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玖不归》七谙

1、玖玖不归

　　张玖醒来的时候，入目便是白的有些刺目的墙壁，紧接着，她便意识到自己没死成。

　　还活着...

　　此时的张玖满脑子都是这三个字。

　　再次醒来，房间已经暗了。鼻尖有淡;8淡的消毒水味道，她的意识还不清楚，只看见白晃晃的人影在眼前走来走去。

　　“啪—啪—啪—啪—”人影发出有节奏的脚步声。

　　病房里很静，人们把声音压的非常低，配合着黄昏独有的昏暗，绝望一下子就把这间病房填满了。太满了，连呼吸都觉得吃力。张玖机械的把头转向窗户，正好看到一朵蔷薇朝她开来...

　　娇嫩的花，正在颤，外面有风。

　　睡的太久了，简直就像从童年醒来一样。那时她喜欢午睡，一觉醒来也是这样的黄昏。四周很静，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自己，就好像全世界一起把她抛弃了一样，她害怕极了。哭，一直哭，直到把大人引来为止。

　　泪眼朦胧间她朝母亲大喊:“你为什么丢下我”

　　现在，她多想一脚醒来，还是当年的模样。这二十年只是一场梦，母亲还会走向她，一脸无辜的看着自己

　　说:“我哪有丢下你””

　　骗子，明明说好不会丢下自己的。

　　“小玖，你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张玖的思绪。

　　张玖抬眼，不知何时，房间已经没有了白晃晃的人影。

　　只有简杨站在自己面前，他很疲惫，往上看可以看到下巴上有很多青色的胡茬。双眼通红的看着自己，似乎站在这里很久了。

　　“简杨——”她轻轻的叫了一下他的名字，又恢复了安静，窗外的蔷薇还在风中颤抖着。

　　简杨仰头，似乎在极力压制什么，过了好久，才开口道:“我差点失去你了。”

　　看花的张玖心一颤。

　　她...似乎又伤害到了简杨。

　　张玖把目光移到简杨身上，一眼望去，似乎也沾上了自己的颓废与厌世，当初就不该把他拉进自己的世界来。

　　他曾经是多么温柔美好的男孩子啊。

　　曾经，张玖对简杨说:“简杨，我是为了你才继续活下去的。”

　　“那么，为了我可不可以一直活下去”简杨道。

　　张玖不知道如何答复，她是个没有未来的人。而那时的简杨只是随口一问，他一直不知道张玖说为他而活是有多大的分量，直到此刻，他终于明白了，死似乎始终笼罩着张玖，不是说说而已。

　　她不知道如何活下去，自从她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就在想死这件事了。

　　每当傍晚，华灯初上。张玖喜欢站在28楼公寓的窗子边看这个世界，那时候陪伴她的除了孤独便是万宝路。

　　万宝路焦油味很重，她吸焦油味不那么重的冰蓝，烟雾缭绕间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她贪恋的看着半空中的幻影，吸一口烟，凉气从口腔流向四肢百骸。

　　凉，凉的彻骨酸心。

　　张玖并不喜欢抽烟，那人生前最爱万宝路冰蓝，它曾和他亲密接触过，这就是喜欢冰蓝的原因。

　　他和她在同一个画室学画，冷冷清清的一个人，没有特别出众的地方。只有画画的时候格外吸引人，仿佛和画连在了一起，张玖一看他就忘记了手中的动作，世界一下子就变小了，越来越少，小的只剩下了他，他叫秦洵。

　　秦洵不画画的时候，不喜欢待在画室里。他总是一个人站在过道上，边看远方边抽烟，烟蒂落了一地。张玖就这样看了好几年，后来张玖问他烟的味道。他随手就把手上已经点燃的烟送到张玖嘴边，张玖含住吸了一口，呛得眼泪直流。看到这里，秦洵笑了，像个孩子一样，张玖忘记了流泪。

　　现在，只有她吸冰蓝的时候才能再次看到他。曾经，画画是她的全部，支撑着她活下去。自从秦洵死后，她再也不拿画笔了，也是在秦洵死后她遇到了简杨。

　　她不爱简杨，简杨也应该和她一样。但不可否认，她和简杨渡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以至于现在回忆的时候她还觉得暖暖的。

　　往年她最喜欢在这个时候去找简杨，和他在开满蔷薇的小路上一直走一直走，直走到再也走不动才停下来。

　　这么一想，张玖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残忍，偏偏在和简杨拥有美好记忆的季节里选择死。若是真的就此死去了——

　　张玖看着简杨，眼睛渐渐涌上泪水:“简杨，对...对不起。”张玖哭了。

　　“我真是吓死了，当我推开门，看到你倒在床上，四周都是散落的安眠药。小玖，你知道吗？我的世界就好像一下子塌了，眼睛看不见了，耳朵也听不到了。”

　　“知道，我都知道，阿杨，对不起，我不会这样了。”张玖看着吓坏的简杨心疼的说着，她知道简杨的感受，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失去一个重要的人是什么感受了。她太过鲁莽了，都已经忍了二十多年，当初秦洵走的时候她没选择死，为什么偏偏现在承受不住了

　　可是，一想到以后，张玖又被绝望充满浑身。她...真是撑不下去了，但凡情况好一点，她怎么会那么决绝呢？

　　张玖第二次说为了简杨活的时候，简杨依然不是那么在意，他甚至有一丝生气，怎么能这么就轻易的说死呢？简杨丝毫没意识到那就是张玖的真实想法。

　　那时，简杨对她说:“小玖，人活在这个世上都是彼此有联系的。有的深一点有的浅一点，我们活着，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为了那些人。”

　　“这就是人类的命运”张玖问道。

　　“对。”

　　“我们的生命从来都不是在我们的手上，在我们爱的人那里。”简杨说。

　　张玖沉默了，在我们爱的人那里。那么秦洵呢？他死之前有想过自己吗？

　　她从来没有怪过秦洵，她甚至替他感到高兴。终于终于，他解脱了。可是她呢？连同秦洵的那一份都独自承受了下来，她是多么后悔认识简杨啊，她不想让简杨承受那种痛苦，所以她忍了一年，又一年。终于有一天，身体里的弦崩了...

　　吞下安眠药的那一天，张玖特别平静，一点都不害怕。好像是这小小的一生里最安静的一天，一把安眠药都塞进嘴里。慢慢的，困意袭来，她看见了母亲，秦洵。他们带着笑，似乎等她很久了。

　　“我来了。”记忆戛然而止...

　　后来张玖听简杨说，她吞下安眠药的那一天，正好简杨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有空，他又找到了一个长满蔷薇的小路。

　　可是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往张玖上班的地方打过去，那边的人说张玖没来上班。那时他突然觉得心很慌，仿佛要失去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一样。尤其想见张玖，思念抑制不住，他立马丢掉手上的工作去找张玖。

　　打开门，看到张玖躺在床上。天呐，那心悸的一刹那，简杨简直要疯掉了。

　　幸好，他的小玖没事。

　　张玖出院了，这几天就像梦一样。她做了最想做的一件事，可是没完成。

　　接下来呢？张玖又迷茫了。

　　除了简杨，她找不到第二个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可是她不是简杨的全部，简杨也不是她的全部，她该如何活下去

　　她想到了西藏。

　　张玖和简杨渡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季，这个冬天，张玖似乎变得开朗了很多。她经常和简杨一起出去散心，简杨把张玖的变化看在眼里。他终于可以呼出一口气了，也许经历了一场生死，张玖更加珍惜生命了。果然从那以后，张玖再也没说死。

　　她似乎在努力活着。

　　蔷薇开过，张玖更加充满活力了。她又重新拿起了画笔，除了刚开始有些生疏外，她现在已经找到以前的感觉，画法娴熟，连简杨都惊叹张玖的画技。他只知道张玖会画画，看她画画以及看她的画，这还是头一遭。

　　梅雨过后，天气越来越热。

　　某一天，张玖突然对简杨说:“阿杨，我想去西藏。”

　　“西藏”简杨有些措手不及。

　　“是啊，西藏。以前小的时候就一直想去西藏，可是我还一次都没去过呢！现在啊，就特别特别想去。”张玖充满憧憬的说道，说的时候她眼睛里仿佛有光，简杨不忍拒绝。

　　“多久”简杨问。

　　“谁知道呢？”张玖略略思考一会。

　　“一直待到不想待的那一天。”张玖说。

　　简杨眉头一皱，没说话。

　　“特别想去，就觉得生活在那里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

　　“那我陪你。”简杨说。

　　“不不不，你有你自己的生活，怎么可以陪我一直待在西藏”张玖连忙拒绝。

　　“小玖，你知道的，没有比你更重要的事了。”简杨不放心张玖一个人去。

　　“就是因为知道，才更不能让你陪着。”

　　张玖最终还是一个人去西藏了，她知道她必须离开，只有她离开简杨才能拥有新的生活。

　　至于西藏，她只是随口一说，她从来没有想去的地方。到了西藏，她就径直往告诉简杨的地址走去。她把自己关在屋里，一直写信。

　　七月份的一天，简杨突然觉得心特别慌，出奇的想见张玖，想到这，他心更慌了，连忙跑回家。

　　一到家，就发现门口有一封信，上面落款是张玖。简杨拆开信，张玖说到西藏了，西藏果然和自己想象的一样，满满的三页纸，不知不觉读完了，笑意还停留在简杨脸上。看到最后说一个月后还会来信，简杨才放下心，暗暗怪自己神经太过敏感。

　　而此时的西藏，某一个不知名的小河，一女子正慢慢朝湖心走去...

　　一个月后，简杨如期收到信。

　　两个月后，简杨又收到一封信。

　　一年、两年、三年。

　　这三年，简杨一直有收到一封来自西藏的信，有时候一个月，有时候两个月，最长的那封信足足有半年。

　　这信似乎会永远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