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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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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初露,从入定中醒来的唐诗睁眼便看见了不知何时滚落在腿弯的幼兽。
小小的猫崽黑亮如同碳团,唯独粉白的肚皮一起一伏,静静地贴着大主人的膝盖。
“你倒是聪明。”
唐诗捞起猫咪摸摸柔若无骨的四肢,不经意间想起了那棵巴不得像爬墙虎一样贴在墙壁上的老梧桐,“竹子,待会儿叫餐时记得和小二要一份热羊乳。”
一整夜都在整理库存的竹子从海量的物资中抬起头来,“失误啊,我的玩具竟然没有一件能给小黑玩的!”
“谁叫你当初那么挑剔,现在后悔也晚了。”
有原主的遗愿在前,唐诗也无意在衣食住行上委屈自己,洗漱后新换了一身缠枝纹杏色长衫绫裙,连耳垂也戴了一对白玉坠子。
世人皆知木盼儿死前已经被木家搜刮一空,她这时打扮的越富贵,旁人越是不敢把二者相提并论。
临出门正要穿鞋,鞋窝里突然多了个毛绒绒的肉球,险些未能逃脱魔掌。
及时收脚的唐诗无奈道:“这个小东西也太皮了些,我看还是由你随身携带吧。”
相信在那一身黑白皮的掩护下,只要不是有意凑近了细看,谁也不会想到会是猫中藏猫。
竹子也舍不得放着小黑独自在房中挨饿,又怕有人嫌它污秽害命,连忙应声把软软撒娇的猫儿圈在怀中。
收拾妥当将要下楼,守在楼梯口的家仆急急一鞠到底,“唐小姐,我们老板有请!”
唐诗轻轻揉搓着小黑的喉咙,任它发出浅浅的呼吸声,“哦,我听林师傅说齐老板有伤在身连客栈的生意都交给了太太,怎么还有闲情逸致请我登门做客?”
“唐小姐误会了,我们老板担心孤男寡女多有不便,特意选在贵宾房请您一晤。”
家仆连连赔笑,“至于详情内里,我们做下人的实在不便多说,还请唐小姐千万给个面子,我也好对主家有个交代。”
唐诗惦记着那条断腿,也想看看姓齐的还有什么花招可用,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就答应了他。
稍后来到一处挂着喜鹊登枝木牌的雅间,家仆便将人请了进去独自留在外面应门。
厅内正中摆着一个茶桌,早先见过一面的齐老板坐在桌子那头无精打采,肥厚的脑门还多了一条染着红印的白布。
“哎呦,我晕了头,竟没看见贵客!”
齐老板虚情假意拱手做礼,“快请坐,坐下说话!”
见多了人情世故的唐诗也不遑多让,面带关切道:“才几日没见,齐老板怎么成了这副光景?”
“唉,真是一言难尽啊!”
齐老板捂着额头的伤处叫苦,“这次请唐小姐来,也是想请你帮我解了这个危难。”
“我?”
唐诗垂着眼放下茶杯,“齐老板这话说的让人心里难安啊,我一个远道而来投亲靠友的女儿家,实在看不出自己有哪处出彩的地方,还能帮得上家大业大的齐老板。”
“唐小姐又何必妄自菲薄呢,我既然敢开口自有几分把握。”
齐老板解开挂在腰间的钱袋堆在桌上,让人一眼就能瞧见包在大红绸袋里的银元,“腊月里去庙里拜佛,风水师傅说我本命年犯小人,需得找一个非亲非故又有渊源的贵人压一压。我原本还不信邪,结果一晃眼报应来了,平地里摔得我头破血流连腿都折了一条,骇得阖家老少魂儿都掉了!”
话到这里他又去偷偷打量对面的娇客,见其不为所动便狠心掐了伤腿一把,直到疼得痛哭流涕才接着说道:“并非是我要强人所难,实在是前车之鉴不得不防,这才斗胆有请唐小姐……”
“齐老板还是坦言相告吧。”
唐诗抱着竹子纹丝不动,它怀里的猫儿好似阴影般隐在皮毛的褶皱中,三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面色不改的奸诈小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要不是涉及生死之事,我又何妨结一段善缘。”
“好,有唐小姐这句话,齐某就安心了!”
齐老板忍着心口的抽痛,慢吞吞地将钱袋推了过去,“齐某所求绝非危难之事,只要唐小姐在齐家老宅念一卷《地藏经》直至天光大亮便可保我劫难全消。”
唐诗拿起钱袋里的银元掂量了一下,似笑非笑地问道:“就这么简单?”
“当然!”
为了加强可信度,齐老板喊来家仆凑数,“阿财!今晚由你负责陪同唐小姐回老宅过夜,衣食用度全照最高标准来!”
阿财两股战战面如死灰,他自父辈起在齐家服侍了三代,自然明白所谓的老宅有多恐怖,“老板,不去行不行啊?”
“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
齐老板拽过阿财威逼利诱,低喝道:“你扪心自问,我们齐家可有一丁点对不起你们父子的地方?现在只是要你去做一件小事又不用亲自上阵,还有什么可啰嗦的!”
胳膊拗不过大腿,何况阿财全家都指望着姓齐的讨饭吃,唯有认命低头,“老板,我知错了……”
摆平了家仆,齐老板急不可耐的叮嘱代罪羔羊,“唐小姐,不如你先回去养精蓄锐,晚饭后我再让阿财接你?”
唐诗不置可否,“往常我听人家说过,诵经须得心诚。今天我就不吃荤了,麻烦你让小二给我送份素斋过来。”
后头回到客房,说好了诚心斋戒的唐诗放出一个极为逼真的人体模型摆在窗口做出望月兴叹状,改头换面扮做一个彪形壮汉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客栈。
始终窝在主人怀里的竹子无语道:“难道你不觉得我们的搭配太过违和了吗……”
唐诗搂紧了两个宝贝,瞪着眼睛恐吓因为好奇跟在身后的小孩子,“看什么看,没见过大猩猩啊!”
等到受惊不小的孩子哇哇哭着跑远了,面目丑恶的壮汉才冷哼一声进了街边的小吃摊,“老板,来份肥鹅!”
打赤膊的瘦弱店主害怕得罪这欺上门的恶客,宁愿多切一只鹅掌息事宁人,“您慢用!”
“先别急着走!”
唐诗一拍筷子,粗声粗气道:“你知不知道这城外哪里风水还看得过去,我也好给那苦命的兄弟选一处阴宅。”
“阴宅?”
店主听了后半句更觉得此人不是善茬,惊怯怯指着天边的崇山峻岭说道:“大爷要选风水宝地还得往南边去,这城里大大小小的富户人家多半在那里安葬先祖。”
大汉抓起鹅腿嚼得满嘴流油,“小子,事关人命,你可不要骗我啊!”
店主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小店还要开门做生意的。”
“算你识相!”
摸出一把块银元塞进店主手里,唐诗仍是不改恶行,“这是定钱,你再烧五十只肥鹅给我,记得要挑最大最肥的,我要留着做供!”
接了几滴汤水的竹子木然地擦掉脸上的油渍,突然有些庆幸提前换了身外皮,“这烧鹅真有那么好吃?”
“味道一般,材料倒还算新鲜。”
撕了一小丝肉渣给跃跃欲试的小黑舔舔滋味,唐诗笑道:“‘书到用时方恨少,’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咱们都买些存着,或许哪天就派上用场了。”
竹子不吱声了,前世主仆二人个顶个赛着任性,还真是错过了好多在常人眼中必不可缺的物件,现在想来难免有些遗憾。
顺着店主的指点出了城,唐诗扎进山岭左一头右一眼寻遍了盘狮卧虎的各家宅邸,终于让她在一处风水宝地找到了齐姓后人的寄思之所。
“不肖子孙齐升升拜上……”
唐诗捡起压在碗碟之下的加厚礼单,叹道:“看来齐老板的确不曾辜负祖宗期望,委实是生财有道。”
竹子找出一把锄头递上,它在途中就和主人通过气,自然明白此行目的何在,“过了今晚,怕是这城里再也没人敢和你作对了。”
“这不是正好,也省得那些心怀鬼胎的恶人觉得咱们无依无靠软弱可欺。”
唐诗也没客气,接过锄头便使出十分力气刨开了厚实的土层,“解铃还须系铃人,有齐老先生出马,想来不管是花木兰还是紫木兰都该给他老人家几分薄面。”
齐家墓园整体呈环山揽月之势,故去的几十口人依照由尊至卑的位序依次山字排开,碑后的圆顶坟茔亦早与山石混为一体。
若是换个人来动土,只怕少不得带累周边的兄弟姐妹,手下偏了准头削去半边棺木都不是难事。
轮到唐诗却没有这些顾虑,她力气大又有竹子帮忙探测地形,吃顿饭的功夫就把齐升升老爹完好无缺的请了出来。
棺盖一见光,无数附着其上的多足肉虫潮水般退回了打着九根钢钉的木缝中,唯有几绺食指长短的无头腐物扭动着水泡似的透明身躯,还来不及躲进土里就被炙热骄阳烤成了一滩腐臭泥浆。
静默片刻之后,原本说好了要帮主人分忧的竹子扭身便往山下跑,“本系统宁可自我毁灭也绝不带它上路!”
唐诗也没想到齐家精心修建的墓园会跑出来这么些妖魔鬼怪,登时便觉得以毒攻毒的法子难度太大了些,“还是编草席吧,多弄几层把棺材包在里面我自己扛着。”
竹子抱着小黑躲在树后观望了一会儿,见主人真的弯腰拔起了柔韧的草茎,这才心虚的走过来,“不是我不讲义气,实在是那些东西太……”
它现在可是一个经不起半点折腾的纸扎童子,就是迎面吹来一阵清风都得被迫脚跟离地倒退几步,更别说是接触那些让人浑身发毛的怪虫了。
唐诗坐在树荫下,脚边铺着厚厚的草叶,灵活的十指快过昆虫震动的翅膀。她在乡下时见过老农编草鞋,做这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重复劳作也费不了多大功夫,“算了,咱们毕竟不是专业人士。现在想想林师傅他们也挺不容易的,整天和僵尸恶鬼为伍,也难怪脾气差了点。”
一口气弄了十来床厚垫子,唐诗把晒得棺材板都快化掉的木头匣子两头捆好,这样一弄,从外表倒是看不出里面的物件了。
她也不怕那些怪虫借机往皮肉里钻,从刚才的表现不难看出它们都是喜阴惧阳的邪物,绝不会在大日头底下四处行动。
一路扛着棺材返城,唐诗就近找了一家透风漏雨的落魄小院把东西往里一藏,转身取了做好的烧鹅回到客栈。
屋子里的素斋还在原位,倒是隔壁多了一个唉声叹气的家仆。
“可怜,这还不等天黑呢就快吓死了。”
夹起盘子里的八宝糖菜闻了闻,唐诗不出意料品出了点助眠的好料,“看来齐老板也没准备给我拒绝的机会啊,我原本还觉得怪对不住齐老爷子的,如今算是对顶了。”
让竹子用饭盒收好一桌子特效菜,她照旧盘膝汲取天地灵气,只盼着能在御敌前多攒点保命的本钱。
转眼华灯初上,隔壁走出来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萎靡道:“唐小姐,该上路了。”
唐诗闻声抬眼一笑,“这就来。”
开门一看,正是早上见过的阿财,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哭得眼圈浮肿比水蛙还透亮。
阿财身后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唐小姐,我们走吧,车子还在楼下等着。”
到了楼下,果然有一辆四面围着遮盖的人力车停在客栈前面,车夫却眼生得很,不同于往常在街上揽客的任何一家。
唐诗抱着竹子刚坐进去,前面看路的车帘子就一落到底严严实实的挡住了她的视线,“唐小姐,老宅路远,您先休息一下,到了地方我再叫您。”
阿财说完话,车夫便小跑着移动了起来。
唐诗稳稳坐在车厢,手里拿着一块对时的怀表,只听着外面的人声忽远忽近,直到十几里外才渐渐歇了。
接着又是一阵咯吱咯吱门轴响动,一抬一放间,她就觉得黄包车再度落在了实处,故意装着糊涂问道:“阿财,你这是带我来哪儿了啊?”
阿财应道:“唐小姐,您下车吧,前面那间屋子就是专门腾给您念经的地方。”
唐诗掀开帘子一看,四面都是高墙的院子里只剩下她和阿财两个人,那位连声音都没露过的车夫早不知避到哪去逃命了。
白惨惨的月光下有一条直通小门的石板路,两旁原该是花园子的空地全是些奇形怪状、张牙舞爪的枯萎枝杈,仅有门前摆着两盆应景的花草。
看着这么荒凉的院子阿财也觉得替主家丢人,强辩道:“这屋子原是招待外客的,一来二去就荒废了……”
唐诗也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推开小门就往厅里进,“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备齐了?”
“齐了,杂货铺子那点存货都让我端来了。”
阿财解开包袱皮,露出一捆捆油白滑腻的烛棒,我给您都点上?
唐诗数着小臂长短的白蜡烛,“你去外面守着吧,不到天明不必进来。”
阿财早盼着走,一出门就拾起了一架藏在廊下的竹梯子。齐老板只说要他守在院里,可没规定必得是墙里还是墙外。
心惊胆战的爬上墙头跨坐着,阿财一面盯着燃起烛火的小院,一面给鬼鬼祟祟埋伏在胡同里的车夫打暗号,只等着时辰一到就把最要命的那件东西扔进去。
墙上的动静瞒不过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竹子,它躲着跳跃的火苗摸到一面封好的石墙,“打通这里过了跨院就是戏台,姓齐的白白拉着你绕城走了一圈。”
“他还做着升官发财的美梦,怎么敢让生意沾染一点不好的风声,否则也不会千挑万选找上我。”
唐诗抬手在墙面震了三震,松垮的石屑便如雪片般扑簌簌坠下,“你在房里看火,我去把齐老爷请来。”
她去的正巧,棺材里的尸虫让清冷的月光一照都有些蠢蠢欲动,零星两只胆大包天的还合力捉了一只夜行的老鼠。
刚踏进门的唐诗只来得及听见一声凄厉而仓惶的惨叫,那只比穷苦人还要肥腻的老鼠就被缠在身上的尸虫吸成了扁平的肉干。
“了不得了。”
唐诗想用棺木震慑齐升升不假,可要是还得搭上旁人的性命就犯不着了,她也不敢去碰那两只饱餐一顿的尸虫,远远地弹出一簇精纯的灵火将二虫熔为灰烬。
未免横生枝节,连那只枉死的老鼠也一道烧成了灰。
生怕尸虫越聚越多,唐诗扛起棺木直冲先前震垮的石门,“竹子,快把白天用过的锄头给我!”
她从有缘人那得来的灵兽功法虽有符箓传承,却必得将九重道行修至半数以上方可涉猎,眼下想要解危也只能把棺木重新封入地穴。
这次行动不比往常玩笑心态,有嗡嗡颤动的棺盖在一旁催命似的逼着,埋头苦干了几分钟便教游逛一场的齐家老祖宗再度入土为安。
竹子心疼她淌了满额的汗水,赶忙倒了一壶自带的凉茶解渴,“都怪姓齐的没事找事!”
唐诗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也怪我太大意了。想要吓他去哪弄来一具空棺不成,非得自找麻烦。”
不放心地踩了踩脚下厚实的石板,确保没有一只落网之虫流窜在外才接过保温杯,“管他好赖先糊弄过这一夜再说吧。”
只是她这心委实放得早了些,凉茶不及入口,方才那声凄厉至极的怪叫就再度回荡在了这间燃着满目白烛的屋子里,声声不息,恍若招魂。
作者有话要说:
唐诗:有人猜得出新登场的小姐姐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