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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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旧的土房里点着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李香坐在炕沿边上，把揉搓的满是褶皱的信封推到了大暑天还盖着厚被子的病弱丫头旁边。
“沁芳，我和你姥爷商量过了。这天南海北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有什么差池也不好跟你妈交待，倒不如让你小舅舅送你去报道。”
李香见小丫头阴着脸不吭声，只得苦口婆心的哄劝道：“你小舅妈打小就喜欢你，你还记不记得刚来家那会儿最爱惊梦，夜里都是她哄着你睡的。眼下有她陪你去海市，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就算是学校里有什么缺漏，你只管和小舅妈说，她必定会补给你的。”
说得口干舌燥也没人搭话，自觉尽了心的李香也没了耐性，“沁芳，你也是快要十九岁的大姑娘了，多少也该懂得体谅长辈的难处。既然前途有了着落，还是把那些不宽心的旧事都放一放吧，也免得身子骨不好耽误了报道。”
她说完就离开了这间格外阴寒的屋子，连同早前想要偷偷留给外孙女当生活费的钱票也按下不提。
李香关门带起的一阵风又把油灯吹灭了，这次却没人急着去点。
等到前院的声音也静了下来，蜷缩在棉被里的病号才一骨碌爬起来伸了个懒腰，开始翻箱倒柜。
“竹子，竹子，你在哪呢？”
装了半天鹌鹑的唐诗丢开满是补丁的衣物，翻到最下面一层也没找到自己的小管家，刚想要趿拉着布鞋出去转转，就看见摆在窗台上的铁罐子饼干盒顶开了条缝，又从缝隙里爬出来一个灰扑扑的小熊玩偶。
玩偶只有两个拳头大小，身上的毛发因为主人的摩挲变得起结发硬，就连鼻尖的黑扣子也磨掉了漆。
小熊一落地就掏出了藏在玩偶腹部的机芯，“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祝……你你你……”
唐诗弯腰捞起对于前任寄主不屑一顾的傲娇同伴，“还是这么简单粗暴。”
小熊人性化的翻了个白眼，又从原本空无一物的腹腔内取出一截晶莹剔透的竹节，作势要往地上砸，“还有更简单粗暴的，你想看吗？”
“哎，小心我的睡眠舱！”
唐诗眼疾手快地接住那节比小拇指指节还要短小，却如同水凝冰雕的翠绿竹节，“我的全部家当都在里面了，你把它毁了，往后的日子咱们可怎么活啊！”
“正好一拍两散。”
小熊顺着唐诗的胳膊爬到肩膀，气呼呼地晃荡着小短腿，“如果不是你和主脑那个家伙做了一笔交易，我用得着千辛万苦的跟着你到处流浪吗？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管家系统而已，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和流水线上出厂的兄弟一样住在一栋漂亮的房子里，过上那种每天只要播报一下星网新闻和污染指数就能交差的清闲日子，谁知道竟然会遇上你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主人，把我的人生计划全部打乱了！”
“应该是统生计划吧。”
唐诗笑着揉揉小熊的脑袋，找出针线替它缝补身体，“你看，你也不是全无收获的啊，至少现在说话不再是呆板直叙那么无趣，还懂得用感叹号了。”
小熊双腿一蹬直接躺平，“如果我们还有机会回到星盟，我一定会给你来上一段双感叹号的天气播报，亲爱的主人！”
唐诗回忆着原主的动作，轻柔地在小熊肚脐上打了个结扣，“那估计还要等很久，至少也要等到滚地熊联萌培育出第二头可以修炼出人形的幼崽才行，到了那时我就可以带着收集到的数据回去了。”
“做人真的那么重要？”
小熊摸了摸肚皮上新长出来的鱼骨刺，“四只脚想要变成两只脚，两只脚又想要变成四只脚，我真是搞不懂你们在想什么。”
“所以你才更适合预测天气预报。”
唐诗收好录取通知书，打量着寒酸破旧的起居室，“在这个世界有相似的精神体存在吗？”
“暂时没有。”
百般抗议无效后被主人命名为竹子的升级版管家系统回答道：“不过在五百米范围内有一段过于活跃的脑电波，好像有点来头。”
“只要对我们构不成威胁就不必管它。”
唐诗搓搓手指，打出火苗点燃熄灭许久的油灯，“除了念大学，袁沁芳还有别的愿望吗？”
“她想要再见一次舒菡。”
小熊的影子被摇曳的火光衬成了森林里的巨熊，“所以说做人真是麻烦，死了还有心愿未了。做系统多好，说销毁就销毁连渣渣都不剩。”
“那还是先念大学吧，人生那么长，舒菡那里总会遇见的。”
抱着小熊，唐诗凌空穿过环绕在林沙村周围的矮岭子，在一处紧挨着谷地的山崖盘膝坐好，运转灵兽功法汲取天地精华。
源于幼年时的因缘际会，唐诗从一个精神力等级远超星盟最高记录SSS级的天赋异能者身上得到了莫大好处，哪怕对方只把她当做是可有可无的宠物，也让与无数始祖动物相仿、生存在星盟最底层的滚地熊一族找到了化兽为人的契机。
可惜整个兽群只有曾经作为异能者坐骑的唐诗有幸得到了一枚化形丹，可以借助自然人的身份在星盟出入自由，就此窥探人类世界的异能晋级模式。
待到天色初晴，唐诗挥袖振开附着于衣裤表面的潮湿雾气，揣着只能依靠旧时储存信息打发时间的竹子步行下山。
沿着山间小路走到河水上游，一位梳着两条麻花辫、系着大红围巾的姑娘笑着招呼道：“沁芳，你总算是出门了，我还想着得空去看你呢！”
唐诗脚步一转，停在河滩上的鹅卵石边缘，“大妮姐。”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张哑巴家的姑娘，不过在原主的记忆中，留下最多的就是寒日里摆在窗台上的那块冻豆腐。
“哎，还行，知道认人，说明没被水淹傻了。”
张大妮拎起泡在面盆里的过滤纱布投了投，“不是姐说你，明知道舒兰兰那个坏丫头打小就和你不对付，为啥偏得大清早的和她单独上河边来对质啊？是，换谁晓得有人偷改自己的志愿都得发火，可你不得看时机吗，你就不会等着村里人赶场子的时候当众揭发她啊？现在可好了，不光把你自己赔进去了，连她也跟着法外开恩了！”
唐诗漂干净余下几块纱布上的豆腐渣，“我收到录取通知书了，舒兰兰好像没考上。”
“没考上就对了！你表姐也太不是东西了，打小就独，长大了更是坏的冒水。我就看不惯她整天盯着你欺负，自己还装得跟仙女儿似的动不动哭天抹泪！”
张大妮解气的说道：“我娘常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只要人还在，总会活出盼头来。没爹没娘咋了，你现在不也熬出头了！录取的是啥学校啊，是她瞎改的那个不？”
唐诗取出随身携带的信封，“海市的，不是北省。”
张大妮怕在通知书上留下水印子，先在衣服上蹭干净双手才接过去细看，“不是就不是吧，离了林沙村去哪都比待在这块儿强。定下来出发的日子没？姐去送你！”
“不用麻烦了，大妮姐。”
收好滤布，唐诗和张大妮并肩往回走，“我估计出不了半个月，昨晚我姥还说，要让小舅小舅妈送我。”
“送你？骗鬼呢！”
张大妮儿不屑地呸了一声，“村子里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你亲爹那点家当可都落在老舒家手里了。往常我还觉得万村长人不错，起码没像别的村干部那样趁乱祸害人，眼下一看不都一个味儿！”
路过冒着袅袅炊烟的舒家老宅，张大妮低声嘀咕道：“你也别那么死心眼了，总是人家让你干啥就干啥，先养好身子再说！等姐家去给你做点豆酱和豆腐干留着路上吃。”
“行，那我就等着了。”
进了门，刚应承着坚决不干活的唐诗就被脸都没洗的林招娣喊住了，“芳丫头下地了啊，咋不就手把猪喂了啊，没见那两头老母猪饿的直叫唤吗？”
唐诗低头看了看满是硬茧的双手，粗糙的角质层既没有本体的利爪好看也不够锋锐，连最普通的刀刃都挡不住，“这种东西到底是用来干嘛的？”
怀里的小熊呵呵一笑，“小白菜，地里黄，三两岁，没了娘。”
“闭嘴。”
唐诗夹紧腋下，见竹子没声了才抬起青白的面庞，反问道：“我比猪还饿，有人管过吗？”
直到拖油瓶摔上后院的屋门，林招娣才咋咋呼呼地叫道：“这丫头片子！反了天啦！当家的，你可听见了，了不得了，人家一考上大学就六亲不认了！”
“大清早的吵吵啥啊！”
舒远就着厨房剩下的洗菜水擦了把脸，“你没看沁芳那眼底下都是黑青呢，这孩子自从病了就没养过来，才听了喜讯出门走走，你干啥非得挑她的刺儿啊！”
“合着就你知道心疼人？俺就是那过去的地主老财？”
林招娣冲着老二家紧闭的门窗喊话道：“自从爹娘搬到那头住，这家里家外哪样不指着俺啊？你当俺是哪吒还是孙悟空，三头六臂样样都行，俺干得过来吗？就那么一个懂人事的还撂挑子了，你让俺找谁搭手？！”
别看林招娣指桑骂槐喊了半天，舒庆两口子硬是装聋作哑一声没吱，倒是把她自己的亲儿子喊起来了。
“娘！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穿着跨栏背心的舒良才一脚踹开半扇窗户，挠着又疼又痒的粉刺抱怨道：“早知道家里这么闹人，我还不如学着妹妹住到同学家图个清静！”
“别下手，小心落疤！”
老舒家第三代就得了这么一个男丁，妄想着靠儿子接管家业的林招娣自然拿他当祖宗捧着，从来都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学校的饭食也太差了，你才家来吃了几顿好的就鼓了一脸的疙瘩，真是白瞎俺儿的好相貌了！”
“那你就给我做点清火的东西吃呗。”
提起吃的，先前还满脸不忿的舒良才又来了精神，“我记得爷那还有几瓶罐头，娘，你去给我弄来！”
“头些日子你姐病了，她手里应该能有存货，我去跟她要！”
林招娣一走，打扮得干净又爽利的万秋就从门里出来了，她手里还拿着一个正方形的纸包。
舒远憨笑着摸摸脑袋，避着来人的簇新裤脚提起泔水桶，“弟妹起来了。”
“庆子，别懒被窝了，快过来给大哥搭把手！”
等到丈夫答应过后，万秋才抿抿鬓角跨过门槛，“大哥，你先忙着，我去看看沁芳，过会儿再来做饭。”
“哎，不急！”
舒远一边搅拌猪食一边回道：“我还得去打捆子猪草，家来吃饭正好。”
他是家中老大从小干惯了农活，也不像自家婆娘那样整天计较谁多弯腰捡了一根柴、谁多下筷子夹了一根咸菜，算是老舒家难得的厚道人。
只是老天疼憨人这种说法在舒远这里却成了病句，不成立。
万秋也没应声，扭头敲了敲虚掩的门板，“芳啊，舅妈进来了啊。”
万秋身体不好一直没能怀孕，倒是因为移情作用对一小在舒家长大的外甥女多了几分善意。
别人都喊沁芳，就她独出心裁喊芳，问了也不改，说是觉得心里亲近。
前院的动静瞒不过唐诗，她放下叠了一半的衣服，给万秋让出地方，“舅妈来了，坐。”
万秋翻了翻都是补丁磨痕的衣裳皱起好看的秀眉，“芳啊，这些东西咱不要了，带去要被同学笑话的。”
她说着就打开了手里纸包，露出了嫩粉、天蓝两色的布料，“你自己看着裁两件喜欢的样式。至于被褥……”
万秋摸了把结块发黑的旧棉被，“眼下天气还暖和，你先用着学校发的，等到了冬日里咱们再做新的。”
唐诗倒是无所谓，再好的衣服比不过她的皮毛，那才是真正的冬暖夏凉抗打击，“我听舅妈的。”
万秋看着外甥女那双比自己也好不到哪去的小手，心中默默一叹，“你妈还不知道你考上了大学，否则一定欢喜死了。我晓得你是听说了她经常在港城和北省之间往来才想要考过去的，要是没有兰兰横插一档子，搞不好你现在已经是京市的大学生了。芳啊，舅妈说话你别不爱听。做女人难，尤其是你妈那样的二婚头，她要是但凡有点办法，还用千方百计的瞒着男方给人家的孩子当后娘吗？人家只看见她这两年的日子好过了，风光了，为啥，还不是因为她给男人生了个儿子才站住脚。”
万秋说着说着就动了情，“那个年月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还少吗，不缺你袁家这一份。要是换了舅妈，娘家靠不住，自己又不能生，那可真是一点活路都没有了。所以啊，你得体谅你妈。再说了，上一代的恩怨本就与你不相干，你记得越久越吃亏，明不明白？”
“舅妈，你的好意我记住了。”
唐诗捏住暗自腹诽的小熊，慢慢说道：“人和人也是要讲缘分的。我原本想去北省，也不过是想看看她如今是什么模样，没想着去闹啊讨个说法，更不会去破坏她好容易得来的安乐窝。既然老天爷让我去海市，这就说明我和她的母女缘分太浅了，没得续。往后啊，我就安安分分过自己的日子，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你能这么想舅妈就放心了。”
临走前，万秋把几张钱票强塞进外甥女手里，“拿着，去供销社买点合用的东西。”
终于可以出声的竹子主动吞下五颜六色的票据，转瞬吐出更多的复制品，评价道：“虚情假意。”
“你一个系统，干嘛那么愤世嫉俗啊？”
唐诗抽出差点卡住小熊齿缝的钱票，“要学着宽容一点，‘记恩不记仇’嘛。”
熊脸的竹子还是一副刻薄相，“呵呵。”
整理了一会儿原主留下的旧物，外面也有人喊吃饭了。
舒家人自从分开两户住，平日里老宅的饭食大多都是应付了事，不是面汤就是野菜糊糊，难得吃一次馍馍还不管饱。
就这还没人抱怨，因为两兄弟都能回屋吃小灶，只可怜了袁沁芳这个隐形人。
比老舒头还牛气的舒良才一坐下就摔了筷子，“咋又吃馍馍啊？娘，我乡里的朋友都订牛奶，说喝那个还能长身体，你让我吃这些玩意长啥啊？长一脑袋苞米面子？！”
“这熊孩子瞎说什么！”
林招娣捡起来滚落在脚边的筷子吹了吹灰，把自己那双干净的换给儿子，“牛奶算啥稀罕玩意，你忘了上次在省城吃席时你姑咋说的了，喝了是要坏肚子的！港城人都喝外国的羊奶粉！”
舒远可不乐意惯着他的臭脾气，“说那些没用的干啥，你是港城人啊？！你是咱林沙村人，就得吃馍馍！还吃不下，你这是生在好时候了，早些年你连馍馍的影儿都摸不着！”
舒良才推开凳子往外跑，“我不吃行了吧！”
“兔崽子！”
舒远撸起袖子就要追上去揍人，“我还不信治不了你了！”
“大哥，算了，良才还小呢。”
舒庆见老憨子要动真格的，赶忙起身拦住，“你打了良才咱爹又要心疼了！”
不说老舒头还好，一说老舒头舒远就想起了老爹手里的烟杆子抽在脊背上的疼劲儿，悻悻地退了一步，“我也不是真要把他咋地，只是这孩子不能老纵着……”
闹了一场，这顿饭散得更快了。
三两口咽下远不如竹笋香嫩可口的馍馍，唐诗自动忽略了林招娣连声喊话的吆喝声，背着挎包往供销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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