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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番外 从今往后(下) ...

  •   重轩当场就拂袖而去。
      许敛宁抽过一张宣纸,提笔飞快地写下一张方子,按在他的面前:“你照着这个去取药,熬出来的汤药连着喝十天。”
      张惟宜看了看药方,道:“这里面的黄连是不是太多了?”
      许敛宁瞥了他一眼:“良药苦口,这句古话你没听说过么?”
      他捏着药方迟疑片刻,还是老老实实去取药了。难闻的汤药还能喝下去,可若是冷战起来,就不如何日才有尽头,他自问能伸能屈,这根本不算什么。
      他取好药,转身去厨房里煎,走过天井时,看见墙上蹲着一只鸽子。
      张惟宜不由皱了皱了眉,微微抬起手,那鸽子训练有素,拍打着翅膀落到他的手上。他取下鸽子腿上绑着的竹筒,随手将鸽子放飞了。
      竹筒上有三道黄线,看上去扎眼得很。黄色的是从京城来的,而黑色的则是画影楼中互通消息的暗号。
      张惟宜靠在厨房的木门上,不知该不该打开看一眼。他其实并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如果可以让他抉择,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君临天下,然后和许敛宁相忘于江湖,如果他可以这样选的话。
      然而他最后的归宿还是同许敛宁隐居在江南。他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好。
      他用两指夹住竹筒,微微用力,只听咔的一声,竹筒破裂,露出里面的一张写了字的薄绢。
      薄绢上的字体很熟悉,是太子亲手写的。他在庆寿寺那场混乱中重伤,恰好有传闻说他死在火里,才将计就计,干脆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来到江南。这其中,太子和莫允之知道他的下落。
      他匆匆看了两行,手中的那包药悄然落地。隔了好半晌,方才低下身捡了几根柴火,塞进炉子里。在做这些的时候,手还是微微颤抖,添完了柴火生了火,又忘记了把药倒进紫砂药炉里。
      他怔了片刻,把手上的那张薄绢揉了揉,往炉火里塞。
      忽然听到许敛宁在身后轻声道了句:“还是我来吧,看你这样,煎个药都难。”
      张惟宜一下子直起身,强笑道:“我只是在想,这里面放了太多黄连,味道只怕不会太好。”
      许敛宁推开他,低下身拾起火钳,往火里拨了拨:“你出去罢,这里我看着就好。”
      张惟宜没说话,转身就往外走。
      许敛宁连忙又道了一句:“小心,别撞上门了!”
      他抬手捂了一下额,从门边绕过去。
      许敛宁背过身,将火钳上那张烧去一半的薄绢展开一看,喃喃道:“原来如此……”这张薄绢上的字迹虽然被烧去了一半,但还是可以猜到一些意思,就在几个月前,皇上驾崩,太子即位。那个时候,他还陪着自己,根本毫不知情。
      许敛宁将手上的薄绢扔进炉火中,看着它慢慢发黄卷起,渐渐化为灰烬。

      张惟宜从骨子里就透着一股傲慢。
      这句话是苏泠说过的。她在春日明媚阳光里伸了个懒腰,笼过热气腾腾的茶杯:“我那时比你现在都小两岁,正年轻……”
      许敛宁无端的,觉得有些好笑。
      “张惟宜那时啊,不会超过十五六岁,别的小鬼,像是何靖,还在泥水里滚着玩。他连说起话来都那么老气横秋。”低下头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又继续说,“不过他那时生得真粉嫩,掐起来手感也不错,但是他看着你的时候,就会觉得,这种眼神好像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也没什么可以让他动容的,像是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慢。”
      许敛宁走进房间,方才想起,进来虽是进来了,可是该说些什么?难道还要安慰他一遍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便?
      张惟宜低着头坐着,听见响动只是微微抬了下头,语声低沉:“那碗药呢?”
      许敛宁被说得愣了愣,只得道:“……煎糊了。”
      他偏过头,睫毛似乎还有点湿气,嘴角却微微勾起一丝笑:“糊了啊……”大约是因为更似母亲的缘故,侧着脸垂下眼的模样看起来很温柔。许敛宁想了想,还是直说了:“我刚才,看到了那张薄绢。”
      张惟宜沉默一阵,似笑非笑:“那也好,我现在是真正无家可归了,你以后可要好好待我。”
      许敛宁被他说得一笑,又缓缓皱着眉,认真地问:“我一直想问你……想问,那时我们被龙腾驿围攻的时候,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出去?”
      “如果有一个法子,可以让我混入龙腾驿,也可以让你脱险,我定不会选这个。”他很坦白,“我说过,权势和红颜于我来说,如果非要选一个,我定会选前者。而你却比我自己的安危重要。我不想骗你,也不会说半句假话,这就是我想的。”
      许敛宁走到他身边,抬手扶在他肩上,微微笑道:“我明白了,可是以后,你要更加爱惜自己,而我也定会让你忘记那些尔虞我诈的。”
      张惟宜将手覆在她手上,自然而然地笑了:“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来。”
      这一回的许诺,该是真正的一辈子。

      转眼深秋时节已近在眼前,杭州府里的梧桐黄了,树叶子在冷风里簌簌发抖。
      最近医馆的生意越来越好,忙起来时常过了申时也关不了门。
      许敛宁最怕的病人有两种,一种是明明没病偏偏定是一口咬定自己病了的,另一种却是有病借着问诊来问东问西的。相较之下,第二种更是可怕一些。而眼前的李媒婆正是后面那一种。
      许敛宁记性甚好,记得刚开医馆的时候,李媒婆就很是古道热肠地要为她说媒,待张惟宜来了,她更是三天两头往这里跑。李媒婆的热心,便是张惟宜这样的厚脸皮都吃不消了。他有一回苦笑着说:“在京城的时候,就有朝臣上折子让我纳妃,从十七八岁一直说到廿三四岁,但起码他们还要脸面,只要稍稍透出些回拒的意思就作罢。而这里的那位,却有大不同了。”
      这样磨了一些时日,许敛宁改了装束,医馆里的伙计都知道他们两人是一双的。结果李媒婆还是照来不误,借着抓药的时机和许敛宁说家常。
      “这天快要完全冷下来了,到时候下几场雨,又湿又冷还真教人受不住啊。许大夫,我看小哥刚来的时候脸色不怎么好,现在倒是好很多了,不知是吃了什么滋补的?”
      许敛宁忙着取药过秤,也就随口敷衍一句:“就是些调养的汤药。”
      李媒婆有些暧昧地笑了,压低声音说:“现在年轻人的身子骨都虚得很,前面那条清河街上正有铺子在卖些滋补的补品,买些回来炖炖,也不至在晚上太不济了。”
      许敛宁手一抖,原本是两钱的党参放成了五钱,几乎在同时,身边不远响起咔嚓一声。她循声看去,只见张惟宜低头记账,而手中捏着的那支羊毫的笔杆子已经裂成了好几片。她只得道:“我夫君他身子是有点不好,也就如此而已。”
      李媒婆笑得像一朵菊花似的,连连道:“我懂的我懂的,原来城东黄员外让我帮小哥和他家小姐牵个红线的,你也见过那位黄小姐了,如狼似虎,小哥这么斯斯文文的公子哥恐怕还吃不消。”
      许敛宁忍不住分辩:“我没这个意思……”她余光中瞧见张惟宜绷着脸,手上磨墨用的墨条突然咔得折成两断。
      李媒婆还是笑:“我明白,妻不嫌夫,许大夫你真是贤惠。”
      许敛宁知道自己在越描越黑,只能板着脸不说话了。她好不容易送走了李媒婆,只听张惟宜轻描淡写地在身后说了一句:“我原来还怕累着你,不想显得是我太不济了,今日方知总算不太晚。”
      许敛宁头一回连说话都不利索了:“我、我都说了不是这样!”
      “哦?那又是哪样?”张惟宜语气微微一顿,突然低声道,“敛宁,我们也要个孩子罢。”

      不知是不是天冷的缘故,许敛宁觉得自己近来特别容易疲惫,吃得也比平日要多,有时候低头对帐,总是犯困。
      张惟宜见她这般光景,都是嘴角带笑,心绪很好似的。许敛宁看着他这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徒增心烦,忍不住发脾气:“我说你到底在高兴些什么?”
      张惟宜看了她半晌,方才从身后抱住她,低声道:“我自然是高兴,你现下有了身孕,我马上就要当爹了。”
      许敛宁忙不迭推开他的手:“怎么可能?我只不过近来精神不大好罢了,哪里来的身孕?”她非但没有呕吐泛酸的症状,反而吃得好睡得好,实在不怎么像有了身孕。
      张惟宜彷佛没听到她这句话,顾自说:“该去请个有经验的大夫来,好好调养一下身子,以后不许出诊,就在家里好好待着。听说前三个月最要小心。”
      “我就是大夫,我没觉得——”
      “你晚饭想吃什么,我去做饭。”
      许敛宁咬牙道:“熊掌。”
      张惟宜正要翩翩离开的背影突然一顿,回过头道了一句:“这么油腻的东西你也喜欢?还是换成燕窝罢,又滋补又养颜。”
      她气闷地坐在桌边,自己给自己仔仔细细把了好几遍脉,不得不承认张惟宜有时候看事情很准,她是真的,有了身孕。
      然而有了身孕之后,日子反而过得难受了。
      许敛宁的初衷只是想把架子最上面那本医术拿下来看看,结果才刚踩到矮凳上,就被张惟宜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打横抱了下来。她就是在巷子里走走,眼角都能时时瞥见一身黑衣的影卫在附近出没,就算窝在自家宅子里,也能感觉到院落外面有一股杀气。
      而张惟宜则沉浸在将要为人父的欢喜中,光是名字就引经据典地取了好几个,平日更是加意的温柔体贴。
      许敛宁实在看不下去:“我从前怎么都没发觉你喜欢小孩子?”
      张惟宜回答得理所应当:“我本来就不喜欢小孩,麻烦,还很吵。”他伸手搂过她的腰:“可这是我们的孩子。”
      “你难道连个私生子都没有?”
      “……嗯?”张惟宜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即轻笑出声,“这怎么可能?我又不是那种处处留情、到处风流的人,从前我也就比较喜欢逗着你玩,你的反应一向都很有趣。”他缓缓敛住笑,语声低沉:“其实我从前是想过,就算取了正妃也不会要孩子。我不知道我会娶的门当户对的女子是不是爱我,就算有了孩子,也很可能只是争宠的手段而已。我本来就是母妃不疼父皇不喜,对各中滋味最是知道。”
      许敛宁摸了摸他的侧颜,笑着道:“我知道了。不过你能不能让手下的影卫不要总是守在外面,还弄得杀气腾腾的。”
      “……其实我已经解散过画影楼,不过大家好像不怎么高兴。后来我想想,怎么说也是六七年的心血,也就作罢了。”
      “倒是真的很可惜……”
      “敛宁?”
      “嗯。”
      “其实我觉得,现在的日子虽然平淡了点,却也不那么容易厌倦。”张惟宜有些局促,“我想让你过得不那么闷,可是又想不出什么有趣的法子,你会不会觉得厌烦?”
      “我不太喜欢江南的冬天,总是很阴冷。但等到了来年开春的时候,就会有杨柳、燕子、桃花,再美好的景致,若没有了你,我也不会喜欢看了。”
      等到来年春天的时候,就是我们相知相守的第三个年头。

      临风春难尽,夕阳桃花故人依旧,笑看浮生多寂寥。
      <番外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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