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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chapter.058 ...

  •   凌晨三点醒来,酒精在体内殆尽,意识因此而异常清醒,连折磨已久的头痛都不剩分毫了。迹部景吾把头枕在她的发丝中,呼吸安稳。她用手捂住脑袋,把头发抽出来。低下头,那个人环着自己的腰,像过去彼此在一起的无数个夜里。

      这张床,自己太熟悉了。这些年,她是迹部景吾的学妹、女友、金丝雀、性伴侣、情人、未婚妻。有时候甚至不知道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还是一身兼职着这些身份。比起了解他本身,更了解的竟然是他床上的习惯。他对她了如指掌,她却始终看不透他的为人。在认识他之初,他就像光一样:是耀眼的、不可触碰的、无所不能的。她本是性格无缺陷的女生,出生在幸福的中产之家,有还算恩爱的父母和还不错的教育环境,有少女的娇柔和漂亮女孩才有的一点骄傲。认识他后她开始有了缺陷,总觉得今天的自己好像差了点。这样的状况延续了好多年,不是这边缺点意思,就是那边缺点精致。终归都是过虑了,但却没办法再克服这样的心情了。

      他太好了,而且是不经意都可以做到这么好。每当想起来,就很丧气。

      她开始觉得自己漏洞重重:脸太圆了、个子也不高。不能露出标准的露出十颗牙的笑容,只会抿嘴笑。在镜子里,总觉得很小气。腿也不好看,圆鼓鼓的,无法将冰帝的校服穿出浅草的飘逸和高级感。成绩一般,原本在大阪她还算不错,到了冰帝一下掉到一百名开外。性格不够外向,总之不是那种人人都会喜欢的女生的性格。

      没有一样是好的,没有一件是可以拿得出手的。

      后来她做了什么呢?为他减肥,把自己饿到贫血。努力学习,但最终只能到资质所达的极限,达不到他的程度和高度。学会化妆,甚至想要去医美一下鼻子,被迹部景吾拦下,便不再敢有这种想法。五官在消瘦、时间与化妆品的打磨里愈发精致。当然她也为这来之不易的苗条吃尽苦头。除了贫血外,生理期也不如以前标准,时常会眩晕和失眠。曾经凉宫是不可以少吃任何一顿的人,后来竟觉得管住嘴是和他在一起后做的最容易的事。

      除了这些,还有无穷无尽的流言蜚语,一次莫名其妙的校园暴力。轻蔑、不屑、冷遇…好像都接踵而来。和他在一起时,她全身紧绷,不敢有一丝差错。吃了多少苦,竟然都记不清了。只知道为了他什么都可以,什么都能付出。

      这是他们相识的第七年,每当想到这个数字时,心中都是隐隐的心痛。当住进那间屋子里,接受他的爱意时。她就成了他手中的牵线木偶。他是她痛苦的根源,也是她所有快乐的寄托。她是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是他亲手培养出的没有破绽的艺术品。冷漠、漂亮、凉薄、距离感。他把她捧上云端,又让她摔落在地上。他让她一半浸在深海里,另一半然受于热浪中。他所给予给她的一切,这一生她无力回报。但是自己为他付出的,他也永远不能弥补。他毁了过去的自己,又让她以另一种方式重生,最后对她说,我爱你最初的样子。

      凉宫长久地望着这张脸。她看过在各个情况下这张脸的状态,深情的、不屑的、痴迷的、骄傲的、愤怒的、凄怆的…每一幕都像刻在心里的刀子,每一处相应的记忆都深刻的浸透到肌肉里。迹部景吾不喜欢把灯全关睡觉,总是喜欢开一盏夜灯,大概是因为从小住在这样空旷华丽的屋子,心里免不了会害怕。但她却是一丝光都会睡不着的人,竟然慢慢也习惯了他的习惯。凉宫凛把头靠在他的胸前,隔着薄博的皮肤倾听着他的胸腔。在他的心跳里,比任何时候都清晰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我该走了。

      在你的二十五周岁生日,二十六岁的第一天,跟你纠缠的第七年,我该走了。

      前一夜的缱绻中,迹部景吾把那枚钻戒重新佩戴在她左手上。对她说:“不要再离开本大爷了,好不好?”她抽回手,没有回应。在醉意里被睡意裹挟着下坠。凉宫凛放开迹部此时环在自己腰间的手,站起身,再次取下那枚比量着自己的尺寸打磨的钻戒,悄然地放在床头柜前。她记得在佩戴上这一枚婚戒前,戴的一直是刚刚丧母的夏天里,迹部景吾为了让她从坏情绪里走出来,带她去手工作坊消磨时间的成品。他在戒指的内侧刻上自己的名字,戴久了,会在皮肤上印下浅浅的字。她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那枚戒指,很久没有抛光,慢慢的氧化和暗淡了。与迹部景吾后来为她准备的价值连城的钻戒比,它笨拙、真诚、诚恳,犹如初见他的自己。凉宫把那枚粗糙的戒指用力握在手里,握地手心都生疼。

      再见了,这次是真的要到,再见的时刻了。

      关上门时,迹部宅的壁灯只剩下寥寥的一盏,那双高跟鞋,不知被哪个家眷拾起,整齐地放在门口,她把鞋子拎起来。赤脚,无声地从旋转楼梯走下来。“凛小姐。”在大厅值班的川端管家看见她后站起身:“您要走了吗?”他问。

      她愣了一秒,点点头。

      “那您以后还会回来么?”
      “应该不会了。”
      “那就,祝您一切顺利。”
      她沉默几秒:“您也是。我和他交往的这些日子,也让您多费心了。”
      “凛小姐,你未来会去哪?”
      “我不知道。或许,回家吧。”

      去哪里?这是个好问题,来了东京后,家这个概念变得很模糊。它可以是冰帝的校舍、可以是九条宅那间夕阳西下时血红的房间、可以是迹部景吾为她安排的精致的笼子、也可以是阔绰的迹部庄园。但最后,终究没有一样是属于自己的,没有一处是可以让她放下惴惴不安的感觉,稳定地睡上一觉的。搬家过那么多次,无根浮萍一样漂浮在这个城市里。却还是没能记住每一条地铁线,每一条路。和他出门时,她从不问下一站是哪里。名字匪夷所思的法餐厅、贩售奢侈品的高级商场、那座初次约会时的迪士尼乐园很久没去过了、电影院也是。利兹卡尔顿、帝国饭店…这些穷奢极侈又穿插着平民约会口味的地点,都是他带她去过的地方、皆是恍恍然的记忆。这个城市投射给她的,是他为她构建的片面的东京印象。而他和她的故事,是含着泪水的东京童话。

      “虽然我不知道内幕,但是小姐,这么多年,您是少爷最珍贵的人。”
      “是他太好了,是我配不上他。”
      “我为您叫车了。”
      “真是费心。临走还这么麻烦。”

      只带了手包,因此走时也没有行李。一直没有流泪,倒也不是绷着,就是哭不出来,心里是枯槁的绝望。过去的这些年里,为他流过太多泪水。争吵时、冷战时、失眠的夜里…他为她哭过吗?有吧,在两年前向她求婚的高光之夜。他的泪水像星辰,像钻石,像所有闪光的,昂贵且易碎的东西。凉宫凛从邮箱的草稿箱中,捡出那封写完很久的辞职信,投到九条秀中的邮箱里。“凛小姐,回九条家吗?”出发前,司机在前座问她。她嗯了一声,车开出辅路时,她停顿几秒,又说:“算了,送我去机场吧。”清晨五点,城市还没有苏醒,深秋的东京早晨带着浓浓的雾气。这辆黑色轿车破开浓雾无声前行,凉宫凛购完机票,把头抵在窗户上,轻轻合上眼睛。

      景吾: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这句话真的很俗套,光是在我和你看的电影里就反复出现过好多次。你每次看到这种情节都会嗤之以鼻。你说既然是你爱的人费尽全力都会去争取。如果有什么原因分开了,那只是不够爱罢了。

      我相信了,你也的确这样做了。所以退缩的人,是我才对。

      在那个时候,我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也会以这种方式与你告别。我总是觉得,既然彼此用力爱过,告别的时候也要有最后的体面,哪怕是互道一声珍重,也不可单方面的说放手,那是对这段感情的不负责任。可惜大道理谁都会说,但是到我这里时,却还是成了主动放弃的那个人。

      你很好,好到被你喜欢时候,让我觉得自己中了头彩;好到我觉得遇见你,是来东京最大的幸事。你骄傲、优秀、却又兼具善良和仁慈。即便是现在,我想到你,依然无法抱怨出你有半点不好之处。能被你爱,是我的荣幸。

      但不堪的是我、不知足的是我、不大度的是、孤独的是我、自卑的也是我。我在成长里丢掉了我的善良和同理心,我在被你溺爱时染上了傲慢与偏见、我在不属于我的世界里,以为花好月圆,长梦不醒。我安心享受着你的偏爱,美化着自己的人生。在这段醉生梦死里,我痛苦过,流泪过,但皆是鳄鱼的眼泪。我以离开相逼、以刻薄相向、以伤害你来填补自己的不甘心。所以最后得到的是你心猿意马的出走,我无话可说。

      如今,竟也说不出是你的错,还是我的错了。

      对了,我恨你这句话我说了太多遍,都是假的。
      我不恨你,我永远都不会恨你,过去的任何时刻,没有一分一秒,我恨过你。

      那就,写到这吧。
      我会在下面的人生好好生活,希望你也是。
      我就陪你到这一程。
      请务必,前路珍重。

      凉宫凛
      10/5/2015

      她编辑完这条信息后,抽掉卡。“前往大阪的旅客可以在x登机口登机了…”手机定位的最后一刻,停在迹部宅。以前那个人总有各种各样的方式找到自己,她在他面前既赤/裸又无处可躲。而他却总是来去自由。

      好不公平啊。

      我的仇家、我的爱人。还好,至少到离别的最后一刻,我终于能主动一次了。

      再见啦。

  • 作者有话要说:  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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