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碎》时光碎屑

1、琉璃碎

　　(一)

　　这是一个听来的爱情故事。不，严格的说，是故事的残片。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命运在极细小的地方分叉，却衍生出可能完全不同的悲欢离合。当尘埃落定，当爱已成往事，当你终究在辗转的午夜明白，此情只可成追忆。夜凉如水，半夜或一如半生悠长了。

　　（二）
　　他和她早就是认识的，彼时还是青春少年，如花美眷。人海里偶然间碰上，便生了一点欢喜心，却是淡淡的，留了联系方式，就散了。如果没有叫网络的东西，他和她此生可能是不会相爱的。山遥水远，彼此在彼此的世界里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

　　他从小在北京长大。旧时皇城，今日首都，孕育出他北方男子举手投足间的大气洒脱。良好的家庭背景更让他举止得当。他有张照片存在她电脑上，背后是巍峨的高山。照片上男子迎风而立，脸上得笑容那样干净，仿佛阳光，澄澈温暖。

　　相比之下，她可能要平凡很多。在西南一个小小的县城里，有一份简单稳定的工作。没有让人一眼惊艳的外表，却温婉可人，柔情似水。她的电脑里，有好些小小的照片，一张张，或低头浅笑，或支手倚额，或回眸嫣然，是当日他或用心或无意在他们聊天时拍下来，传给她的。也许也是在这般或有意亦无心的联系中，他和她终于在各自经历了一段不成功的婚姻后，发现了彼此的契合。

　　本是青天里自由展翅的飞鸟，或因夙缘，某次无心回眸，终遇见清波里守着那方寂寞怡然的游鱼。
　　( 三 )
　　他们都是心思细腻的人，为爱受过伤，却心未成灰。曾经沧海，但也许你才是我需要的那一角小小的荷塘。

　　爱情的来临，出人预料，让人目眩。这人生漆黑的淤泥里，心事美丽如新荷，才羞涩的一露头，早有爱情的蜻蜓点落，亭亭袅袅。

　　时间和空间的阻隔，只让牵挂中的爱情更甜蜜。相爱恨晚，兜兜转转在人生路上错过了最美的花季，众里寻他，却原来那人，早已在灯火阑珊处，只待回首。

　　却原来他和她都有记日记的习惯，却原来他和她都有着这么相似的爱好和喜恶，却原来他和她连发短信的时间都默契的让人不免想起一句唐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当时她只觉这句诗对于他俩来说，描写的再贴切不过，浑然忘却了诗句的第一句便是，昨夜星辰昨夜风。

　　也许世事早已注定。

　　如今果然是相思寸寸成灰，一切前缘皆成旧爱。种种相爱的细节，不思量，自难忘，历历如昨，也终久只能是如昨了。

　　只留下她，秋风暮雨，只影空忆孤灯前。

　　曾经是那么相爱的两个人啊。

　　那时的他叫她宝宝，这样爱怜的叫法让她感动的落泪。

　　暗夜里，有那么多情愫要倾诉，手机打到烫手也舍不得关上，贴在耳边竟有灼热的感觉，却比不上那说也说不完的情话更灼人。

　　他推掉手边千急万忙的要事，千山万水，赶去连在小一点的地图上都找不到的遥远小城，只为佳人一晤。

　　小城里傍水而筑的滨河道上，她含羞告诉他，自己常常一个人变走边给他打电话，如今他就陪在身边。让她仿佛有美梦成真的感觉。他笑笑说，就陪着她再好好来回走走，这样以后她再走过这条路，就不再孤单，总有他依稀相随了。

　　是的，如今她常常又一个人来来去去，却会不经意间悄然失神，怔怔的想，是否，她的脚印正叠上他的脚印？

　　北方长大的他，没见过此地用于日常搭客载人的一种小三轮，觉得很新奇。她就开玩笑叫他三轮。有天她下班回来，他告诉她说下午有人在楼下大声叫三轮三轮，他还以为是在叫他，边探头边好奇，怎么会有人在这找我把头伸出窗外正好看到一骑绝尘而去。

　　当日的她听到这个故事笑得那么开心，却那里料到，不久的将来，那不经意在耳边响起的三轮三轮的叫声会让人撕心裂肺的痛，唯一可以欣慰的是，他远在他方，听不见也看不到，想来不用和她一样，承受这般剧痛。

　　是的，也许是她的错，也许再痛一点可以弥补心碎的遗憾吧。所以她甘愿承受，也许，这就是她的命。

　　就在他们两情相悦最浓之际，他几次让她去北京，他会为她照料一切，绝对会比她现在的生活好上很多。她却总是犹豫着，不是不相信他，而是她的性格使然。她性子天生柔顺，又优柔寡断。当然，如果她能预知未来，她会知道，如果当时她早下决心，去了北京，守在他的身边。可能一切都会不同。

　　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

　　一切发生的那样突然。一个从他朋友打来的电话彻底改变了她生活。他出了车祸，她一下蒙了。前几天他们还一起商量她怎么去北京，一块庆祝她生日，怎么会这样？她焦急的询问他朋友他的情况，他在哪，她要去看他。不料他的朋友说，我觉得你现在不适合来看他。听到这话，她不知该怎么办了，本来就缺乏主见的她这时更六神无主了。除了哭，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的优秀本就是她隐隐的担忧。她的那一点点自卑，蛛丝般绕着，隔着万水千山，总被他的细心一一拂去。然而他身边人呢？

　　其间和他妹妹在网上聊过他的伤情。她妹妹说我哥哥残废了，你还爱他吗当然，在她心中，余生早已和他是一体，不分彼此了。只是这番话点醒了她，他现在需要她，她怎么能去在乎别人的看法呢

　　她买了机票，准备去北京找他。然而，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他没能在第一时间看到她，伤心失望之际，再也不愿见到她。为了不让激烈的情绪影响他治疗，她退了去北京的机票。她无从辩解，也无法辩解。她的确错了。只是她对他的爱从没变改过，她怎么才能让他相信。

　　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不再相信她。往日的情份竟像寒冬时节呵向玻璃的一口暖气，瞬间就失去了影踪，叫人无从寻觅。

　　他无法原谅她的做法。

　　原以为茫茫人海中终于遇见了配得上自己全心付出的真情。却不料生死关头，他伸出手，却扑了个空。

　　更空的，是他的心。

　　那曾经被她温柔的话语，温婉的笑幸福充实着的心灵，如今只余空虚，虚空。

　　透过这一片虚空，一切都扭曲了。

　　她的柔情蜜意变成了虚情假意。

　　面对他的怒火和指责，她的委曲求全更像曲意奉承。

　　错了，错了，一切都不再如旧。

　　失去了信任基础的爱情，如何继续？不如了断。

　　毒蛇噬腕，壮士断臂。说来容易行却难，

　　绝然的撒手，又舍不下往日的甜蜜，再次回头。

　　这颗心，空到痛。痛到彻骨。

　　他才发现，她的爱情如鸦片，自己早已是无力自拔了。

　　寂寞袭来，他无力抗拒。她的笑容和爱情是他唯一的慰籍，他需要它，然而清醒的时候，他又像憎恶毒品一样憎恶它。而且，每一次，当他痛恨自己的软弱时，就更痛恨这份让自己依恋的感情。

　　这是怎样沉沦的爱情，怎样撕裂挣扎的爱情
　　如同戒毒，他想了种种办法来斩断恩情。
　　为了不给自己留余地，他甚至通过朋友转告了她他的死讯。

　　她的所有希望，所有感情都在这一刻成空。那种突然间痛失爱人的感觉，让人如抉心自食，创痛酷烈。
　　如果不是还有一个未满4岁的孩子，不知道她能不能挺过这一关？

　　对他的爱，其实从未改变。
　　对当日的举动，她曾日夜懊悔。然而，痛定思痛，她不得不承认，性格决定命运。
　　她本就不是一个决断果敢的女子。当日她如在北京，肯定会守着他哭。可惜她不在，慌乱中，她只会在家哭泣。
　　天知道，她多爱他。只是她能给他的，却不是他想要的那种爱情。

　　如果不是这次变故，她会是他温柔的妻。
　　永远是浅浅的笑，柔柔的性子。
　　为他操持一个窗明几净的家，相夫教子。
　　暮色中，挽一把青蔬，拎一条鱼，和他走在回家的路上。
　　岁月静好，永无休止。

　　可惜苍天弄人，这一场变故顿时让爱侣歧路。
　　他爱上的，也许是自己想象中完美的女子。
　　柔情如水，却又性烈如火。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爱得那样慷慨纯粹，义无反顾。
　　也许，这一场变故让他明白，那个曾让他梦系魂绕的女子终不过是一个幻像。
　　碧落黄泉，这红尘中再也寻不见那个让他恋恋不忘的女子。
　　也许，也许，所以他无法再原谅她。
　　不是因为她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爱已不再。

　　但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她的爱情在他心中所占的份量，已是他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虽然这份爱情他已不再想继续。
　　在他向她编造了死讯，本可这样完全的退出她的生活，却自己无法忍受分离之痛。又忍不住联系她。

　　在他像困兽一样跟自己撕咬，挣扎时，她的包容与忍让支持他走出了最初最难忍的伤痛期。
　　是她始终温柔如一的眼神和话语，才让他慢慢疗好了自己的心伤，慢慢好转起来。

　　好到他可以再次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是的，他的爱情世界多完美，容不下她一次犯错。
　　他终于可以走出这段感情，就可以把她一个人抛在那可怕的寂寞中，那曾经坚强如他也无法承受的地狱一般的处境中了。
　　明明知道，却偏偏要让她绝望。
　　他对她的姐姐说，“就让我们彼此开始新的生活吧，但我知道，她不会再遇到像我这样的人了。”

　　他说的没错。
　　这一场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也许从一开始，就并不太平等。
　　他是爱她的。但远不及她爱的真。
　　她爱上的，不仅是他的好，也包括他的不好。
　　可惜她爱他更多，更深，也注定了输得更惨。

　　因为爱他，
　　她却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原谅他，包容他。
　　原谅他的责难，谎言，对她人格的怀疑侮辱。
　　只是因为，她爱他。

　　可惜
　　爱情如同指间沙，越想把握越无从挽留。

　　她是午夜过后的仙蒂瑞拉，再也没了爱情的魔法。
　　然而，她也就这样接受了。
　　这段爱情太美了，在拥有时，总让她患得患失，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如今失去了，她反倒笃定了。
　　这不多的回忆，她想，有没有一个水晶瓶，像张爱玲小说里说的，可以把它装起来，余生里，能够让她一个人，反复的静静的摩挲。

　　（四）

　　又是一个小雨绵绵的夜晚，她上完夜班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就接到他的电话。

　　还是那个熟悉的嗓音，萦绕在耳边，似乎感觉得到他温热的呼吸声。

　　“一直走，别回头，我就在你身后看着你回家。”

　　她顺从的说好，一颗心狂喜起来。

　　站在自家门前，她说，“我要掏钥匙了，到家了。”

　　“嗯”，电话里他的话语似梦似真，“帮我放好洗澡水，我一会儿回来。”

　　“好”。

　　片刻的沉默，他才叹息着说，“可惜，这样的事从今后再不会有了。”

　　电话轻轻的挂断了。

　　只剩她一个人站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是的，他说得对，这样的事不会再有了。

　　他只是要她心碎，那么，便如他所愿好了。

　　黑暗中，她静静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