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莲华诗》秋山石

19、第 19 章

　　明月初升，夜幕未降，腾云城街道两旁家家户户却已陆续点上了五颜六色的斑斓花灯，红灯艳照，黄烛熠熠，夜市将开，过往行人已经渐渐热络起来。
　　“来来来，猜灯谜啦，猜对有奖！”
　　“客官，来店里请”
　　商铺店家也开始张罗起来，有的门面较大的酒楼甚至请了一班舞狮敲锣打鼓招呼着过节的人群。
　　中秋佳期，本是借月思怀的节日，来到这云都腾云却好似变成了喜庆非凡的日子，团圆饭后，人们换上新衣，街上花灯结彩，灯边是欢庆喜颜，人边是亲朋在侧，寄托思念的明月悬挂半空，明润光照，沉静无言。

　　“我说，师弟啊，感觉你走了这大半天，却不像是出来玩的，好像在找什么，一直在走，你这是要把云都城的街道都走个遍吗？”
　　沈元青一边吃着一串肉丸，一边疑惑发问。
　　穆天琅笑了笑，“哦，其实我也是带着任务出来的，师父吩咐我出来将云都的走道都认个遍，以后就可以给他老人家指路了。”
　　“噗！”沈元青差点一个丸子喷出来，“什么？你师父让你认路，还让你把云都都走个遍”
　　“其实，我师父也是不想我整天闷在房里吧，他的意思就是让我出来走走。”
　　“好吧好吧，原来玄珩为人师表是这个样子啊，这可真是，，嗯还是你们太闲了，你看杨兄，这大过节的还不肯过来玩玩，就为了查那个魔族的下落，奔走了好几天了。”
　　穆天琅点了点头，“我听说丁艏山最近出了人命，被魔族杀害了一位剑修，想必杨兄一直在追查这位凶手吧。”
　　“你猜的对，确实是这个，啧，你说这魔域的人怎么突然就这么凶残，杀人都杀到修仙门派的家里了。”
　　“说到这个，我还不知道师兄你这次下山任务是什么呢。”
　　“哦，这个嘛，，”沈元青囫囵吞下小吃，正要解释几句，腰上的传音石突然闪亮起来：“诶，是杨兄，看来是有什么发现，正找我呢，怕是有什么急事。”
　　“那我们快去找他吧。”
　　“好！”
　　两人正要转身，一声呼叫却让两人一愣。
　　“师兄！”
　　穆天琅闻声看过去，声音来自一家不远处的茶楼，大开的朝街窗户边，站着一位黄衫少女，正摆着手臂看着他们。
　　“诶？薛，薛师妹？”沈元青瞪着眼睛瞧着二楼的窗户，“真是薛师妹，她怎么也来云都了？”
　　穆天琅两人一时站在那里没有上前，薛灵玉随即道，“师兄，怎么不认识我了吗”

　　沈元青上前一步回喊道，“我说，薛师妹，你怎么也来这里了，师兄现在正有要事呢，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去，路上我们再打招呼？”
　　“师兄你们有要紧事吗，可是我这边现在不太方便，有一位，长辈，现在在这里。”
　　“长辈？什么长辈？那，那你就在这里等我们，我们回来再来找你。”
　　沈元青拉着穆天琅正要马上走，却又被薛灵玉叫住，“诶，师兄，等等，穆师兄，是这样的，这位长辈想要见你一面，不知道现在是实在不方便吗？要是你们要帮忙，我代替穆师兄去可好？”
　　沈元青听言更是疑惑，“什么？见穆师弟？”沈元青怕那位神秘的前辈就在楼里，便压低了声音朝穆天琅道，“这什么长辈啊，这么神秘，师弟，你有头绪吗，要去见见吗？”
　　穆天琅摇了摇头，“我并不清楚。”
　　“嘶，这样吧，我现在马上去找杨兄，你先去拜会这位前辈，我要是有什么消息再传唤给你。”
　　穆天琅想了想点了点头，“好，师兄你小心一点，有什么事要帮忙，就传唤我。”
　　两人商议完，沈元青便先告辞走了，穆天琅跟着刚下楼的薛灵玉走进了茶楼。

　　茶楼里，说书先生正说得兴起，满座客人时不时起哄几句，捧得台上的说书人更是手舞足蹈说的声情并茂。
　　穆天琅看着这情形，突然想起他那位天天坐在房里的师父——要是真想出来透透气，想必是最喜欢这种地方的。
　　薛灵玉带着他上了二楼，楼上客人比较少，安排在角落的几个包厢更是安静不少。
　　薛灵玉上前一步拉开了一间包厢的门帘，“穆师兄，里面请。”
　　穆天琅慢慢走了进去，房内烛火未燃，阴暗不明，首先令人引起注意的便是一股扑鼻而来的清雅幽香。
　　薛灵玉将他带到房中的木桌旁。仿佛是突然出现，一身丝绸白衣的蒙面女子静静的端坐在穆天琅眼前。女子长发披散，从长及腰际的白纱斗篷中散落下来，一直延伸到地面。

　　穆天琅一愣，随机抱拳行礼道，“请问，前辈可是有事找晚辈？”
　　白衣女子静静坐在那，没有动作，更没有出声，穆天琅犹疑的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薛灵玉，而薛灵玉此时却低着头，没有看向他们。
　　等了一会，穆天琅再次出声道，“前辈，晚辈穆七，前辈有何事吩咐？”
　　“无事”坐在桌旁的那位白衣人终于回答了一句，然而声音却嘶哑得有些尖锐，穆天琅一下明白了这位神秘的白衣前辈许是不方便答话，所以才沉默寡言。
　　“既然无事，，，还敢请问前辈的名号。”
　　“坐。”白衣人衣袖一摆，示意他坐下。
　　穆天琅只得依言坐下，正要再次开口询问，那位女子却突然伸出手来，她将手摆在桌上，轻轻一抖，一把黑玉纸扇便被握在了手中，唰的一声纸面被猛地抖了开来。
　　黑玉为骨，白纸为面，猛虎为画，卧虎扇就这么突然再次出现在了穆天琅的眼前。
　　穆天琅猛地站了起来，他瞪着眼前的这把纸扇，一瞬间，儿时的记忆一股脑的涌了上来。

　　白衣女子没有理会他的失态，她将展开的卧虎扇摆在了桌上的正中，然后收回了手，“拿着。”她缓缓抬头，将视线离开了桌上的那把扇子，然后朝向了站在面前的穆天琅，似乎她正透过重重面纱直视着他，“故人来寻，不必多问。”她说完，缓缓从桌旁站起身来，然后便不再理会旁人兀自往房外走去，“来日，定当相帮。”
　　一直低着头的薛灵玉此时抬起了头，她看了穆天琅一眼，想了想，连忙快走几步想跟上就要离开的白衣女子。
　　穆天琅怔了怔，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他慢慢伸出手去，黑玉入手冰凉，让他的手颤了颤，他将手收紧，将卧虎扇抓在了手中。

　　容锦找到穆天琅的时候，正见他正盯着花灯下一条谜语，他有些好奇的看过去，看了几眼便有些好笑道，“这，不就一个山字，你看得这么入神，不会这么简单都猜不出来吧？”
　　穆天琅回过神来，懵懂道，“啊？嗯。”
　　“呵，我看你是看书看傻了，来，容大哥带你去游船。”
　　“游船？”
　　“是啊，我在那边包了两艘画舫，林老哥还有你师父他们都去了，正找你呢，还不快跟我来。”
　　“哦。”
　　容锦拉着他的手腕，快步走到了一个桥头，由于经过城中的引龙河并不大，所以能承载的大大小小游船也不是很多。容锦指着眼前两艘精致的游船炫耀道，“怎么样，这两艘可是我精挑细选包下的，够漂亮吧，我们就四个人，我和容老哥一艘，你和苏大哥一艘，我们今天就好好赏赏这两岸的花灯。”
　　穆天琅点了点头，容锦接着带他上了其中一艘船，一上船穆天琅便看到了坐在船尾一身红衣席地的苏尘。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他师父穿着除了黑白以外其他颜色的衣衫，不，应该是第二次了，而且还是那身带着几分艳丽的似血红衣。
　　容锦凑近他的耳旁，悄悄道，“话说啊，苏大哥简直是气质非凡，我今天看到灌灌眨眼变身红衣的时候，我只差没流口水了，诶，当时我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坐在远处的苏尘似有所感，往这边偏头看了过来，穆天琅连忙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他匆匆看向了容锦，容锦看到苏尘看到了他们，便上前带着穆天琅走了过去。

　　“苏大哥，小七我已经带到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苏尘放下手中的茶杯，笑道，“应当是我们不来打扰你们吧？我倒是愿意留意你，看看那老妖怪是会有什么反应。”
　　“苏大哥真爱说笑”容锦看向穆天琅，“小七，我先走了，你要好好侍奉你师父哦。”容锦笑眯眯的告了别便往另一艘画舫奔了去。

　　“坐啊，祐之。”
　　苏尘给他倒好茶，然后又将一碟小吃推到他面前。穆天琅乖乖坐下，然后开始闷头吃了起来。苏尘衣袖一甩催动着游船慢速游荡了去。
　　“好吃吗？”
　　“啊？嗯嗯。”
　　“那就，别吃了。”
　　穆天琅闻言一愣，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向苏尘看去，苏尘依旧是一脸微笑的模样，“为师是说，还吃就省着点吃嘛，怎么了，不会是这几天催着你上街，走累了？这么饿？”
　　穆天琅放下了手中的糕点，“没有，就是，这糕点挺好吃的。”
　　“是吗？那为师我交给你的任务完成的怎么样了？”
　　穆天琅想了想，“师父是说，画完腾云城的地图吗？我已经把各个街道记得差不多了。”
　　“你不会这几天真的就一直在记路线吧？给你花的银子动了没？”
　　“哦，我昨天碰到了同门的沈师兄，他好像是在和丁艏山的一位弟子一起查案，我便请他们去吃了一顿。”
　　他刚答完，摆在一旁的寒光剑突然剑鸣了一声。
　　苏尘看过去，莫名道，“这是怎么了？”
　　穆天琅却是懂了寒光剑的意思，“寒光剑也许是不满我这个剑主吧，昨日与丁艏山的弟子比剑输了一场，徒弟实力不济，让寒光剑输给了一把普通佩剑，之后它便颇有些生气。”
　　苏尘闻言笑了一声，“是吗？原来如此啊，不过我看你今晚兴致不高，不会也是因为这件事吧？”
　　“这倒没有，一场比剑的输赢，徒儿没有放在心上。”
　　“哦，那就是真的饿了。”苏尘说完，将几碟小吃都推到了穆天琅前面，“饿了就吃吧，为师准你吃了。”
　　穆天琅一时想推拒，但还是又缓缓吃了起来。
　　他虽然已经开始辟谷，但饱腹感还没有完全消失，等他闷头吃下了两蝶小吃，喝了递过来的不知第几盏茶时，他感觉到了久违的撑腹感。
　　穆天琅咽下了手中最后一块糕点，然后开始擦手，“师父，我吃饱了。”
　　“吃饱了啊”苏尘指了指旁边闪着光的寒光剑道，“它好像就在等你吃饱了饭，带着你去练剑呢”
　　一旁的寒光剑似乎在应和苏尘的这句话，又闪了闪寒光。苏尘起身有些好笑的将寒光剑捡了起来，“这剑真是有灵性的很啊，可偏偏又不认主，谁拿着他，也就只知道闪几道光。”
　　寒光剑闻言似有不满，嗡鸣了一声。苏尘将它的剑鞘一拔，寒光剑铮然出鞘，一道似月寒光跃然一闪。
　　苏尘并指缓缓擦拭着寒光剑的剑身，然后随手挽了一个剑花，将剑贴在了后背上。
　　他抬头，望向空中那一轮悬空满月，感叹道“寒光之名，兴许取自寒月之光，寒且明和，灵且动人。”
　　苏尘转而望向坐在船板上的徒弟，“不知为何，为师每每看到这轮明月，心情便会出奇的好，只是看今晚徒儿的心情似是不佳，不如让为师为祐之助兴一把。”
　　他上前一步，将寒光剑挽在身前，“丁艏一派的确善于修剑，其剑术可谓首屈一指，然剑之道，关键不在于巧术，而在于剑道，道若不专，便求剑名。徒儿，你可曾想过为何那么多剑修偏爱寻求名剑，剑本身其实就蕴藏了无限道意，我们虽然不擅长剑道，但若是名剑在手，有时候也可以屈人以兵”
　　“名剑之用，在于心意相通，它既心向明月，那便——舞月！”
　　说罢，他长剑一指，身形便往空中飘然而去。穆天琅跟着站起身，眼睛不眨的看着那抹红色的身影在明月下飞身舞剑。
　　寒光四射，围着红衣明耀，月光映着似镜的剑身亮如星辰，苏尘将手中的剑光转身横扫出去，夜风被啸然斩成了两半。没有剑式，没有灵力的扰动，然而剑势却是异常的凌厉。苏尘持剑而舞，却又像随剑而动，寒光一闪，将无形的月光聚于一身，剑身一鸣，满盛的光华便又随即四散开去。
　　他似乎在乘着月光化羽将归，明月下，那身红衣像是在渐渐暗淡，褪去了它一身的华丽与鲜明，渐渐披上了一层似雪的白光。迎风的衣袂舞光而动，像是此刻不停的河浪，突然乱作一团，不知在为何而鼓动，为何而欣喜。
　　穆天琅呆呆的站在船上，仰头看着那月下舞剑的身姿，直到一剑舞毕，苏尘收剑飞身而下，他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的苏尘，似早已看呆。
　　苏尘走近，有些好笑的看着他徒弟傻乎乎的模样。他伸出手将穆天琅嘴旁的一块糕点残留轻轻抹了下来。
　　“怎么，为师剑术这么厉害，让徒弟都看呆了？”
　　穆天琅在他伸手凑过来的时候就回过了神，他感受着那只突然伸出来的手在他嘴旁轻轻一刮，心神突然又被怔住了。
　　他呆呆的点了点头，苏尘笑着将剑递还给他，“为师虽然剑道不济，但也是学过几本剑招的，你要是想学，我以后多教教你。”
　　等穆天琅接过剑，苏尘便转身想回舫中去坐，穆天琅看着他的师父掀开了门帘，突然出声叫住了他，“师父！”
　　“嗯”苏尘转头看他，穆天琅迟疑了一会，却发现不知道想说的是什么话，便只能随意开口说了一句，“我，我想学剑。”
　　“学剑？”苏尘放下了门帘，“你的意思是，你想专攻剑修，遵循剑道？”
　　穆天琅愣愣的点了点了头，苏尘有些惊讶，“你若是现在想学剑，恐怕已有些晚，你可真是想好了，还是只是突然有这个想法？”
　　穆天琅见师父问的认真，也没有再盲目的点头，连忙道，“徒儿只是一时兴起，徒儿也许并不适合练剑。”
　　“适不适合先不论，重要的是你的想法，如果你真的想要成为剑修，为师自然不会阻扰你，只是，如果你只是一时脑热，毕竟也是你以后一生都追求的道，还需慎重考虑，如果你真的决定了，那么就要一路走到底，你明白吗？”
　　“那，”穆天琅迟疑道，“如果想选的路明知道危险重重，不将安稳，虽然还是想走，可是却因此在迟疑，是不是还没有下定决心的资格。”
　　苏尘沉默了一会，才开口答道，“如果走，便一定要走，如果不走，你又会如何呢？”
　　“如果不走”穆天琅一时脑子一片空白，他突然不知道他到底在犹疑什么，又在下着什么决心，“师父是说，不要让自己后悔吗，，，我不走的话，其实”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但唯一知道他接下来想说的是——我不走，其实是不可能的。
　　我将走下去，不管是长久以来已下的决心，还是，还是那一瞬间心中的悄然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