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韩郗对靳元无奈地说:“你该不会又要说你是什么天师传人了吧?”
靳元慌张地“嘘”了声,小心翼翼看了看周围,见没什么人注意他们,才一本正经地道:“是张天师第二十七代传人!”
韩郗好笑地拍拍靳元的肩膀,说:“那你怎么不姓张,叫张元啊?”
“先祖遗训,后人不敢张扬,” 靳元不屑地撇了撇嘴,转而肃容道,“改姓乃人间行走为了掩藏形迹的障眼法是也。”
靳元一旦开了口水栅子,就滔滔不绝了,天花乱坠地说了一通,可天师传人也好,障眼法也罢,韩郗本是不在意的。靳元或许真是来自除魔世家,但他有多少份量的本事,现在的韩郗只一眼便看出来了,不甚担心。倒是提醒了他需要收敛气息,人间虽道法势弱,也不免有一二世隐高人。
最后韩郗还是被靳元磨着拉去了他家,拗不过靳元真心实意的担心,韩郗想着去一趟让靳元捣鼓一番,断了他的念头就行了。
靳元给韩郗泡了杯茶,让他在客厅稍等,说是要去准备法器,蹬蹬窜上了楼,看起来还有点小兴奋。
韩郗被他之前离开客厅上楼前,回头一笑的“终于有了实验品”的故作高深状,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等靳元的背影才消失在楼梯尽头,韩郗便放出一丝灵识,搜寻着来到靳元家便察觉到的一股复杂的气息,似妖似仙,隐约还有极为浅淡的魔气。
从前也不是没有来靳元家过,那个时侯不曾感觉到这股原本应该很强大,但是被法术压抑的气息。
而今次,自然不同往日。
灵识最后系在阳台上一株奇枝虬绕的石雕盆景上。
韩郗口中念念有词,待走近了,迷雾早散去了,障眼法已破,立于盆景原处的,是一座式样繁古的玲珑多宝槅。
“出来吧,我知道是你。”
多宝槅纹丝不动。
韩郗指尖一晃,夹住了一张明黄的符纸,冷冷道:“你不想再尝一遍我的血符吧?这次师父不在,可救不了你。”
淡褐色的烟气从多宝槅内吹出,凝成了人形,的确是千年前曾见过的那只妖精,只是原本云纹广袖、精神清朗的妖精,如今形容枯槁,苍白的瘦脸,灰白的长发,不似木精,更胜雪妖。
见了韩郗,宝篱变成半透明茶色的眼珠子不错地盯着他看了会儿,确认似的,道:“你果然没死。”淡淡的语气里有难掩的不甘与道不清的怅然。
那日,卓飞被拉进了不知为何突然启动的琉璃轮转盘,即将坠入六道轮回,然而如果不经阴司,而是经由轮转盘私自入了轮回的话,红尘万丈茫茫,一点魂魄就是微尘入瀚海,那便是再也不可能寻到了。
明尘大急之下,强行作法,想利用青玉的纯正妖性一试。青玉为本不可能生子的石妖所生,他的父母定应该也是用了什么极高深的混淆密法,明尘灵光一闪想到以青玉妖作为替代,姑且一试青玉是否也能骗得过轮转盘,瞒天过海,以魂灵相抵换回卓飞。
明尘强行施法,大损真元的一试,可以说成功了,却成功得不完全。卓飞的肉身的确是留下了,可是卓飞的魂魄只留下了剩下的三魄,其余的三魂三魄还是被劫入了轮转盘内,随着青玉一起消失了,掉入了不知何年何月何地的六道一隅。
明尘封住了卓飞的三魄,修改了留在他三魄上的记忆,但到底失去了大半的魂魄,卓飞经常陷入昏睡,一日之内清醒的时辰不过一二,在这极少的清醒的时候,也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恍恍惚惚,语无伦次。
眼看卓飞日渐消瘦,灵力薄淡,明尘自知这不是长久之计。就算卓飞他是凤凰青龙之子,自胎中带来的具有能混淆阴阳的灵气,但若是魂魄分离,就算是最古老的神魔也不能逃过魂飞魄丧的结局。更遑论卓飞身上似乎还有一股不知名的强悍魔气,一直潜而不发,是好是坏实在难定。
因此,要尽快让卓飞被分裂的魂魄重合,明尘自此便没有一日停止过为卓飞施招魂之术。
招魂是极危险的法术,如果是灵肉相分还好些,但是要召回被切割的魂魄,就非常困难。明尘自那日逆行施法,早就大伤元气,为了维持卓飞十分不稳的三魄,每日里不可少的护持,让他没有时间恢复,加上耗费真元的招魂术,明尘苦苦支撑,却不愿停止。
不是不能,是不愿。舍不得丢掉一份自欺欺人的安慰,还有总盼望着下一回就能成功的一点点自知遥不可及的希望。
因为每一次看到卓飞肖似那人的眉目,看到卓飞在恍惚里偶然嘴角噙笑,一双墨瞳里映出他明尘的模样,却好像从来没有入过他的眼的样子,那种心痛,比较眼看着自身真元渐销,误真破功的反噬之痛,更让人难以忍受。
日复一日,明尘知道自己可能已经入了魔道,却不愿意停下来。
直到早就看不下去的宝篱,一日,趁明尘终于无力维持陷入昏迷,招魂术将完未竟之际,一滴施了法的妖血悄悄点在卓飞身上。
招魂原本最是忌讳气血不纯,没想到……
宝篱幽幽地叹了气:“没想到反而助你魂魄重合了。”
天地不言,造化精深,转机往往就在不经意的地方,不论是喜是悲,突兀地,总让人得逞不了心意。
谁能想到宝篱一滴藏了杀机的血,竟完成了招魂术,引导三魄归位,救了卓飞一命?
所以世事难料,存了什么心,下了什么功夫,却不一定能得到想要的因果的,大有其事。
韩郗,也就是卓飞,点点头,道:“不错,算起来,是应该要谢你。”
然卓飞三魄虽然归位,但是之前被明尘封印太久,十分虚弱,养了好几个轮回才和原本的三魂三魄完全融合,所以在最初的七世里,卓飞都是痴痴傻傻的。
这些纠葛的往事,都是每一世千辛万苦找到卓飞的青玉把记忆保存了起来,再还给卓飞的。
得知身世的那一世的记忆,还有其后几世,魂魄都挣扎在苟生与毁灭之间,都实在算不上什么好的记忆,韩郗不确定,如果有选择的机会他是否宁愿不要想起来。
可惜没有假设,也回不了过去,韩郗也不忍苛责怀璧。小妖精自从遇到自己,也没有轻松过,单纯的怀璧、锲而不舍的怀璧、不计代价也要找到他的怀璧,总让他很心疼。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要承担起应付的责任,把这段牵扯了太多的痴缠了断!
和那些过往牵连的,早就不应该存在。
韩郗和宝篱对峙着,都在等一个动手的时机。
就在这时,靳元冒冒失失地一步踏进敞开的阳台,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凭空出现的宝篱,说不出话来。
韩郗背对着靳元过来的方向,比宝篱晚一步发现他,心知不妙,却快不过宝篱的出手。
也就是一眨眼的时间,宝篱身形一闪,制住了靳元,尖长的指甲扣在靳元的脖子上。
靳元被这突来的变故弄懵了,但也顷刻明白过来形势严峻,紧张得喉咙一动,才咽了下口水,宝篱锋利的指甲就微微陷入了他的皮肤,鲜红的血沿着靳元的脖子慢慢往下淌。
“放开他!”韩郗眼看靳元受伤,不免着急。
宝篱扣紧了靳元,不让他挣扎。
现在出手,会伤了靳元。
韩郗原本法术不及宝篱,而现下宝篱不知为何似乎力不及逮,给了他很大的胜算,但是现在靳元在宝篱手上,若是要不连累靳元,动辄就艰难了太多……
“身为弟子,怎么不问你师父如何了?”宝篱淡淡的声音传来,打断了韩郗的思路。
师父……明尘……
“枉费他为你做了这么多,连命都差点丢了。”
差点?那就是还没死。
韩郗对明尘的感觉很复杂,虽然拥有之前的记忆,但是感同身受并不等于亲身经历,在他身体内的魂魄,痛苦得太久,有些麻木,更多的是惘然。但,毕竟曾经是极疼爱他的师父,就算到了后来变故迭起……总归也是待他好的。
于情于理,明尘都是他一辈子不可磨灭的印记。
韩郗问道:“他在哪里?”
“主人从前救过你多次,甚至不惜性命”宝篱不答反问,“如果现在换作你,你救不救他?”
救不救?明尘,到底是他的师父……
宝篱见韩郗不作声,略提高了声音道:“那一命换一命,你总肯了吧!”宝篱冷哼一声,道:“若是你还记恨我害过你,这条命给你便是。”
“我并不记恨你。”韩郗摇摇头,“但若是连你也不能,我怎么救师父?”
“你可以,”宝篱道,“神、仙、道、人、妖、魔,具足六道,就能救主人。”
韩郗沉默了会儿,道:“好,我会救他。”
宝篱见他答应,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喜色,却还不放心,道“你用这人起誓,若是不救回主人,这个人就要先受万箭穿心之苦,最后魂飞魄散而死。”
靳元听他们一来一去,只听得云里雾里,这下突然扯到了自己,还被这么阴毒地赌咒了,虽不敢乱动,心内自是愤愤腹诽不已。
“不关他的事,我答应了就会做到。”
“起誓!”宝篱坚持着,尖利的指甲往靳元的脖子上掐了掐,原本已经变慢的血流又快了。
韩郗无奈,道:“我在此立誓,定会救回师父,若是有违此誓,靳元……”
“说下去!”
“靳元,将受万箭穿心之苦,魂飞魄散而死。”
宝篱这才放开靳元,把他推到韩郗身边,韩郗伸手接过跌撞过来的靳元,扶定了他,一手拂上靳元的脖颈帮他止血。
靳元疑惑地看着这个从小玩到大的伙伴,觉得不认识他了,张了张嘴,却被韩郗一个犀利的眼神看过来,示意他不要开口。
“你的魂灵受过伤,一直没好。”宝篱对着韩郗说话,目光却凝视在空气中的一点上,仿佛那是什么珍奇异宝,少看一眼都不舍。
“我助你一力。”宝篱伸指点在心口,贴着向上移动,然后从口中吐出一个莹莹发亮的珠子。
“这,这就是传说中妖怪们的灵元?!”靳元瞪大了眼睛。
“你要做什么?”韩郗问宝篱。
吐出了灵元,宝篱的脸色显得更是惨白,却淡若云烟地笑了,不舍地再看了自己的灵元的最后一眼,宝篱的声音很轻:“请照顾好主人……”
话音才落,灵元碎了。
强大的灵气扑入韩郗的身体,撞得他往后踉跄了两步,激荡的气流也把靳元扫晕在地上。
待尘埃落定,韩郗怀里多了一具身体。
韩郗低头看明尘紧闭着眼,微微蹙着眉,似乎在漫长的昏睡里不能踏实安宁。
“原来如此……”原来宝篱一直用自己的灵元真气护持着师父,怪不得才会如此憔悴。
人不可以有一点执念,执念一叶障目。
明尘对陵光神君的执念,让他看不见身边的人。至今不清醒,却不知有朝一日梦归,谁来告诉他,那个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宝篱,护他护了千年的人,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