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欢》六曲屏山

25、孩子气（5）

　　T市的风雨停了，今天晴空万里，空气湿润清新。

　　打开车窗，江彬好久没这么放松过了，眼前掠过一排排翠绿的行道树，随着那旁边的河流逐渐被抛在身后。

　　不过眨眼间，又有新的河流取而代之，所谓的水乡，真是大开眼界了。

　　这就像人生，离开了一拨人，又会有新的一拨补上。

　　只不过，他是个念旧的人，手机一充上电开了机就准备给胡山海打个电话，没曾想一条短信提醒就这么闯了进来，紧接着，一条，又一条。

　　江彬懵了，打开收件箱，看见密密麻麻的移动公司的来电通知短信，真想一键删除得了。

　　手指刚准备摁下去，可想到海子还是收了手，以他对海子的了解，也许会有海子的信息掺在里头，还是看看再删吧。

　　手指上滑，江彬将所有未读短信都看了一遍，果然看到了海子的，到最后一条他忽然就不想看了。

　　又是江震。

　　又是要钱。

　　没脸没皮！

　　没羞没臊！

　　有本事做种猪，没本事养小猪和母猪？

　　活该！

　　留下海子的信息，江彬删了其他的，刚准备拨号，手机却先发制人响了起来。

　　那头传来海子咋咋呼呼的声音：“大彬大彬大彬！卧槽你终于开机了，老子给你打了一早上了。”

　　“嗯。”听着熟悉的咋呼声，江彬嗓音都柔了几分，“你的消息我看到了。对不起，我跑了，倒是给你们留下了麻烦事。”

　　“去你的吧！我愿意！我只是提醒你一下，等你爸烦我们不成的话，肯定会想办法去你那里直接骚扰你的。你是不知道啊，他公司里出了内鬼，把他卖了，现在他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借钱救急呢。不光是我，就连顾乐乐和老李他们都被骚扰了个遍，现在得亏你不在这了，不然高三那帮祖宗说要揍你一顿，因为他们的头儿最近在追顾乐乐，你懂吧？”

　　“……”江彬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头痛欲裂，他怎么就摊上这么个无能又智障的老子了？

　　“我说大彬啊，你还别不信邪，这世上有种女人啊旺夫，我以前不信这话的，可你看我那发小，他爸妈离婚之后，他爸没出三年就混得不成样子了，现在在号子里蹲着不说，还有一屁股追债的天天刁难他老家的人；再看看你这里，你妈耗了这么多年来你爸公司没垮，可你妈一决心离开了，你爸这就出事了。要我说，这就叫天道好轮回！我特地通知你，就是想告诉你，你别担心这边，我有办法让他消停下来。你那边就安安心心上课，那边高考不比我们这，难啊，巨无敌的难啊，你要加油啊大彬。”

　　听着海子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江彬嘴角上扬，点点头：“好，辛苦你们了，我今天还有事，就先不打扰老李他们了，你帮我跟他们道个歉，等寒假了我回去一趟亲自道歉。”

　　“你可得了吧，老李才不要你那一声道歉，你还不如省点时间好好考个状元回报他。”海子又说了会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屏幕一暗，瞬间又亮了起来，看着来电显示的那个名字，江彬恍惚了片刻，最后还是选择了拒接，加入黑名单。

　　一了百了。

　　云川一直默默开车，本不想置喙江彬的家事，可一想到凌晨那催命一样的电话，他还是忍不住侧脸看了江彬一眼：“你同学说的没错，你现在没有时间在别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嗯。”海子声音很大，江彬知道云川全都听见了，看着接连后退的行道树，他默默叹息一声，“谢谢关心。”

　　“谢毛线啊，我又没帮上你什么。”云川收回视线，江彬那落寞的视线刺痛了他的心，他不忍心再看，却又阻止不了那贪婪停留的目光。想起自家那些乱糟糟的事，他试着开解道，“其实吧，我家也是经历过很多麻烦才有了今天的宁静。有时候人只能逼着自己狠心，逼着自己决绝，否则，最终拖垮自己也拖垮身边的人。”

　　“嗯。”江彬还是不想多说什么，云川的好意他懂，可是此时此刻，他只想哼一首歌，想随着车窗内涌入的风自由翱翔。

　　“车载音响有吗？”江彬回头看了眼，云川认真开车的样子真养眼。

　　“有，你想听什么？”云川笑着回望，只一眼，便屏住了呼吸。

　　这个人满脸落寞与伤怀，却又透露着积极面对人生勇往无前的毅然，与那画中的神色如出一辙。

　　那个画者一定很爱很爱他，才会画得分毫不差。

　　心中不由得一酸，云川扭回头，打开车载音响，准备给江彬放歌。

　　“《故事》吧。”江彬脱口而出。

　　“许巍的？”云川下意识问道，“同名的歌曲挺多，不过我个人最爱许巍的这首，我想你也会喜欢。”

　　“没错，许巍的。”江彬笑了，发自内心的笑意，似那冰川消融后的春水，温柔且荡漾着知己相逢的满足，“没想到，你也听许巍。”

　　“寂寞的人，有故事的人，大多都会听他吧。毕竟，他可是会唱《蓝莲花》的男人啊。”难得找到共同话题，云川也变得能说会道起来，“其实好多人都是因为《蓝莲花》或者《曾经的你》知道他的吧，但是我不是，我是因为《故事》。你呢？”

　　“我？”江彬视线缥缈，看向时光深处，“我是因为《浮躁》。”

　　云川立马切换了歌曲，许巍那温柔低沉的声线却一改大多数歌曲里的深沉稳重，变得暴躁狂野，他弹着吉他，大声吼着——

　　“每当我想往高处飞翔，总感到太多的重量，

　　远方是一个什么概念，如今我已不再想，

　　在每一次冲动背后，总有几分凄凉，

　　我只要不停的歌唱，停止我的思想。

　　太多的困扰，不停地干着，

　　不停地干着我的精神，

　　我不停地弹着，不停地唱着，

　　直到所有的弦都断了；

　　我不停地弹着，不停地唱着，

　　直到所有的力量尽了。”

　　“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首。”云川忽然对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新同学多了几分理解，“这首确实适合解压来听，但是我怕我听了会钻进坦克大炮里，把那些该死的烦人的人全都轰了！”

　　“坦克大炮？”江彬嗤笑，“你很有理想啊同学。其实这首我听的也不多，当初无意中听到却一听钟情，知道这就是对的歌对的歌者，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把他的歌全搜了个遍，没想到，田震那首《执着》作词作曲都是他，后来听了他的版本，确实比田震更能打动我，大概因为歌声是出自他，只有他才是对的人。”

　　“那你去他的演唱会吗？”云川有些期待地看着江彬，“我特别想旷课去N市听一次现场，我早就买了票，十张，本打算只给自己和我姐留两张，其他的留着给粉丝抽奖，你要是愿意一起的话，我留张给你。”

　　“多少钱？”江彬也想去一次现场，近距离接触一下这位仰慕已久的歌者，“N市好像离这里不远，一天能来回吧？”

　　“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呢？张嘴闭嘴就知道钱是吧？你要是给我钱我就不给你票了，你自己插上翅膀飞过去看吧。”云川冷哼一声，车子拐弯上了城际高速，一踩油门加速飞奔起来。

　　江彬无奈地摇头，这人真容易炸，算了，不跟他计较，也许还有票卖，他自己买不就是了。

　　打开手机看了看，江彬无奈地熄了屏幕。

　　没票了，没想到，连最贵的那批都卖完了。

　　差不多可以理解那些追星族的心情了，罢了，以后再看吧。

　　正准备收手机拿出英语单词书看看，却听云川冷笑一声挖苦道：“不信邪？非要看看还有没有票？我跟你说，许巍虽然好像有点小众，但是歌迷全是死忠，只要是有条件的，都会去现场的，没条件的也会想方设法，哪怕站在门外面看他一眼也要挤过去。你想在这个时候买票，做梦！”

　　“行，你是大爷。”江彬无语，“不想听《浮躁》了，换个，你要是换对我想的那首，我就听你的。”

　　“这倒是刁难我了，要是不管我放哪首你都说不是，那我找谁说理去，你写下来，写你单词书上，写好了喊我，我给你放，看看是不是你写的那首。”云川鬼点子倒是多，立马想到了解决之策。

　　江彬依言，翻开单词书，写下了两个字——礼物。

　　“剩最后一曲你先开口唱吧，不然都睡了，总要有一个人醒着，夜不太好熬……”

　　许巍低沉而略显沙哑的嗓音一出，江彬就笑了。

　　他从没像此时此刻笑得开心，这个云川，这是个鬼机灵，不过他也留了一手。

　　摊开书页，他问道：“先不说你怎么猜到《礼物》的，我只问，许巍唱过两首《礼物》，你怎么知道我要听的是此《礼物》而非彼《礼物》呢？”

　　“简单，此《礼物》是纪念友人张炬的，歌词整体积极向上，虽然也有对生活的迷惘对理想的无力，但那句‘我们站在大路上向天空望着，看见太阳照耀着就会快乐’，将整首歌的意境升华了，我觉得你会非常喜欢这首。至于彼《礼物》，那是写父爱的，说句唐突的，要是母爱的也许你会喜欢，父爱，你不会。即便你赞同歌词里大多数的父亲，但是……”剩下的话云川说不出口，只能点到为止，“你就说吧，我选对了没有？”

　　“选对了。”江彬别过头去，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他跟这个云川才认识几天啊，没道理这么了解自己吧？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知己？

　　知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知己的过程，似乎太顺当太不讲道理些。

　　接下里的旅途两个人没再说话，心中都藏着事儿，都不想打破这微妙的沉默，只剩许巍沙哑的嗓音温柔的唱着一首又一首歌曲。

　　到目的地的时候，刚好一曲彼《礼物》结束，云川双手扶着方向盘，侧脸看着江彬：“其实我觉得，这首《礼物》可以广义了来看，不光是父爱，也可以是母爱可以是友情爱情，可以是所有支持陪伴我们的人。”

　　“嗯。”江彬默默下车，拿出证件，抬头看了眼周围，江畔城市就是好啊，这里跟T市差不多，一样有绿树环绕，在这冻死人的大冬天，这些绿意就像一江春水，足以让他这个北方来的孩子感叹。

　　狗子在航空箱里待了两天，此时此刻见到了主人，兴奋的尾巴不断拍打着航空箱，两只前爪刨着那几根金属栏杆：“汪~”

　　江彬打开航空箱，放它出来撒欢了一圈：“云川，不介意它直接去车上吧？介意的话我还把它关进去。”

　　“不介意，不介意。这是弟弟还是妹妹啊？”云川友好地抚摸着狗子的脑袋，热情的大金毛总是让人没有抵抗力，没几下他就被金毛扑倒，一个趔趄跌进江彬怀里。

　　江彬抱着云川，四目相对，江彬倒是没觉得什么，笑着打趣道：“你也太弱不禁风了吧？狗子都能把你扑倒？”

　　云川却已涨红了脸，过电一般的感觉麻痹着大脑皮层。

　　他想推开江彬的怀抱，却又贪恋这样的怀抱，思想斗争之中，又叫狗子扑上来舔了几下，彻底贴在了江彬身上，来不及刹车，一个吻就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江彬脸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江彬愣在原地，背靠着大众有些茫然。

　　云川也傻了眼，脑子一热，一不做二不休，鼓起勇气对着江彬的嘴亲了上去。

　　却叫江彬一把推开：“喂，你吃错药了？”

　　“切，有本事嘲笑我，有本事让我亲啊。你不是说我弱不禁风吗？我倒要让你看看你招不招架得住！”云川的理智及时回归，他欲盖弥彰地找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

　　心跳狂乱，左边胸口那暴涨的感觉让他意乱情迷，险些行差踏错，还好还好，江彬没误会吧？

　　他已经没有勇气去看江彬，打开车门让狗子进去：“走了，回去了。”

　　江彬脸上残留着那亲吻的触感，他神色凝重地回头看了眼正在给狗子开门的云川，却什么也没说破。

　　回去的路上，云川的脑子还是糊的，失意伤感间，放了首《遥望》。

　　“谢雨欣的太伤感了，小柯的好点。”江彬看着窗外。

　　只是让换版本，却没有让换歌，看来是没有希望了……

　　云川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