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妖鬼物语》遇愚

1、第 1 章

　　平安京依傍在鸭川旁，坐落在桂川和鸭川围绕的平原上。
　　天皇对平安京最初的设想，是像东方的唐都那般，建造成端方的方形区域，最外端的西寺、东寺供奉寺庙和神社，往里的西、东两市是平民们的居所，中间的右京、左京是王公贵族和朝臣们的居所，天皇的居所——平安宫则被层层守护在里头。

　　然而，平安京自建造起便遭遇诸多不顺。

　　先是右京一年四季水气弥漫，朝臣们嫌这边湿冷难耐，上疏天皇陛下、请求搬到左京去。
　　天皇本是不允的，奈何居住在右京的朝臣们见天哭丧着脸对着天皇陛下叨逼叨逼叨，烦得天皇脑袋疼，干脆挥了挥手，把左市的百姓挪到右京，原本的左市便成了原右京朝臣们的居所。

　　后来，平安宫开始莫名地动不动便失火，即使不曾烧死人，但任谁看着自家房子老被烧，心里总不会安稳，时任天皇陛下就忧心着有天火烧到自己身上来，心情很不美丽。
　　更不美丽的是，他准备推行土地改制时，朝堂上一直反对他的新政的太政大臣跳出来指责他为君不仁，才至于宫中频频失火。
　　太政大臣更是借着这个名头把他的父亲、前任天皇骂了一通，又把他的新政骂了一通。

　　这下可把天皇陛下气得直想掀桌，但看看朝堂上那一茬茬以太政大臣为首的公卿贵族，他不得不忍下怒气。
　　最后，尊贵的天皇陛下表达雷霆之怒的方式也就是甩甩袖子走人罢了。

　　有人打瞌睡便有人递枕头，这是大自然不可避免的客观规律，尊贵的天皇陛下烦恼了，更是有高枕相递。
　　——阴阳寮站了出来。

　　阴阳寮的长官贺茂声称失火乃是因为平安宫的位置位于火位中央，只要把宫殿整个往东边的城边迁移、紧紧依傍鸭川，便能化解火厄。
　　听听！宫中失火是因为方位不对，不是因为我为君不仁，尊贵的天皇陛下是不背这个锅的。
　　阴阳寮拿出了主意，天皇陛下立马把宫殿东迁。
　　东迁之后，平安宫再也没起过火。

　　这下天皇高兴坏了，对阴阳寮愈加信任与赞赏。
　　后来，阴阳寮渐渐地为皇家提供更多的服务——看方位、卜吉凶、驱怨灵。

　　是的，怨灵。
　　明暗未分的平安京，浮华之下，涌动着时人皆知的黑暗。
　　那些诡谲的妖异，那些险恶的咒术——种种人之外的东西，都于黄昏之后浮现，在黑暗中压抑地狂欢。
　　阴阳师便凭借着游走阴阳、压制怨灵的力量，登上了时代的舞台。

　　平安时代中期

　　平安京外有一座小村子，村子四面环山。

　　这片山林常有妖怪猛兽出没，曾有人类不小心踏入这里，尸骨无存。

　　白虎迈着矫健的步伐稳稳行走在崎岖的山林间，宝木霖侧身坐在白虎背上，手持一笛，吹奏着荡涤人心的曲子。

　　林间盘桓的妖怪猛兽，皆无一物敢靠近这信步闲庭的一人一虎，只敢远远地躲在树木后面，望着这边窃窃私语。
　　——那是谁？
　　——妖力好强大的人类，好香啊，好想吃... ...
　　——你不要命啦？！没看到那人类骑着一只大妖怪吗！

　　这些窃窃私语自然逃不过宝木霖的耳朵，她低垂着眼帘故作不知，继续吹奏着曲子。

　　眼前视线开阔起来，宝木霖和白虎走出了林子，她收起笛子抬眼望去，远处是一座村子。

　　宝木霖携着白虎踏入村子，入目是一副荒凉的景象。
　　本应是丰收的季节，路旁的田里却是一片干裂荒芜，田边的水塘近乎干涸，露出皲裂的湖底。
　　村里空空荡荡，不见闲谈的老人、不见玩闹的孩童。

　　整座村子笼罩着压抑的气息，宝木霖鼻子嗅了嗅，在一片死寂中嗅到了一抹蠢蠢欲动的妖气。

　　忽见一个男人颓丧地坐在屋檐下，宝木霖指了指那个男人，轻轻拍了拍白虎道：“白虎，我们去看看。”
　　白虎行至男人面前，虎背上的宝木霖一跃而下，落至男子面前，道：“请问，你们村长呢？”

　　男人抬起头来，脸上的颓唐之色在看到白虎时，猛然变成惊恐之色，他大叫一声蹦起来，又因恐惧而腿软得一屁股跌坐回去。
　　“妖... ...妖怪!”男子惊恐呼喊。

　　“... ...别怕，这是我的白虎，他不咬人的。”宝木霖说着侧身用手抚摸白虎的脖颈，为了印证她的话，身形庞大的白虎低下头蹭着主人的脸颊，神色乖巧柔软得仿佛一只猫咪。

　　男子的眼神渐渐由恐惧变成惊讶再变为敬畏，他看看宝木霖，又看看那只蹭着主人脸颊撒娇的大白虎，咽了咽口水，哆嗦着道：“您... ...大人有何吩咐？”
　　宝木霖露出一笑道：“鄙姓宝木，从南边的小川城来到这里... ...”

　　宝木霖话音未落，男子的眼睛里便迸发出闪闪的亮光，希冀道：“是，是阴阳师宝木大人？！”
　　宝木霖点点头，男子从地上蹦起来，对着宝木霖便是深鞠一躬，起身指着前方迫不及待道：“村长家在前头，宝木大人请跟我来。”
　　男子领着宝木霖快步前往村长家，他一路上压抑不住激动的情绪，不停与宝木霖念叨着：“宝木大人您来了，我们村子便有救了！”

　　阴阳师宝木氏的名号，即使在这座四周环山极为闭塞的村子，亦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据说那家人是从平安京出来的贵人，他们怜悯百姓困苦，就在小川城郊外住了下来，用自己一身的阴阳术守护着一方百姓。

　　宝木大人是宝木先生的妻子，听闻她阴阳术极为了得，能定阴阳，能断乾坤。
　　即使村中长辈只是在三十年前远远见过那位宝木大人一面，却至今常跟他们讲起宝木夫人封印大妖怪的传说，以此来膜拜那位在百姓心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的女子。
　　只是年代已久，宝木夫人封印八岐大蛇、收服各类大妖的传说，已不可考。

　　男子忍不住偷偷打量身侧的女子，女子一身唐都襦裙，头戴一只玉簪，悠悠行于黄土地间，信步闲庭的样子宛如高门大户里的贵族。
　　她面容姣好，眉目疏淡，一身清冷的气质令人觉得多看她几眼便是不敬。

　　这般年轻的女子，若是长辈口中那个三十年前封印大妖怪的宝木夫人… …
　　那她是人是妖？
　　男子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惊，初闻人家是来帮忙的阴阳师的喜悦都没了。他赶忙收回打量宝木霖的视线，却忍不住颤声问道：“长辈们曾经说过，阴阳师宝木大人三十多年前便能封印大妖怪，您这么年轻… …”

　　宝木霖闻言笑了笑，觉得这男子有趣，她故意幽幽问道：“你觉得我多大年纪？是人是妖？”.
　　男子步子僵住，宝木霖飒然一笑，温声解释道:“你们长辈口中的宝木大人约莫是我祖母罢，她老人家在世间确是留下不少传说。”

　　此时，宝木霖与男子已来到村长家门前。虽是一村之长，但这低矮破旧的木屋，与村中其他房屋并无多少差别。

　　村长便拄着拐杖，坐在院子门口木然注视前方。
　　他忽而间看到走来的宝木霖，目光定在宝木霖脸上片刻，在领着宝木霖前来的男子开口前，讶异地站起身来，大步向前走到宝木霖面前。他似乎在颤抖，满含诧异又希冀地问道：“您是？——”
　　“村长，这位姑娘是那位宝木大人的孙女！”为宝木霖领路的男子满脸喜悦地向村长说道：“她说她是来帮助咱们的！”
　　村长闻言愣了一下，“原来是宝木大人的孙女，长得真像啊——”说着他回过神来，愁苦的脸上露出笑容来，热泪盈眶且郑重其事地给俯身行了大礼，抖着嗓子道：“您和宝木夫人年轻的时候长得可真像。宝木夫人当年封印了东面山上的大妖怪，她的恩情我们一直没能回报... ...”老人家说到此处哽咽了一下，“宝木夫人她可还好？”

　　宝木霖道：“祖母在我七岁时便已过世。”
　　村长愣了一瞬：“这样啊... ...这样啊... ...”

　　宝木霖看他眼眶一红似是要哭出来，赶紧开口道：“我前些日子方位之时，发觉你们村子妖气缠绕，于是过来看看，我能帮你们做些什么？”

　　村长以袖擦拭湿润的眼角，感慨道：“宝木大人真是心善，跟宝木夫人一样。”
　　伤感了一会儿，村长放下手，收敛悲伤的情绪，跟宝木霖说起村中的情况。

　　这座村子四面环山，有一水塘，村民的祖上逃难至此，一直依靠那片水塘和少数的耕地存活。
　　上个月突然大旱，种下去的稻子几乎颗粒无收，村民们便把目光放到了水塘上。
　　水塘中有鱼，平日里村民偶尔捕捞一两条解解馋，如今粮食欠收，大家便都靠着捕捞水塘里的鱼、饮用水塘里的水度日。

　　可那一汪水塘，哪里够全村人用呢？
　　渐渐地水塘里的水被村民们用光了，鱼被村民们吃光了，饥荒还是到来了。

　　村民们原以为饥荒已经是最为可怕的了，谁知前几日村子里出现了一头巨兽，每到夜晚便挨家挨户地搜人，一旦发现屋中有人便破门而入，将屋中人打伤。

　　天灾、人祸、妖怪，让这座昔日安宁的小村子死气沉沉。

　　入夜时分，天上的圆月略显昏黄，淡淡的月光照不亮沉沉的黑夜。

　　村子中的路上，立着驮着宝木霖的白虎。
　　宝木霖坐在白虎背上，双手结印轻点眉心，她一双棕色的瞳眸里翻涌起青色的雾气，放下手时，原本棕色的人类瞳眸化成了与身下白虎一模一样的青色竖瞳，一人一虎的双目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隐有流光。
　　她眼前原本被黑暗笼罩的视野便亮如白昼。

　　宝木霖再次举起手，右手食指与中指并着，放在下唇念念有词，而后右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圈，空气中有光晕沿着她手指划过的地方漾开，形成一个结界笼罩着一人一虎。

　　宝木霖静静地等待着，那个入夜时分，入室伤人的妖怪。

　　不过一会儿，原本静谧的村子中，响起一阵沉重粘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宝木霖凭借着术法能在黑暗中视物的双眼，清楚地看到前方百步开外，团团红光扑面而来。宝木霖仔细看去，那是一颗颗缠绕着红莲之火的头颅，火光映照着头颅上褶皱的面容和苍苍白发。
　　头颅从宝木霖身边飞过，盘桓在村子中叫得凄厉，阵阵苍老幽怨的哭泣声响彻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