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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婳婳传(5) ...

  •   入婳来到宫南的瀚书阁,在门口向里探身唤道:“小吴子。”
      一个正在拿着拂尘扫书,三十左右岁的内监抬起头来,他的表情先是有些迷茫,然后变成了意外,然后又变成了惊喜,“婳小姐,您,您回来了?!”
      入婳“切”了一声,跨入门槛,“我都已经回来几个月了,你不知道?”
      小吴子忙请入婳入座,又在一边沏茶,回答说:“小姐您不是不知道小人在这瀚书阁一向不问世事,消息闭塞。”
      “我知道,其实这样挺好。”入婳由衷地说。
      小吴子看了入婳良久,感慨说:“这样看见小姐,就觉得做梦似的。”
      “我也想着今天是重阳节,难得进宫,就过来看看你。夏茜,快把蓬饵拿过来给小吴子。”
      小吴子接过后感激涕零道:“小姐对小人还是那样好。”
      入婳环视瀚书阁里高高的书架,说:“这里还是以前那样。小吴子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和澹他们几个一起玩捉迷藏,我总叫你把我藏在这里隐秘的地方,他们总也找不着。”
      “记得,当然记得。那时候小姐就边看书边等他们,等看书困了,睡醒一觉就自己出来了。”
      “是啊。”入婳起身,很熟稔地穿过前三个书架,“我记得我上次看到这……”
      第四个书架第二排第二十六本书。
      入婳抽出那本书,果然——《盐铁论》。
      将书翻到后面,上面还有自己偷偷做的标记。
      “大夫曰:昔徐偃王行义而灭,鲁哀公好儒而削。知文而不知武,知一而不知二。故君子笃仁以行,然必筑城以自守,设械以自备,为不仁者之害己也……”入婳轻轻地念了出来。
      小吴子带着欣喜说:“小姐还记得以前说的话?”
      她小时候曾说——我要尝尽这天下的美酒,我要读遍这天下的书。
      “我当然记得。”入婳找了一个干净的地方,靠坐着,缓缓地读了起来。
      看着入婳沉默而认真的侧影,谁也不会想到那就是在宴会上放浪形骸的郡夫人。
      小姐的才情不是白来的。这也是为什么先帝格外喜欢她的原因。
      时间仿佛变得缓慢,夏茜他们不敢打扰,入婳就那样静静地,一页一页翻着,看余下的纸张越来越少。
      不知不觉到了黄昏,天色暗了下来,入婳这才好似从轻睡中醒过来一样,伸了伸懒腰,将书又重新放了回去。
      “小吴子,过几天我再过来借书。洵他们快是要到芳园了,夏茜咱们该出宫了,晚上还要好好地热闹热闹。”入婳带着漫不经心的笑,简直与刚才判若两人。

      晚上芳园的菊花静静地开着。
      这天荣澹带来了几坛上好的菊花酒,廉相请了京都有名气的歌舞班子,在入婳这共同庆祝重阳佳节。
      这也是上次那事之后,入婳与荣澈第一次相见,两人都只当没事人一般。
      缓缓的几杯酒下肚,荣澈看着入婳端庄地坐在那里,得体的与宾客应答,脑中想得却全都是她衣衫尽解的样子。
      她那天坐在他的身上的样子。只这样想着,全身都像烧着一般,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连洵都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摸上他的额头,“澈,你是不是病了?”
      他连忙挥下他的手,尴尬地掩饰过去。
      忽然听见上面入婳的声音:“今日下午入婳冒犯了两家夫人,钱张两位大人是不是会因此怪罪于小女子?”
      她明明知道他们不敢,却还偏偏这样一问。
      钱署正和张郎中早听说御花园一事,一方面恼夫人心眼小去主动挑衅入婳,一方面又责怪她们不自量力,害自己在同僚面前失了面子。入婳这样一问,他们更诚惶诚恐,连忙回答说:“岂敢岂敢,明明是内人没有见识,还望郡夫人大人大量不要与她们计较。”
      “钱张两位大人才真正大人大量,”入婳掩嘴轻笑,“让入婳敬两位大人一杯。”
      她这样的撒娇,钱署正和张郎中哪还敢有半点怨恨?早已是受宠若惊。
      入婳款款出席,带动众人的目光,她先跪坐于钱署正案前,纤纤玉指拿起执壶,倾斜出好看的角度,将酒便缓缓流入钱署正的杯前。钱署正哪敢不喝,慌忙一饮而尽。
      入婳又来到张郎中面前,张郎中连忙拿杯去接,入婳将酒倒入杯中,一滴也不曾落在席上。
      入婳经过荣澈席前,荣澈忽然说:“婳姐姐,你刚才都给钱张两位大人赔罪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入婳走过的脚又返了回来,睨着荣澈说:“你家小娘子我可一句重话也没说。你这样冤枉我,罚酒三杯。”
      “好好好,我喝。”荣澈认罚道。
      趁入婳在一边斟酒,荣澈低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只是你告诉我,什么是在嘴皮子上多花些功夫呢?”
      这样的一语双关。
      入婳娇嗔地看了荣澈一眼,看得荣澈心都化了。
      却又在入婳转身时听见她说:“今日时候不早了,不宜饮醉,大家都散了吧。”

      “这个字要这样……”入婳在教鹃儿和鸢儿写字,她提着笔,在宣纸上划了最后一横,一个漂亮的“言”字便跃然纸上。
      鹃儿以生硬的姿势攥着笔,写出的字便歪歪斜斜的,不成样子。
      她有些懊恼地说:“夫人,奴婢可真不是这块料,写了也记不住。奴婢平时将活儿干得漂亮就行了,写字这等事您就别难为奴婢了吧?”
      那边鸢儿已跪在席上认认真真写好一个字,又兴致勃勃地问:“夫人,下面咱们学写哪个?”
      看鹃儿一脸的痛苦,入婳叹了口气,“鹃儿,你若真不想学,我以后就只教鸢儿了?”
      鹃儿巴不得如此,连连点头。
      入婳正欲再教鸢儿一字,夏茜走了进来。看着席上好几张带墨宣纸,便明白小姐又在教鹃儿和鸢儿写字了。
      夏茜识得字,小时候小姐硬要她一起学的。只是,她们这样的下人,学这些又有何用呢?而小姐偏偏又这样的固执。
      “小姐,户部尚书夫人何氏刚才派人来话,说五日后想邀请您到府上品香。”
      “好。”入婳回答说。
      在一旁的鹃儿鸢儿听了心里可高兴坏了,她们知道每到秋末冬初的时候,夫人会调配符合时令的新熏香,那样的优雅神秘,烟熏缥缈得仿佛步入仙境,连她们都不免陶醉其中。
      找了一个天气良好、湿度适宜的天气,入婳沐浴更衣后,静坐在室内,准备调制熏香。
      熏香分为“香木”和“炼香”,香木是指原始的沉香檀香等,尚书夫人说的“品香”指的自然是炼香了。
      入婳面前放了大大小小的各式木盒,里面放着形状颜色质地各异的香料,其中有不少是自己珍藏的,也有些是受人赠予的,还有一些是最近去翠玉阁加置的。
      鹃儿鸢儿严阵以待,就得着听入婳的调遣。
      时下贵族子弟衣食无忧,每日无所事事,品香、斗茶、插花、挂画便成了上流社会怡情养性必会的“四般闲事”。而这四样,入婳可以说是无一不会,无一不精。至于常说的女红,对于士族小姐而言,便是最低级基础的事了,常常由身边的姑姑或丫鬟代劳。
      就说这品香,配合季节时令的有六大名香,分别是:“梅花”、“荷叶”、“侍从”、“菊花”、“落叶”和“黑方”。既是在秋冬时节制作,“侍从”“菊花”“落叶”三种最合时宜,若是不小心调了其他香系,恐怕是要贻笑大方的。
      其中“侍从”的配方是六大熏香中最具变化性的,主要由沉香、丁香、甲香、甘松等香料调配而成,有时也会加入占唐、麝香等辅料。至于各种香料各占多少,增添多少辅香则看女主人的喜好和品位了,入婳这次选的正是“侍从”。
      “鹃儿,给我拿甘松来。”
      “鸢儿,给我拿沉香来。”
      入婳吩咐着,鹃儿鸢儿看见入婳将甘松、沉香一一放在鼻前轻嗅,那认真而专注的模样简直迷人极了。
      入婳将甘松和沉香选取一些,一一放在小秤上称,又按顺序在纸上记录下来。
      调香就是要这样不厌其烦地去配去试,每种香料搭配比例稍有不同,其香味就相差甚远。但调香的趣味也在于此,尤其注重制香者的个人发挥。
      将沉香、丁香、甲香、甘松几种主香料大致搭配好后,入婳又说:“鹃儿,拿杜衡来。”
      将杜衡混入香炉,入婳闻了闻,觉得味道有些淡了,又揉了些杜衡碎末进去,后又觉得味道重了,又拿出了些,最后在纸上记录好杜衡最后加上的分量。
      “鸢儿,拿苏合香来。”
      “鹃儿,拿冰片来。”
      ……
      将草木香一一添好后,入婳又说:“鸢儿,拿灵猫香来。”
      鸢儿倒出一小团油脂,一时间满屋香气腻人。只见入婳以食指抵着香脂,用锋利的匕首将它切出细如蝉翼般的薄片,将它放到香炉里。
      动物香脂素来浓重,不可多放。入婳将调配好的半成品举至鹃儿和鸢儿面前,此时日头已接近黄昏,鹃儿和鸢儿一闻,都说:“好香啊。夫人这就调配好了?”
      入婳笑,“怎么可能。之后还要将这些碾成粉末,再配上碳粉、蜂蜜等。明天我还要根据这张记录加以改动,一两天都是做不完的。”
      “小姐,这香有名字么?”鸢儿痴痴地问。
      “有啊。”入婳想了想,“就叫‘秋实’吧。”
      “夫人,您刚才不是说这香叫‘侍从’么?”鹃儿听出了不同,疑问道。
      “‘秋实’依属于‘侍从’,‘秋实’是它自己的名字。”入婳解释说。
      “夫人,那六亲王他们身上好闻的味道,也是这调香配出来的么?”鸢儿问。
      不知鸢儿怎么无缘无故问这个,入婳回答道:“是啊。”
      鸢儿崇拜地说:“真好,哪天奴婢也能有自己的熏香便好了。”
      鸢儿不经头脑说出这样的话,却没有考虑香料多是舶来之物,她这样的侍婢是根本买不起的。
      但入婳却很喜欢她如此好学,于是说:“那今天正好香料都在,你不妨现场调制属于你自己的熏香。”
      鸢儿此时反倒有些扭捏了,“夫人,这……这样可以么?”
      “当然。”入婳微微笑着,“你想为自己调什么香系呢?”
      鸢儿苦想着说:“夫人您刚才说‘侍从’很复杂,要不然奴婢调一个‘落叶’好了。”
      “‘落叶’无外乎下面几种香料,檀香、安息香、乳香、大黄……”入婳将这些主香料一一摆到鸢儿的面前,“其余再添什么香料就看你自己的意思了。”
      鸢儿学着入婳的样子,一一放在鼻前闻了闻,这里面她觉得檀香最是好闻,香气浓郁,便选用了许多檀香,又依次减量加了安息香、乳香、大黄,还选了一些她喜欢的月麟香、冰片、郁金和龙脑香等。
      配好后,她将混料放在一起闻了闻,真是好好闻,好香啊!
      “夫人,您看看奴婢配的香。”鸢儿迫不及待地让入婳品鉴。
      入婳低头闻了闻,如此多的香料放在一起自然是香味扑鼻的,虽然鸢儿的确以自己说的五味香料为主,不过这味道一闻便知是外行人所制。
      这个香料几乎被大量的檀香遮盖住了气味,只盲目挑选自己喜爱的香甜味道,这是配香时最为忌讳的,这会使这个香料中味后味不足,没有回香余香。
      但这调香又岂是一朝一夕的事,看着鸢儿那兴奋期待的神情,入婳不舍得打消她的热情,只说:“配得很香,檀香味很浓重,下次可以削减些。”
      鸢儿怎会明白,欢喜地跳起来,“奴婢终于有自己的香了!我要把它起名叫鸢儿香!”
      “这香里有大量的檀香和安息香,能够敛神安心,用来熏屋子是再好不过的了。”入婳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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