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尔若木光》青丘不惑

2、试探

　　云东游虽然被那日云放然一手捂着流血的脑袋一手纠着小厮阿生衣角的样子吓得生呛了几口蒙顶石花，但云放然救回的那个姑娘他还是暂时收留了。虽然表面上和儿子不亲近，但他看得出原本因为盲眼而性格敏感孤僻又好强的儿子，难得真正开心了起来。只要查过这女孩的身份没问题，放儿喜欢就替他留下来吧。
　　云放然是真心的欢喜，女孩昏迷的这几日得空就往她那去，他看不见人，也不能动手摸，甚至为了不打扰她休息不敢说话，就是静静的坐着听着呼吸声。
　　贴身小厮方平生发现自家寡言的小少爷话多了起来，甚至多得有点让人头疼。
　　“阿生，她醒了么？”
　　“还没呢，大夫说头部淤血没化开且醒不了。”
　　“阿生，她长什么模样？”
　　阿生头疼地拍了拍脑袋，这可真是难为他这个大字不识的人了，他说不出类似“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这样的形容来，搅尽脑汁也只想出:“长得好看，挺白净的。”
　　“是雪那样的白吗？”
　　“少爷，那么白的是女鬼。”
　　“是纸那样的白吗？”
　　“那也像鬼。”
　　“是玉那样的白吗？”
　　“对对对，是玉是玉，那姑娘的脸像块白玉一样干净。”
　　“阿生我要一块白玉。”
　　“是，少爷。”
　　“她一直昏迷不醒不吃东西会不会饿着。”
　　“……”
　　对于看不见的云放然来说，白雪白纸白玉的颜色他都看不见所以并无区别，瞎子识物靠摸，雪是冷的，纸是涩的，玉是温润圆滑的。于是他让阿生找来一块白玉手把件，每天放在手心摩挲，又暖又滑，感觉真好。
　　又过了几日，阿生兴冲冲带着她醒了的消息过来。还在练功的云放然顿时就坐不住了，扯着阿生就往那边走，脚步轻盈精准不似一个双目失明的人。可到了门口，云放然心里的激动被紧张代替，他还没想好怎么去和她说一句话。心里敏感的孩子总是会格外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何况他还是个残废。
　　这方云放然绷着小脸做着心理斗争，那方屋内云东游的心腹积玉山庄的总管张玉台正旁敲侧击探她的虚实。
　　“姑娘身体可好些了？”
　　张玉台的话语虽然恰到又温和，但是穆晴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像在审问犯人，于是她只讷讷地说“好些了，多谢您救了我。”
　　“不是我救的你，救你的是我们的小少爷。这是穆姑娘的籍册，还有一个房契，我去查过应当是姑娘父亲生前的一处房产。”
　　穆晴拿过籍册，看了一会，在看到名字那一行的时候不自觉说了句 “不是这个‘情’，是晴天的‘晴’”
　　回过神来她才发现自己说了多余的话。她穿越了，原因是看到男朋友和闺蜜鬼混心脏病突发猝死，一醒来就在这里，被一个看起来很危险的古代人盘问。她看到籍册上写的“穆情”，于是下意识纠正。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若她不是“穆情”，那她会不会被当成假冒的处理掉。她看得出来，这个男人动了杀心。
　　“姑娘可看仔细了，的确不是这个字？”
　　张玉台盯着穆晴的眼睛像老鹰盯着猎物，带着看透人心的气势。穆晴心内一阵恐慌，却也知道话已经说出口了，撒谎没有用，于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不是，我叫穆晴，晴天的晴。”
　　听她这样回答，张玉台心头的怀疑就放下了大半，他故意拿写着错名字的籍册给她，就为了试探她是不是真的穆晴。他被主人派去查这姑娘的底细，他先是从她随身带的手帕上绣着的“晴”字推断出她的闺名必带“晴”字，又从她身上带着的已经泡坏的户籍册找出可用的线索，最后派人以这些线索作为条件搜寻。终于查清了她的底细，穆晴，江清柳平人，父亲是木匠，年幼父母早亡由舅舅抚养长大，前不久舅舅欲将她嫁给一位年近四十的乡绅做小，穆晴不情愿欲逃跑，不料被发现，最后逼得她选择了跳江。由于场面太轰动，村民都在场，很多人都能证明穆晴就是跳江了。
　　张玉台逼人的气势退了下去，变成了一副十足老好人的模样，拿过籍册夸张地拍拍脑袋，“哎哟，对不住啊穆姑娘，下头的人办事马虎，你原本的籍册被水泡坏了我让下头的人给你重办籍册，没想到把你的名字写错了，真是对不住，我这再派人去更正，穆姑娘这些日子昏迷在床想必饿了吧，我让膳房做些吃的过来，我还有事先出去了，碧夏好好照顾穆姑娘。”
　　穆晴松了口气，心里千万遍感谢那个红颜薄命的穆姑娘和她同名同姓，不然她可能会像穿越成了和珅但是身边的人告诉她“乾隆爷驾崩了”一样绝望。
　　张玉台往门外走去，心里别提多轻松，这姑娘背景干净，终于能去给庄主交差了。张玉台一开门就看见自家少庄主一脸纠结地站在门口，想进又不敢进去。张玉台和云放然请了个安，然后朝里面喊了句“少爷来了，穆姑娘见一见吧，救姑娘的就是我们少爷。”
　　云放然骑虎难下，硬着头皮往门内走去。
　　穆晴对这个救命恩人还是比较好奇的，她朝门外好奇地看了看，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她以为救她的少庄主会是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再不济也是个徒有其表的纨绔，没想到朝她走来的却是一个男孩。那个男孩长得很漂亮，面如美玉，眼似曜石，唇若红珊，眉似长剑，却不显女气。他一步一步走得郑重其事，像个小大人。
　　穆晴对着孩子很容易地放下心房，忍不住惊叹，“真的是你救了我啊？”
　　“是我。”
　　“居然是个小男孩，好不可思议。”
　　云放然以为穆晴看到自己失望了，于是心里开始有些难受起来。穆晴是个细心的人，怎么会没发现眼前这个男孩的异常。于是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很厉害，你那么小就能救了我，长大了会是个大英雄。”
　　第一次被人那么直白的夸奖，云放然心花怒放，却不知道怎么反应才是对的，只是在一边手足无措，害羞得耳朵都红了，末了才说:“我没那么厉害，我在放河灯是你撞在了我身上，我差点也被淹死了。”
　　穆晴噗嗤一声笑出来，眼前的孩子实在太可爱了，怎么那么不经夸呢，于是手不自觉捏上了云放然棉花糖一样白嫩柔软的脸，“听你那么说，我欠了你一条命还欠了你一盏灯对不对？”
　　云放然被捏着脸，从善如流地点头。
　　“等我更好些了，赔你一个河灯吧。”
　　不用了。
　　可能愿望已经实现了。
　　云放然那天许的愿是希望有一个人能给他想要的好，弥补他知事以来心里那块惴惴不安的空缺。那种好不是父亲给予他的财富和地位，也不是阿生给他的恭维恭敬，而是能真正的爱护着云放然这个人。就像现在这个捏着他的脸，说要带他去放河灯的人。
　　“我叫穆晴，少庄主可以随意称呼我。”
　　穆晴这个名字云放然早就烂熟于心了，但这却是第一次对着正主叫。
　　“敢问少庄主尊姓大名？”
　　“晚辈姓云，名放然，还未取字。”
　　云放然！？
　　穆晴抚着云放然脑袋的手一僵，她居然是来到了《梦存江湖》的世界里。
　　云放然，《梦存江湖》的反派之一，文才斐然，武功盖世，家财万贯，但是自幼双目失明，性格变得狠辣乖戾。武林中人都说宁可自尽也不愿落到云放然手里，因为云放然会想出各种办法让人痛不欲生。
　　手下的触感毛绒绒软绵绵的，令穆晴无法和那个书中描写的心理变态联系起来。穆晴不喜欢从别人的话中认识一个人，习惯于眼见为实，她反倒是觉得这个云放然干净透彻，不然不会救一个把他撞倒差点害他溺死的人。
　　“云放然。”
　　“穆晴。”
　　“论年龄你该叫我姐姐。”
　　云放然哪怕再比同龄人成熟也是个小孩子，感受到了穆晴的亲昵，不禁放开了一些，鼓了鼓脸蛋嘟囔:“才不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