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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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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大城的寺庙也都大同小异,红褐色的佛塔,黑色的佛像。他们从柴瓦塔那兰寺出来,又去逛了逛菩斯里善佩寺,看了看著名的笑面佛,出来时已时近中午,阳光火辣辣地直射,即便是冬季,仍炙热难耐。
她被晒得一身热汗,忙不叠躲进有冷气的车里,提议就此打道回府。Wayne 坐火车来的,正好回程搭她的车。车在烈日炎炎里颠簸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曼谷附近,偏偏又赶上高速上堵车,举步维艰,走到下午两点多钟,干脆停在车流里动不了。
幸好出口将至,司机提议下去歇歇再走。
曼谷象个迷宫,道路纵横,人声鼎沸,充满世俗颓糜的味道。车停在某家排着长龙的小店门外,门口架着黑烟阵阵的烧烤炉,大堂里的电风扇呼呼吹着热风,头顶的招牌早被熏得辨别不出上面的字样,连地板也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她心里警钟长鸣,Wayne 却已经自顾自走进大堂。她跟在后面拉他的衣襟:“喂,这种小店能吃吗?”
他回头:“怎么不能?看着挺热闹。”
她嘀咕:“连招牌都看不清。”
他不以为意:“反正是泰语,看得清你也看不懂。”
她坚持:“司机百分之百是个托儿。”
他笑:“好吃就行,管他是不是托儿。”
老板娘送上来芒果汁,又向他们推销小吃。Wayne 饶有兴味地看老板娘又“哇”又“咔”比比划划的介绍,最后要了两个被烤得黑呼呼的香蕉叶包裹。
她警觉地环视四周,忍不住探身过去耳语:“咱们的司机不在门口了。”
他说:“也许他上洗手间去了。”
她十分挫败:“你别不信啊,听说他们连本国人都骗。”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眼神狡黠:“那幸好你不是本国人。”
烤得黑呼呼的香蕉叶里包的是鱼饼,香气四溢。司机没过五分钟回来,拎来大串的龙眼送给他们。Wayne 给钱他不肯收,请他一起坐他仍然不肯,执意去车里等他们。
她咬了一口鱼饼,很烫,但齿颊留香。电风扇在身后掀起一阵阵热浪,满是烟火的气息。
“昨天你去哪儿了?”她忍不住问。
“市场。”他低着眼。
她顿时来了兴趣:“买了什么?给我看看。”
他从口袋里拿出什么东西,放在她手掌里。
是一串手链,红檀木色佛珠,扣子上悬挂着银色小佛像,其实十分普通,不知为什么她一见钟情。
“送给我吧。”
他停了一停:“你自己去买,地摊儿上到处都是。”
她爱不释手:“没有一模一样的。”
他说:“大皇宫门口,让司机……”
她忽然觉得生气,咬着嘴唇执意说:“就你这串,你开个价,卖给我吧。”
他似乎在烟熏火燎的热气里想了一刻,最后放弃地笑:“送给你。”
她这才开心地笑,仿佛得到什么重大胜利,立刻要把手链戴上,可是一只手又不方便,干脆伸手过去让Wayne 帮忙。他低着头垂着眼,将手链扣在她手腕上。大堂里热浪滚滚,热得她额头鬓角全是汗。Wayne 的手指却有些凉,仿佛丝绸滑过她的手腕。
她似乎送过Wayne 不少东西,一双鞋,一盆仙人掌,这还是Wayne 第一次送东西给她,即使是她求来的。她的眼光向来不错,手链颗颗圆润,衬得她肤白胜雪,虽然只是串木头珠子,却让她觉得满心喜悦。
那天最后回到酒店已经将近傍晚,他们在大堂里分手,她回房间去休息。一大早起床奔波一整天,她早觉得人困马乏。
可是躺在床上又难以入睡。窗外的天边有火一般燃烧的夕阳,房间里冷气的呼呼声十分令人烦躁。
她挣扎片刻,无效,想到肚子颇饿,应该先吃晚饭,干脆一咕噜从床上跳起来,下楼去买吃的。
她在楼下的超市买了一瓶粉红色的果子酒,薯片花生,牛肉干,各色小吃一大袋,跑去敲Wayne 的房门。这个时间,旅行团同来的所有人大概都在外面狂欢,不知为什么她那么笃定,他一定躲在房间里。
他果然在,蹟着拖鞋来给她开门,穿宽大的白恤衫和沙滩裤,头上顶着眼镜,手里还抱着电脑。
“我来你这儿吃东西。”她宣布,“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就是不想一个人吃。”
他一愣,但没说什么,也许拒绝的话来不及说,已经被她破门而入。她盘据在沙发的一角打开电视,Wayne 笑了笑,坐在沙发的另一端低头看他的电脑。
电视里演一出搞笑的英文情景喜剧,演员动作夸张,还有背景里观众的哄笑声。那瓶果子酒比想象中的劲儿更大,没喝了几杯就叫她双眼迷蒙,慢慢歪倒在沙发上。
房间里没有开冷气,大敞着窗,傍晚的微风倏忽而来,带着海浪新鲜的味道,还有远处低低的人声喧哗。她低眼,又看见他赤、裸的双足,踩在光滑的地板上。他的脚白皙干净,不象她常说泥腿子,和她记得的一样,脚趾修长,也许是太长了,大脚趾微微蜷起,和其他脚趾紧紧并在一起。
“你的脚趾,”她懵懵懂懂地问:“怎么这样?”
他从电脑屏幕抬起眼,低头看她。“小时候家里穷,鞋总是太小,穿上鞋脚趾都挤在一块儿,久而久之就成了这样。”他最后说,语音平静地不带一点感情色彩。
那十个脚趾踩在光滑的地板上,微微蜷缩,静静依偎在一起,仿佛熟睡的婴儿。她想象他破衣烂衫的童年,忍不住伸出手去,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脚趾,然后抬眼看他。
他的脚瞬间躲开了,却没回避她的眼神。海风轻抚,缓缓吹动他额前的头发。有那么一刻,她有一种冲动,想说我喜欢你,话到嘴边又停下来。
他多半是知道的吧,连爸爸都看出来了,她那些拙劣的掩饰,最多只能骗一骗自己。而他不远不近地站在那里,不带一点表情地,沉默地看她一点点沉沦。
所以她索性一下子起身,夺过他手里的电脑,跨坐在他身上:“那么拚命做什么?我们家族企业,高层的位置只会留给家里人。”
“下来。”他低垂着眼。
她咬着嘴唇:“你要是有别的女人,我就下来。”
他出人意料地静默了一秒钟,然后说:“我有。”
她想了想,也是,手链绝不会是买给老妈的。可不知为什么她并不介意,只微微一笑,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信。”
她低下头吻他的嘴唇,凉凉的,带一点果子酒的清香。窗外湿润的海风涌来,她用双臂紧紧环绕他的头,任性而坚定。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双手也渐渐收紧,在咸咸的空气里回吻她。
那一刻她觉得她爱着他,他也是爱她的。
其实她并不象他们想的那样单纯,她也懂得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有的人生来不幸,有破衣烂衫的童年,注定要比别人努力更多,背负更多,也放弃更多。幸好她是个幸运儿,有权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她并不介意,毕竟这世间,本没有那么多可歌可泣的荒诞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