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缉妖录》夜樵

19、虎穴

　　斑驳的树影如落雪般零零洒洒地打在地上，树林里微光朦胧，在其中穿梭，无比梦幻。

　　“零露！”封墨追了出来，在零露的身后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可是零露却像是故意要和他作对，头也不回地冲在前面。十几岁的少年倔强起来，就好像一头生了气的公牛，是怎么都拉不回来的。

　　然而封墨却停下来了，声音不似刚刚那样洪亮，反而是低低的、沉沉的、冷冷的:“零露。”

　　少年终于停下脚步了。好像突然被自己眷恋的东西束缚住了手脚，零露的动作猛然一顿，面对着封墨的背影显得十分落寞。

　　两人就这样站着，站了好久，都没有说话。忽而山风掠过，树叶一片接着一片掉下来，每一片离叶，都像携带了一片记忆。

　　一缕阳光打在零露的身侧，他猛地转过身来，与封墨对视，声音如临深渊:“她说不知道尚琼玉的下落，怎么办，我们以后又要去哪里？”

　　“没关系。”封墨压低眉眼:“我们慢慢找，一定会找到的。”

　　“我们已经找了五年了。”零露拳头攥紧，肩膀微微颤抖，看得封墨心里一阵心疼，继续说道:“我还有几个五年？”

　　“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抛弃你，会一直找下去。”封墨的声音铿锵有力，十分坚定。

　　封墨慢慢地走近零露，想将他带回去，刚刚抬起脚步，身后便传来了星浊和叶清猗的声音:“封墨！”

　　转过身去一看，星浊和叶清猗两个人面色凝重地小跑而来。跟着他们随之而来的，竟然还有另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他认识，正是他的老朋友王华的妻子。

　　但他明显发现，王华的妻子今时与往日不同:面色苍白，眼圈发黑，头发凌乱，因为害怕和着急，脸色暗淡，腮帮子上的肉都在颤抖着。

　　果不其然，一跑到封墨面前，王华的妻子就濒临崩溃了，声音带着哭腔，对封墨说道:“封墨公子……阿玲……她、她不见了……。”话一说完，女人就哭了起来。

　　叶清猗看见她几乎已经支撑不住，快要倒地，连忙上去扶她，心里也是一阵酸楚。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先是经历丈夫被杀，现在连自己的女儿也不见踪影，她就像是一朵残败的花朵，枯萎不堪，形容枯槁。

　　封墨也伸出一只手顺势将女人拖起，整个脸部突然笼罩上一层阴暗，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什么事情，又过了一瞬，眉间顿时升起一阵忧郁。

　　“封墨！”叶清猗看见女人几乎快跌坐下去，焦急地唤道:“你知道什么线索吗？是否与玉佛陀有关？”

　　封墨抬起眼，看了清猗一眼。

　　清猗振振有辞:“我南穹不能再有无辜的人牺牲了。”她的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况且……还是一个五岁的孩子！”

　　封墨点点头:“我知道玉佛陀的藏身之处。”他转身面向零露，不放心地交代道:“回山洞里，等我回来。”他的眼睛里满是坚毅，承诺脱口而出，字字有力，零露也被震慑到了，平淡地“嗯”了一声，带着女人，往山洞的方向走去。

　　封墨松了一口气，一个转身，衣衫翩翩，对两人道:“走吧。”

　　天空明净澄澈，万里无云，成群结队的鸟儿盘旋上头，给这明朗的天空增添了几分沉重。

　　三个身影在树林中穿梭而过，转瞬即逝。

　　叶清猗跟在封墨的身后，一边若有所思，一边也并未减缓自己的步子。她余光一直锁定在封墨身上，无法移开。

　　方才她痊愈醒过来之后，星浊已经告诉了她玉佛陀追杀封墨的原因。江湖上从来就未曾流传过封墨与任何女子的苟且之事，玉龙说亲眼看见自己曾经的恋人与星浊约会，这件事情，还并不知几分真，几分假。所以，她与星浊一样，对这件事听了，但不尽信。

　　杀人如麻，除暴安良……这些或真或假的名头全部安在一个人的身上。有的人对他称赞不已，有的人对他嗤之以鼻，但也许真正的故事，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

　　不知不觉间，三个人便来到了一片碧绿色之前。清猗停下脚步，打量着前面的一番景象，放眼望去依然是高高的树林，空无一人。清猗好奇地与封墨对视一眼，只见封墨伸出右手旋转两道，紫色幽光顺势而起，眼前的景物如同河水般突然晃荡起来，一道古朴的城门就这样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这扇门——真的就仅仅是一扇门，就这样矗立在那里，周围再没有其他物体，在这深山老林里显得诡异极了，叶清猗都吓了一大跳。

　　“不愧是封墨大侠……”叶清猗道：“这都能被你找出来！”

　　“不算什么。”封墨淡然达道：“这秘林幻术，还是我教给他的。”

　　他？他是指玉龙吗？封墨竟然还有着这样一段过去。叶清猗心想。

　　三人打开门走进去，眼前的景色突然变暗，就好像从白天猛然变成了夜晚。深不见底的隧道像一条诡谲的蛇，蜿蜒向前，渗出阵阵阴气。三人就这样靠着墙壁，缓缓向前。

　　“封墨大侠。”叶清猗道：“斗胆问一句，你刚才说，你教给玉龙这秘林幻术，那你们……”

　　封墨停下脚步，静静听着叶清猗的问题，察觉到清猗顿了顿，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他便继续前进，一边走，一边缓缓道：“我与他原本共同生长在南郊一座村子里，幼年时期便已结为兄弟。我访过江湖中众多武林门派，总是仅用一两年便能将他们的精髓融会贯通。于是后来，我便不再加入任何门派，只是自己潜在山林中修武练道。那秘林幻术，是我自创的。”

　　“年少轻狂的时候，总是有那么一点儿小事，就喜欢跟自己的同伴分享。创造出秘林幻术之后，我就去找了玉龙。我演示给他看，他十分激动，求我教给他。”

　　“那时候，他总是被村子里的人欺负。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他激动得向我跪下，求我教给他秘林幻术，这样他才能保护他心爱的女人。”

　　封墨与玉龙原来很早以前就认识。叶清猗还想继续问下去，可是问到这里，她觉得，之后的事情，对她与封墨这样两个不太熟悉的人来说，实在是难以启齿。

　　封墨在黑暗中仿佛看穿了叶清猗的心思，声音低沉：“你是否还想问，玉龙追杀我的原因，是否是真的？”

　　叶清猗默不作声。

　　“其实，这件事……”刚说到这里，三人都怔住，又飞快的向后退了一小步。

　　他们面前的视野变得开阔了，很多个玉佛陀的弟子正守在这隧道深处的大厅前，几乎是把大厅水泄不通地围了起来。大厅四处点上了蜡烛，光线不是很亮，但是橘黄色的灯光透着一股诡异的色彩。大厅正中间有一架石床，石床上正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叶清猗心脏骤然缩紧，对封墨做口型：那个女孩子就是阿玲！

　　在阿玲身旁守着的两名玉佛陀弟子，将这小女孩摆放好之后，就站到了一旁，低声交谈起来。

　　“我们要看管她到什么时候？”其中一个弟子说。

　　“等到今晚月圆之时，我们就可以休息了。”另外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回答道。

　　“唉。”先前那名弟子又叹道：“咱们还得找几个啊，这都已经第四十四个了……”

　　“快了，找齐了四十九个，我们玉佛陀就可以永世长存了。”

　　听到这话，他们两个人眼里都透出了贼眉鼠眼的光：“啧啧，永世长存，好不快活啊！”

　　“但是……咱们抓回来这么多小女孩，你说……她们会不会化成厉鬼来找我们？”

　　“唉！不会的，咱们的玉面鬼佛，阴气可是比厉鬼重得多！人家都靠吃小女孩的血过活，怎么可能连厉鬼都打不过呢！放心吧，我们不会有事的！”

　　两名玉佛陀的弟子说到这里，星浊和清猗都觉得毛骨悚然，寒意从脚踝处一直爬到了脖颈处。

　　叶清猗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战，内心里又是恶心，又是愤恨，刚刚那一瞬间，她几乎是想冲出去将这玉佛陀的人碎尸万段。

　　玉面鬼佛，清白之面，阴冷之心……原来玉佛陀的弟子所侍奉的，就是这么一个阴狠手辣、惨无人道的供物。听他们所讲，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们已经找齐了四十三个女孩子了。而阿玲，已经是第四十四个。如果此番还将他们放走……今后，不知道又会有多少小女孩会惨遭毒手。

　　叶清猗手指骨纂得咔擦直响。

　　所幸现在还是白日，离夜晚还有一段时间，他们还有机会将阿玲救出来。封墨回转身来，同他们使眼色，星浊与清猗全身紧绷，神经紧张，轻轻点头，在黑暗中已经做好准备。

　　封墨沉寂了几秒钟，一阵用力，飞鹰剑“蹭”地飞出，生生地将刚才说话的两名玉佛陀弟子喉咙隔断，两人瞬间就像断了线的木偶，脑袋往后一歪，就倒了下去。

　　战斗，就此打响了。

　　“有埋伏！摆阵！”玉佛陀弟子看见这边两个同僚遭遇袭击，马上围了过来，摆出一个诡异无比的阵法。封墨手起刀落，直捣阵法中心，几名弟子瞬间命丧黄泉，阵法只一霎便已瓦解。

　　好快！江湖中大名鼎鼎的封墨，原来出剑速度如此之快，难怪能够名扬四方！叶清猗正在感叹之中，身边突然涌上来几个玉佛陀弟子，她挥起两拳，重重砸上对方的命门，那两个弟子只是闷哼一声，就瘫软下去。

　　等叶清猗收回拳头准备拔剑，身前又冲过来一人，硕大的手掌就要劈过来。叶清猗拔出刀，准备还击，身后一阵热气，面前的人已经应声倒地。

　　回头一看，星浊正站在她身后，眼里的情绪暧昧不明：“小心一点。”

　　“嗯。”叶清猗轻轻地回应了一声。

　　三个人齐心协力，将这大厅里的弟子尽数逼退。封墨高大魁梧，一个跨步过去，就将阿玲单手抱在了自己的面前。他宽大的手臂好像一个摇篮，而阿玲也沉沉睡着，光滑的小脸蛋甜美可人。

　　“原路返回。”封墨一边说着，一边往刚刚的入口踱步而去。走到了门口，刚想伸手推开门，眼前的景象全部都消失了，三个人马上刹住脚步，只见先前的树林又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

　　破了法阵，所以这里玉佛陀的藏身之处便消失了。封墨心想。

　　只是回到树林之后，总感觉身后有什么奇异之物。直到叶清猗喊他，他才回过头来。

　　眼里看到的人，让他头脑“蹭”的一下热了起来。

　　“零露！”封墨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仿佛要将这两个字在牙里生生咬碎：“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面前的人，正是零露。但他离叶清猗三人尚有一段距离，却逼近了玉龙。他看起来特别生气，脸上已经憋红，尖牙从唇间冒了出来，全身颤抖，眼里是淡绿色的光，一闪一闪，十分骇人。

　　在仔细一看，原来是那玉龙在施法，故意逼零露生气的。

　　“玉龙。”封墨目露凶光：“有什么事情就冲我来！”

　　玉龙面色淡漠，丝毫不理会封墨，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零露眼看着就要妖变。

　　“你激他，将妖兽逼出，你们也活不了。”封墨道。

　　“那你觉得，是我玉龙先死，还是他零露先被吞噬？”玉龙一下子就抓住了封墨的痛点：“你一点不在乎这小子吗？”

　　封墨噤声。

　　玉龙从鼻腔里发出一阵嘲讽的笑声：“你不是号称天不怕地不怕吗？你不是扬言要杀尽江湖中所有人面兽心的人吗？怎么你还会有这么害怕的时候呢？”他突然压低于其，恶狠狠道：“你终于知道，你将棠音杀死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了吗？”

　　零露痛苦地倒在地上，用尽全力抑制妖兽的爆发。封墨牙关紧咬，想要分散玉龙的注意力，便皱眉道：“玉龙，棠音的死，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亲眼所见，你还想编出什么故事来骗我吗？”玉龙嘶吼着：“今天我不仅要毁了这个小子，还要将你送下地狱！”

　　“棠音她，是自杀的。”

　　在山林树枝的罅隙里，阳光倾泻而下，微风调皮的钻过，虬枝与树皮就好像一个个年迈的老人，静静地站在那里，俯视着人世间的一草一木。

　　玉龙甚至连不可置信的表情都没有：“我不会相信你的。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不会杀你了吗？”

　　“你杀不杀我，我都无所谓。”封墨嗓音深邃：“我只是有一些真相想让你知道。”

　　“八年前，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独自回到了我们以前住的村子。”

　　“那是因为我发现你们两个人私会，她抛弃了我，独自一人离去！枉我对她那么深情，她却辜负了我！”玉龙道。

　　封墨接着说：“不。辜负她的是你。自从你加入玉佛陀，就一直在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你们的最高供物玉面鬼佛，原本就是污秽邪恶之物，根本就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棠音她双眼清明，知道你已经误入歧途，可是你根本就不听她的话，就算她几番向你下跪，你依然执迷不悟。所以，她只好来找我。”

　　“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之一，便是拒绝了她。只因为你是我的兄弟，我不想干涉你的事情，我只是劝她离开你。”

　　“你是否记得，六年前，你曾经找到了一个月圆之夜出生的女孩，也在一个月圆之夜将她的血祭与玉面鬼佛？”

　　听见封墨这么问，玉龙竟然全身颤抖起来，心里升腾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那个女孩，是你的女儿。你和棠音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