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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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点差一刻。
恰逢工作日下班的高峰期，在闲了一下午后，普多区派出所终于是迎来了业务办理的小高潮。
清爽的空调冷气掺着进出人流身上的汗味儿，两厢厮杀，难分胜负。
大堂一角，有个青年斜倚着墙面等候。
青年白衬衫牛仔裤，配上一双黑色的运动鞋。
他斜挎着双肩书包，高高瘦瘦，清秀的学生模样。
这样的人尤招民警喜欢，好打发、有耐心。
沈睿辞打了个哈欠，眼神从高处悬挂的钟面落到右前方的一角。
只见一西装革履的精英男步履匆匆地上前询问。
他面带微笑，虽然沈睿辞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从坦荡的言行举止和儒雅的谈吐之间，依稀可证其内心的自信和对今日一来达到目的的必胜心。
五分钟后，民警听完冗长的一段话，瞥他一眼：“成年人不允许改名。下一个。”
精英男看着失望，却也不过多纠缠，转身离开。
行至沈睿辞面前时，他抛去了个同情的目光，顺便在心里的第二个“正”字上默默画下第三笔。
第八个了。
这已经是今天下午第八个改名未遂的了。
岂止未遂，管户籍那民警连打发的理由都不带换一个的，统统都是“成年人不允许改名”。
沈睿辞觉得怪憋屈的。
未成年的时候监护人不同意改名，好不容易成了年了，又说成年人不给改名。
什么破规矩！
气着气着沈睿辞又乐了——不行，今天这名他还非改不成了。
不为别的，就为争口气。
***
沈睿辞原本不叫沈睿辞。
他叫沈睿智。
睿智这名，是沈长生的杰作。
长生，睿智。
俩名连一块，都能看出是想夸谁。
所以单从这一层面来看，沈长生就不能是沈睿智的父母。
他也确实不是。
沈长生是他的师父。
另一个身份是道士。
道骨仙风常穿一白马褂还得夹定瓜皮小帽的那种道士。
沈睿辞是沈长生捡来的。
听说那是一个大雪的晚上，沈长生瞧着雪景不错，出门扔垃圾顺便散心。
那会他刚修了一套什么剑诀，大雪纷飞间，只见一老翁以捏剑之姿捏住两袋垃圾，手起脚落，气息流转——走你！
在两袋垃圾以两道完美的抛物线正中砸进垃圾桶时，里面也传来了响亮的婴儿啼哭。
沈长生惊了，瞪着俩大眼珠子去刨垃圾桶。
边刨边寻思自己没扔孩子啊，下一秒，就从里面刨出来个瑟瑟发抖的婴儿。
大抵是觉得那两袋垃圾掺杂着自己的修道仙气，所以才能把一个快冻死的婴儿给砸醒，沈长生觉得自己极其睿智。
遂，给婴儿起名睿智，随他姓，全名沈睿智。
在小睿智心智发育不全的那段童年里，抛开“你是我在垃圾桶里捡来的”以外，沈长生第二常说的话就是——
“睿智啊，你有仙缘。”
“只是这缘分未到，待你开了天眼，必定受天百禄、福禄永昌。”
彼时，懵懂的小睿智总是歪着脑袋一脸稀奇。
他问：“什么是天眼？”
沈长生笑呵呵答：“就是能看到长得和人不一样、奇形怪状的生物，俗称妖魔鬼怪。”
小睿智又歪着脑袋想了会：“哦——那不就是你吗。”
沈长生绷起脸敲他脑壳：“孽障，洗碗去。”
总之小孩子好糊弄，看着一头发花白的半百老头这么掏心掏肺的一说，也就信了。
光信还不算完，在经过百度百科的洗礼后，他甚至萌生了抓恶鬼当英雄的念头。
于是有那么几年，小睿智的人生履历还是很丰富的。
八岁，在魔都某荒郊野外的公共厕所里于半夜抓住一尾随醉酒女子企图实施强|奸的猥琐男子。
因为那男的鬼鬼祟祟头上还套一黑色丝袜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干，小睿智把他当成妖怪了。
十岁，在首都某漫展后台抓住一企图扫走所有COSER值钱物品的惯偷。
因为那男的男扮女装穿着□□鞋头上还插两生姜COS小龙女，小睿智觉得正常人应该也不会这么干，这应该是个妖怪。
十二岁，在杭州西周协助警方捕获两位假扮白娘子许仙行骗的女子。
因为白娘子就是妖怪，在其扮演者企图诱惑小睿智骗走其零花钱时，小睿智二话不说反手就是一个110。
总之几年下来，妖魔鬼怪没抓到一个，红旗倒是挂满了家里光秃秃的四面墙。
等到十五岁那年，沈长生看不下去了——这红旗再这么挂下去，报纸再这么上下去，不知道的道友还以为他打算贯彻唯物主义了。
于是他又给小睿智灌输了妖魔鬼怪的一条重要法则——真正想害人的妖怪，都是装的和人一摸一样的，天眼认不出来。
十五岁的小睿智总算是彻悟了，沈长生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一会说天眼能看到和人不一样的妖魔鬼怪，一会又说会害人的妖魔鬼怪看不出来——那他要这天眼有何用！
义愤填膺了一会，小睿智冷静了下来。
骗子就骗子呗，还能分咋的。
他从记事起就无父无母，要不是沈长生捡到他，这会还不知道被打断哪条腿哪只手扔大街上要饭呢。
这么一想，骗就骗吧，多大点事。
事是不大，但总得象征性地断绝一下关系。
可他吃穿住行都用的沈长生的，断绝了物质上的关系，他就得滚回垃圾桶里喝西北风去了。
沈睿辞长这么大，哪哪都不行，唯独性格特别好——简而言之就是怂。
沈长生很多时候也挺自责，老觉得是当初两袋垃圾给他砸傻了。
老头偶尔和道友喝大发的时候，就爱搂着他的脑袋瓜又亲又哭——
“睿智啊，师父对不起你。”
“哎，你说那么丁点大的小孩儿，一袋垃圾砸下去就受不了了，我怎么还砸了两袋呢。”
“俩袋里还都有玻璃瓶。”
“嗝。”
... ...
总之，被砸傻了也好，性格好也好，他从不生隔夜的气。
但事关他被坑了十五年，心里怎么也咽不下去。
既然名字是沈长生给的，那他就断绝精神关系好了。
那天起，他就开始称呼自己为沈睿辞。
尽管沈长生总是吹胡子瞪眼地不同意，但还是这么一叫，就叫到了十八岁。
再次经过百度的洗礼后，他得知自己有正式改名的机会。
***
沈睿辞叹了口气。
悲惨的往事如同湍流不息的大河哗啦啦地从面前划过。
他鼓足勇气一步一步地朝民警走去。
那小哥注意了沈睿辞挺久，本以为是个羞涩的学生想来打听点事拉不下脸，于是挂了个温和的笑容。
沈睿辞一瞧，心里有了点底。
民警问：“来干什么？”
沈睿辞答：“改名。”
接着，沈睿辞就看到刚刚民警如同春风般温暖的表情在半秒内翻天覆地瞬间变成了仿佛被欠了几十万的债主。
民警说：“成年人不允许改名。”
沈睿辞答非所问：“我叫沈睿智。”
接着，他就看到民警绷着的脸呈现出了一种奇怪的扭曲。
这种扭曲类似于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非常想笑，但碍于场合严肃不得不保持平静。
于是民警的嘴唇抿起，唇角却不断抽搐，在上扬和下唇之间来回摇摆，连带着腮帮子都有点抽搐。
沈睿辞眼含同情。
如今的睿智已经不仅仅是睿智的意思了。
衍生开来，更有“弱智”、“智障”的第二层含义。
所以这趟他来改名，虽然家里那老头嘴上说着“改去呗，你要是能改成了我跟你姓”，但实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意的。
毕竟如今的道友们一个比一个潮，逢年过节走亲戚的时候，别人指着沈长生说：“长生啊，你家睿智可真是睿智，颇有几分你当年睿智的模样”——这话谁听了都不好受不是？
至于沈睿辞是怎么悟通其中的道理的？
他跟沈长生二人，谁跟谁姓都他妈姓沈！
沈睿辞不说话。
民警咳嗽两声：“这名字挺好的，有哲理。”
沈睿辞一脸“要不咱俩换换”的表情发问：“你认真的吗？”
民警不说话了。
过了会，他依旧拿诸如“成年人不许改名”这类的车轱辘理由来轧沈睿辞。
沈睿辞有备而来。
他拿“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发展睿智这词说快点跟骂人一样”这类借口又搪塞了回去。
双方一来二去胶着了几个回合，民警总算松了口，却也没给他留全希望：“我这表是给你了，审核能不能通过可说不准。”
不知道是因为他据理力争的认真模样特别像天桥底下贴膜的，还是因为管户籍的民警忙了一天胃难受这个点饿的不行赶着吃饭去，总之最后，沈睿辞还是争取到了张变更户口信息申请表。
他攥着笔在大堂认真地开始填写。
边写边思考着该用什么惨绝人寰的理由通过之后的审核。
另一边，民警前脚刚出派出所大门，后脚衣袖就被身后窜出的一道黑影给拽住。
没等他反应过来，黑影突然操着口黄牛倒票的专用语气问他：“旁友，妖怪要伐？”
民警愣了三秒：“有病？”
面前的男子穿黑色马褂，瞧着有点像中山装，却又不太像。
明明太阳半边都落下去了，还神神叨叨戴一墨镜。
该墨镜男子挠了挠后脑勺，摇头：“没有啊。”
接着，又重新凑上去：“九千岁的上好妖怪要伐！”
民警眯眼，没病那就好办了。
“派出所走一趟吧。”
“... ...”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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