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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叶阑是个神人。山下的人都这样说。

      叶阑神就神在他虽然年纪轻轻,却总能轻松治好别的大夫几次三番治不好的病——先是治好了陆老爷的中风,又看好了陆家少主子娘胎里带下来的哮喘,这一次又用不过七副药稳住了陆家少夫人的第一胎,全镇上下都说陆家是积了三辈子德才碰上叶阑这么神的大夫。

      此后,每逢叶阑下山行医出诊,镇上唯一一家医馆更加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光是“妙手回春”的大字匾额就收了好几块。

      寒笙每天跟在叶阑屁股后面打下手,出诊的日子晨起下山暮时收工,不出诊的时候就赖在山上学医问药,只是任寒笙看遍了方子翻烂了药典,也没找到哪里教了接骨无痕这种出神入化的医术。

      她缠着叶阑问,叶阑只是含糊地告诉她这种手法非常高明,要等她医术造诣很深的时候才能教她。寒笙闻此,更加卖力地学习,每每深夜叶阑醒来,都看见寒笙还在悬梁刺股地钻研他的医书笔记。

      叶阑苦笑,只能当她这样用功是好事,却开不了口说出那句她再努力也是枉然。

      陆府仍然偶尔请叶阑去给少夫人稳胎,寒笙却嫌添堵,再也没跟着去过。她也问过叶阑,为何如此尽心地给陆府的人看病,回头还不一定能落着好儿。

      叶阑道,因为陆家曾对他有恩。又说回头等少夫人生完这胎,他就带寒笙离开这里,去游遍大好河山,看遍江湖风光,一路上行医救世、逍遥自在。

      寒笙想着那一日的快活,笑眯眯答好。

      鸟过燕飞,草木荣枯,转眼又是一冬。

      这一年冷得格外早,不过才到冬月中旬,云色便阴沉厚重,又见飞雪。寒笙此刻蹲在地上盯着那一兜圆滚滚的土豆,愁眉苦脸道:“师父,我们今冬还是要靠土豆过活吗?能不能换一样啊?你看徒儿的脸都吃成土豆色了!”

      彼时她还以为永远吃不腻叶阑做的土豆,现在看来,若真让她和叶阑吃一辈子土豆……还真有点儿强人所难。

      叶阑正在记载一项病例,抬头瞥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奋笔疾书道:“胡说,为师炖的那些红烧肉不都进了你一个人的肚子?”

      寒笙嘿嘿的笑,“师父行医济世,菩萨心肠,荤腥之事唯有徒儿代劳啦!”

      话音刚落,就有人扯了嗓子在外面喊叶阑的名字,撕心裂肺。叶阑忙起身推门看去,见一个姑娘迎着风雪,哭得趔趔趄趄地向他扑来,“求叶先生救救我家少夫人!少夫人今晨摔了一跤见了红,我们请了镇上的产婆来,但少夫人却难产至今也没生下来,眼看母子两个就都要没命了!求叶先生行行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叶阑神色一凛,进屋拎起药箱就要走,寒笙急道:“天马上就黑了,这雪眼看越下越大,半路出事怎么办!”

      叶阑扶起那早已冻成个人棍儿的姑娘,给她裹了一件厚袄道:“她一个姑娘家能顶着风雪上山,为师就能下山!”

      寒笙被他气得够呛,“今日雪势凶猛,明天大雪必定封山,你这一去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

      叶阑主意不改,“先救了人命,什么都好说。”

      寒笙起身穿衣,“那我和你一起去。”

      “你不要胡闹!”叶阑平生头一次对她发了怒,“雪势这样大,为师顾看一个还不算,还要再多带一个累赘,赶到陆府时人还有得救么!”

      “我是累赘?那你当日就不应该把我背上山!”寒笙看着叶阑摔门而去的背影,站在门口迎着大雪怒吼,“叶阑,你今天下了山就不要回来!”

      叶阑充耳不闻,不让他回来又怎样,这是他的家,他硬要回来就不信那丫头能狠心把他关在门外。

      叶阑下山后,寒笙一夜没闭眼。明知他今晚不可能回来了,但她还是心中惴惴,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二日天刚放亮,寒笙就开始后悔昨天对叶阑说了气话,决定亲自下山去接他。

      大雪过后山路几不可行,所幸今天已经放晴,寒笙凭着她一年来摸熟的路线勉强走下去,一路带个棍子戳戳探探,生怕自己不留神掉进猎人挖的洞里没人救她,孤苦伶仃冻死在野外。想至此,又在心里念着叶阑的名字骂骂咧咧。

      如果时光能倒流回叶阑下山那天,寒笙宁愿当场持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以死相逼,都不会放他下山的。他不是把别人的命看得比自己的还重么?那她就在自己脖子上剌道口子溅血三尺,看是陆家母子的命更重,还是她在他心里的分量更重。

      又或想,他一连去了陆家那么多趟,她但凡能跟着去一次,是不是就能看出不对劲?

      可她偏偏没有去,也偏偏也没有拼死阻拦他下山。

      那天寒笙艰难狼狈地下了山,山下小镇一派平和气象,人人都喜说“瑞雪兆丰年”,真真儿是太平盛世、安定好景。

      寒笙先跑到医馆,未见叶阑落脚,便揪人打听他的去处,店里的小厮纳闷儿,“昨日才落大雪,叶先生怎会到医馆来?”

      寒笙心一沉,变了脸色,“那陆府的少夫人可有早产?”

      小厮摇头,“叶先生都给她安了胎,怎会早产?昨日陆府还来人抓了好几副安胎药回去呢。”

      寒笙当场脸就白了。

      她从药箱里摸出一把小刀,躲在陆府侧门附近,只等采买的丫头进出。雪后酷寒,冻得人双脚都不像是自己的,但寒笙仿若麻木。

      终于等来一个丫头出门,寒笙跌跌撞撞扑上去,捂了她的嘴将她拖到墙角,以刀制住,冷冷问:“叶阑呢?”

      丫头年纪尚小,不过十岁出头,被寒笙真刀真枪地一吓,险些晕厥,老老实实道出了实情。

      ——那日寒笙跟随叶阑回陆府,陆荣见她浑身上下完好无损,心中起了疑,不信叶阑真有这等通天的本事,遂使人暗中调查他的身份。

      叶阑身家非常干净,干净得不寻常。他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亦无师门,几年前独身一人来到镇上,因医好了陆老爷的中风才小有名气起来。

      恰好今春那阵儿少夫人阴虚缠身,陆夫人怀疑有鬼怪作祟,便请了一个老道儿来府中察看。老道儿颇有一些道行,绕看一圈后指出陆府后山上有妖气。陆夫人使人去看,见长年荒芜无人打理的后山不知何时已是修竹丛生,且繁盛异常,那桃丝竹林,就是妖气所在。

      叶阑独来独去,首当其冲被陆府怀疑。老道儿趁他去陆府看诊时悄悄匿在一旁,事后抚须长笑,称竹妖已经找到,确是叶阑无疑,只要使他时常来往于陆府、借机拖住他,寻到他最脆弱时便能一举拿下。

      何为最脆弱的时候?桃丝竹不耐严寒,且今冬恰是此妖修炼圆满、彻底脱竹化形之时,每到此时,妖气最盛,此后再想捕它就难了。

      叶阑下山那天,就是他最脆弱的时候。

      但在两条人命面前,他还是不顾一切地去了。

      无人知道二十年前大旱之时,有一个小姑娘偷偷藏了些许井水,给陆府后山一小丛几乎枯死的竹子浇了一汪甘露。那竹林是陆家井水浇灌而成,又沾陆家的人气儿,因此心怀感念,努力地修炼化形要去报恩,没成想等他终于化出人形那日,当年那个救他于危难的姑娘已经死了。于是他将这份恩情记在了陆家人头上。寒笙是陆家人,也是他恩人的女儿,因此她被扔出陆府那日,即便天降着大雪他依旧艰难忍寒下山,将她背了回去。

      这些都没人知道,寒笙也不知道。

      那日后,听说陆府后山盛开了一大片竹花,竹花一开必定连片,竹花生,则竹死。众人见那竹花雪色莹白,几乎与刚落了一夜的积雪融为一色,便道必有妖异。

      又有见多识广的老人说竹子开花是极凶之兆,附近人家恐有血光之灾。果不其然,那竹花盛开当晚,便听闻陆家的主子四个人疯了两个——陆夫人喊着有鬼来索命,在府里投井自尽了;陆家的少爷喊打喊杀地要上山抓什么人,连夜上了山从上面跳了下来,摔得脑浆迸裂,也不知道一个疯子半夜是怎么摸着上山的。剩下陆老爷和一个待产的儿媳,说什么也不敢继续住在这里了,草草给妻儿下了葬后便举家离开了镇子。

      听说陆老爷原来府上的一个丫头倒是情深义重——她当日被陆府赶出来,后来成了神医叶先生的徒弟——陆夫人和陆少爷出殡那日她不计前嫌前去送葬,为人动容。

      此事平息后,神医叶阑不知所踪,小徒弟寒笙接了叶阑的班子,在医馆里救死扶伤,逢人便夸她师父那神乎其神的医术。众人皆道叶阑的徒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上门来说亲的人几乎踏破门槛,她却一一推辞,只说在等人。

      等谁?有人猜是叶阑,有人猜不过是人家的托词。真相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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