忙。哥儿莫要担心，莫要担心。”

　　当二人来到祖坟山，见到几个活人之躯，正在被恶鬼追魂索命。
　　人有三魂七魄，但见一只青面獠牙的恶鬼从一个跑动的身躯里撕扯出一魂，獠牙瞬间将之撕扯成碎片，零零落落的几点星光，忽闪忽闪的一会儿便熄灭了。

　　莫小哥儿心说：“这几人魂魄已是不全，幸好来得及时。若能救下，超度他们往生，轮回入了畜生道。成就这一世曾欠下的因果，来世修个善缘，或许还可投个人身。”
　　此时，元湖跺了跺脚，一时间山野群山都随之颤了几颤，不稍片刻，几个鬼吏跌跌撞撞的奔来请命，将那几只恶鬼捉拿了去。
　　※
　　八月十五日夜，莫小哥儿早早地取下红灯笼，关了小店。轻轻敲了敲挂在井上水桶，喊道：“元湖仙君，可愿同在下一同赏月。”

　　原来，那日元湖说是来报恩的。此言属实，那元湖仙君被困于井中万万年之久，不料有一天，来了一位小哥儿，天天在此处诵经。不但净化了井水，还驱散于此处恶水同源之处封印自己的符咒。
　　日复一日下来，元湖渐渐神识归位，重新修成人身。
　　来找恩人。
　　“想来，这缘分是天定的。”
　　怎料小哥儿不愿嫁他。
　　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呆在哥儿身边才有安身之感。
　　如此一来，便赌气在那井水之中做了窝。

　　这日，十五月圆之夜。
　　小哥儿身穿红妆，双手捧着大红的吉服，将他迎过了门。
　　转眼一年又过去了，元湖笑眯眯地对茶客说：“我家莫宝儿，给我生了一个胖娃娃。”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