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尘道》谨风

69、十年间（一）

　　　尘袅平常是说不出这样的重话的，她触手蓝瑄肩膀，那里已经是火烧一般的热，她看到蓝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分明是再也撑不下去的征兆。

　　蓝瑄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只觉得自己脑中十分清晰，比平日里还要敏锐许多，思绪明白，连身上愈加剧烈的痛感都可以置于脑后。

　　她不可能放着慕扶风不管的。

　　无论是那个陪她度过了在北域迷惘半年的青年修士，还是这个一次又一次站在她身前，陪她胡闹，听她将过往曾经，答应她永远可以信任的慕小少爷。

　　这件事情，从最开始，原本就是她蓝瑄错了。

　　她分明知道自己早已经动心，分明知道应当拒绝这个人，但终究还是由着自己胡来。不但对自己不负责，同样对慕扶风十分残忍。

　　如果不是这段日子自己和他的相处，慕扶风绝不会卷到这件事情之中，为了帮助自己陷入这样的险境……起初，起初分明只想让他好好的过现下一生，不要和自己这般的人掺和到一起，而已。

　　蓝瑄深深吸了一口气，冬日凛冽东风灌进喉咙，带来的又是一阵干涸的疼痛。

　　她伸手拉住尘袅的手腕，她似乎也知道尘袅在想什么，但话到嘴边，终究没有说出来。

　　尘袅再次开口，话未出声，却看到远处踏马过来一点紫色身影，是个陌生的修士。她不自觉皱眉，摆出警觉态度，那身影却来得极快，几息间已经来到面前，紫色衣袍的年轻人手里拿着一张信纸，身姿利落地下了马，说话间已经将信纸扔给了蓝瑄。

　　分明是轻盈纸片，却被他准确地投到了蓝瑄面前，他面上还带一点点笑意，道：“是友不是敌，观战罢了，来做个传信的。”

　　蓝瑄眯眼，几乎有点反应不过来，她展开信纸，却看到了熟悉的字体。

　　阿瑄，我无事，隔日便到。

　　字迹有点潦草，但蓝瑄不可能认不出来。

　　“慕扶风他传叶潼尸身的那封传送符被人趁机断了，我刚才远远看见他那把剑就觉得不对头，就赶紧联系了他……那剑不是真的，慕扶风他如今也好得很……”紫衣修士说话很快，内容却有点啰嗦，他正说到一半，却忽然瞪眼闭了嘴。

　　面前那个方才以一敌三，几乎是有些可怖的蓝家主似乎瞬间被抽去了三魂七魄，整个人突然瘫倒下来，被尘袅揽在了怀里。

　　纵然昏倒，她也几乎不能弯下脊梁，似乎是方才崩得太紧，现下也难以放松。

　　尘袅抱起蓝瑄，宽大衣袖几乎掩住蓝瑄半个身体，她并不吃惊，似乎早知道蓝瑄难以支撑，手臂上渐渐收力，揽紧了两分，面上却神色淡然地看着言洛，道：“阁下是慕扶风的朋友？”

　　言洛一时间有点被尘袅气势震慑，远看时感觉已经领教，现下面对面站着，又是另一种感觉。他点点头，道：“在下言洛。”

　　不道身份，只说了个名字。尘袅看出他境界不低，但现下丝毫没有兴趣，只客气地道：“现下非交谈之机，请言公子先和我一同进蓝泽城罢。”

　　尘袅和蓝瑄的关系，蓝家几乎是个人都知道，尘袅虽然并不是蓝家人，但她说没事了，这话仍然是很有分量的。

　　几位长老各自松气，令声下去，蓝家修士纷纷从城上下来，原本的浩大声势至此歇了个干净。尘袅送着蓝瑄回了她的屋子，一路上自然是避着人的，按照蓝瑄那个性子，哪怕是寿限将至，她也要硬着头皮把永远闭眼说成是打盹。大庭广众下昏过去，也要掩耳盗铃不希望多一个人瞅见她昏迷样子。

　　尘袅对她这脾性实在不能再了解，于是也顺便安抚了几位长老，表示蓝瑄不过是力竭需要休息而已，并无大碍。

　　至于实情。

　　尘袅不自察地皱了一下眉，再看了一眼床上闭着眼的蓝瑄，面色苍白，神色平静。似乎并没有什么外伤，但这平静底下，却已经是千疮百孔。

　　尘袅微微叹了一口气，胸中愤闷皆含，梗在那里堵得难受。

　　蓝瑄分明早几天前就已经知晓了叶家人的事情，却偏不知会她过来。当然，祖父闭关，父亲不在，她的确应当留在尘家。然而比起叶家来势汹汹，哪个要紧她岂会看不清楚？非要她留在尘家，看蓝家就此覆灭？

　　当她知道叶家上千修士赴往蓝家之时，一刻未停便直奔蓝家，三四个时辰的时间，坐骑都力竭慢了下来，她硬是靠着灵力飞速赶完了剩下的路，才刚好在那一刻射出了至关重要的一箭。

　　殊不知当她看到青袍修士灵力成锋，无可阻挡地向蓝瑄而去之时，她心头那一瞬猝然升腾的恐惧和愤怒，几乎令她无法控制千沧之上的冰焰。

　　尘袅自然明白，蓝瑄敢迎战叶家，其中必然有她的考量，蓝瑄不会拿着蓝家去冒险。但是她分明也可以叫自己赶来的，两个人总比她一个人强得多，若是今日一开始自己便在，她现在又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尘袅真是恨透了她处理这件事情的做法。

　　其实，恨得也并不只是这一件事情。

　　尘袅偏头朝窗外看了看，她已经在蓝家留了多半天，此时天色已晚，月已升空，半圆的形状，不明也不太暗，光晕周围随便缀了几点亮，也是不大规矩。

　　她就坐在床前，看了半晌，终于觉得心情平和。许是从小忙于修炼，也或是天生天赋影响了性情，她是个很少看得出情绪起伏的人，在意的事情大抵也比平常人少一些，有些事情上也实在迟钝得紧，迟迟都未能明白。

　　尘袅重新低头看向蓝瑄，低声地道：“你是不是还在在意十年前的那件事情？”

　　这十年来，蓝瑄似乎一直在逞能，一直在逼迫自己做到一切，无论是能做到的，还是做不到的。

　　“这件事情……原本，也不该怪你的。”

　　慕扶风信上写得是隔日便到，但叶家和蓝家间的路程，绝不是两三日便赶得完的，即使慕扶风快马加鞭几乎日夜不歇，到蓝家时也已经是那场大战后的第四日。

　　虽然知道叶家已经不可能卷土重来，慕扶风还是没有放慢半分速度，之所以如此着急，总还是因为担心和自责。

　　当初他在慕家知道了慕倚寒为人假扮，接着猜到了慕倚寒的真实身份，便直接北上去了叶家，准备将北辰从叶家揪出来，弄清其真正目的。然而直到他来到叶家，才从叶潼口中得知叶家对于蓝家的这场讨伐。

　　衍青宫在南域的势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加之叶家也存着打蓝家一个措手不及之意，所以这场出动数千修士的战斗，在未到蓝家之前，其实相当低调，有关与此的消息直到战后几日才渐渐在南域传开。

　　慕扶风没能第一时间得到这个消息，本也是应该的。但慕扶风并不能因此原谅自己，他自十四岁离家，遭过别人的算计，吃过亏挨过打，滚滚打打的原本也并不是很在乎一两回合的胜败得失。但这次却不同，这次的疏漏太大了。

　　慕扶风虽然并不能确切明白，但也有隐约感觉，蓝瑄的状况，根本经不起几场大战了。

　　他进蓝家时，天已近黄昏，进门第一个见到的便是早等着自己的言洛。蓝泽城之前大疫漫城，治疗所需的几味重要药物都只北域才有，因此他才请言洛和成潇采购药品快马来到南域。虽然请这两位跑腿是大材小用了些，但修为不高的人也确实难以有他们这样的速度，可以十天之内就从北域带着药品赶到南域。

　　“你之前交代我带过来的药我已经交给蓝家人了，这两日药物已经开始在城内供应，我瞧着这场瘟疫应该已经没什么问题……”言洛嘴上向来是话多，一边说话一边眯眼瞧慕扶风的神情，看他半分表情也没有，心中一凛，话说到半截，还是打住了。

　　慕扶风道：“阿瑄呢？”

　　言洛抿了一下嘴，似乎是思考言语，终于还是低眉道：“那个蓝家主自大战昏过去之后，到现在还没出过屋门。”

　　“还有？”

　　“尘家那位少主尘袅守了她几日，不让任何人见她。直到今晚才叫了蓝家五长老蓝樱进去。

　　“虽然那尘袅少主将神色一直藏得很好，但其中的意思我也并非看不出来。”

　　言洛说道这里顿了顿，接着道：“你那蓝家主，恐怕这次伤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