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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君不临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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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临城的人都知道这么一句话——
“清光映雪,公子白闻。谪仙天降,不与人言。”
如此盛誉,说得是白家的家主。
而白家,是不临城民心所在。不是城主,更胜城主。
只因这城,本是白家所有。
第一代家主白玄机,是当年的天机国师,测天机,算人心,运筹帷幄千里之外。曾助始皇开疆辟土,成万世基业。
始皇爱盛,一度欲与国师共享江山。然而大业终成后,白玄机却是只求辞官隐退,不入朝堂。
因果何故,后人已无从得知。
只知国师去意坚决,始皇不愿挚友隐遁,豁命阻拦。最后两相僵持,无奈之下,各退一步。
赐国师一城,允他拥城为王,自在逍遥。此城朝堂只护,不管。
始皇亲诺:“尔城,君不临,你自为君。”
是为不临城。
荣宠之盛,当世难匹。按理也应该欣然谢恩了,可白玄机这个人实在让人捉摸不透,他谢是谢了,但前脚领了城主的身份,后脚就退位让给了自己的家仆。留下妻儿老小,和一封信,不知所踪。
据传始皇阅了那封信,枯坐一夜。而后再不提国师此人。
不临城从荣宠的“君不临”,变成了真正的君不临。不临不顾,不闻不问。仿若弃城。
家仆姜仲,便是这不临城被弃后的第二任城主。
白玄机的心思虽然难以捉摸了一点,眼光还是有的,这姜仲,虽为家仆,但确堪大任。
不临城四面受敌时力挽狂澜,更由此奠定了不临城后来富敌一国的地位。
至于白玄机弃下的妻儿,姜仲也十分尊敬。虽为城主,仍侍他们为主公。
先城主后裔,后城主尊崇,加上白玄机天纵在前,后代也惊才绝艳。
故而即使白玄机弃城而走,百姓依然把白家的人当天人供着,甚至有谣传说天机国师并非弃城而走,而是天神接引,羽化登仙了。
白家的后裔自此便成了神裔般的存在,姜氏族人虽为城主,仍世代奉养。
一直到如今,白家的家主传到了公子白闻。
仍是百姓心中不变的天人谪仙。
*
谪仙?
“呵。”姜庚昀来到前厅,倚在门框上看了会阖着眼坐在椅子上的白闻,嘴角勾了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那般不声不响,白衣静默。可不和个谪仙似的。仿佛生来尊贵无匹,不染尘埃。
真是,教人恼恨。
面上笑意须臾消散,姜庚昀走向白闻,冷声道:“子渊竟也晓得来看芫华么?我们不临城的天人公子,纡尊降贵,来我城主府,真让人吃不消啊。”
白闻抬头,微蓝的眸子无波无澜,宽大袖摆里伸出修长手指,在桌上写下两个字。
姜庚昀看着桌上那字,瞳孔骤缩,突然欺身而上,按着白闻的肩膀将他扣在椅背上,五指用力,将不染纤尘的白衣抓出皱痕。
俯身看着底下的白闻,姜庚昀笑得寒凉,凑到他耳边轻轻说道,“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要求呢?阿闻。”
被人扣着,白闻也不反抗,只静静看着,瞳孔里映出姜庚昀冷得可怕的神色。
垂了眼,微微动了动唇,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
门被“嘭”的推开,惊得桑倾立刻将刚掐出点血珠的手指放嘴里吮着。
陆离生若无其事的拨弄着药材,仿佛慢半拍似的顿了顿才看向门口的老管家。
礼貌询问:“管家您这是?”
老管家一把年纪手劲儿不小,推门推得毫不含糊。
看了看桑倾陆离生二人都在,方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咳了咳道:“青姑娘、陆先生,小姐说了,请你们再去一趟扶雅阁,她还有些话要说。”
扶雅阁正是姜芫华的闺院。
桑倾咬着手指,含糊道:“又去?那要顺便带药吗?”
“不用,不用,小姐只是有一些事急需嘱咐,二位还请随我走吧。”
陆离生意味不明的整了整袖摆,温雅一笑,“那好,这便走吧。”
陆离生随着管家出了门,桑倾想了想还是拎着药包跟上了。
一路寂寂无声,陆离生看了会管家匆匆忙忙的背影,突然开了口,“管家,不知小姐为何突然要见我们?”
“只说有一些事要嘱咐,小姐没有多说,公子去了便知。”老管家在前方沉声回着。
陆离生转头看了看风景,“小姐怎么在我们刚刚走后,又想起有要事要说?如此来回奔波......”
话语中止,话意却未尽,陆离生语气似有微微不满。
“这.......小姐缠眠病榻已久,经常会忘些事情,还请公子见谅。”
陆离生笑:“那真是辛苦老管家了,前脚替姜大公子传了信,后脚便要来急急来通知我们。管家年纪大了,怎么都不先歇个脚呢?”
管家侧首微揖,“自是小姐的事重要,当然该立刻通知二位了。”
“这么说,老管家是替公子传完了信,便立刻来找我们了?”
老管家不疑有他,随口答了句是。
一旁静静听着的桑倾拿出了在吮着的手指,咬着指甲,眸光不明的看着管家。
陆离生继续笑得温和,“那么可否请管家替在下解个惑?”
陆离生停了步子,“管家与我们一同离开扶雅阁,出了门便遵了大公子的令去了前厅,然后便立刻来找了我们......”
管家亦停了脚步,不发一声的立在前方。
陆离生唇边挂笑,慢步上前,搭上管家的肩,轻轻续道:“那么,请问管家,是何时何地,如何又听了小姐吩咐?”
“先生真是......”管家没有回头,笑着摇了摇头。
四周无声无息多了一批黑衣人,老管家叹道:“我是为你们好啊……”
陆离生拧了眉,松开了按住管家的手,快步走到桑倾面前,捏住了她的手腕。
可也只来得及捏住,领头的黑衣人衣袖一动,撒出一片白雾,便不受控制的倒下了,倒下时视线掠转,管家已然消失不见。
*
“哐当——哐当——哐当”
桑倾百无聊赖地踢着铁栏杆,上面的厚重铁锁被震得响个不停。
“我说陆离生你干嘛拦着我不让我出手?”桑倾有一脚没一脚的踢着囚室的门。
“咳咳......”陆离生揉了有一点点发晕的脑袋,叹服的看着桑倾,“你竟一点都不受迷药影响,城主府的迷药可是上品,连我都微晕了晕,果然种族不同,就是不一样啊……”
“嘁,你们人间的药,怎么会对我起作用……”
“嗯.....也是......说起来阿青很配合我啊,我只是捏住了你的手腕,你就晓得倒下了。”陆离生继续揉着发晕的脑袋,努力清醒。
“那是你扑过来的脸上写满了六个大字——·别出手,快倒下·......”桑倾回头,白了陆离生一眼,“那么明显,看不出就是傻子了......”
陆离生闻言一笑,站起身来,“嗯,阿青聪慧。这不是怕阿青控制不住就把那些黑衣人一个个扔飞了么,我可还想看看他们想做什么呢,毕竟我们只是两个刚来的外人,无牵无扯的,无论如何也不该有这样的待遇。”
“你作什么管这么多?”桑倾将脑门磕在墙上,“我们来不是为了帮那个小鬼么?怎么小鬼的事不见你关心,在这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因为......突然见到了一个故人,我很好奇,他为什么要对两个不过刚来的闲杂人等下手?”陆离生抚顺了袖摆,对着囚室门外微微一笑,“不知大公子,可能给我解惑?”
桑倾磕脑门的动作一顿,侧头一看,姜府的大公子不知何时站在了牢门口。
姜庚昀微微勾了唇角,“闲杂人等?先生您可真会说,老实说在芫华院里见到您,可是真吓了我一跳,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人了,可是这样的气度,除了您,还有谁呢?”
陆离生操着手摇了摇头,“多年不见,承蒙不忘。昔年不过一面之缘,大公子倒是记得牢。”
“您这样的人,任谁看了一眼都不会忘的。而今突然登门拜访,不能不让在下忌惮啊。”
“大公子说笑了,如今我可是货真价实的普通人。且原先并不知公子在此,也是来了府上见了公子,才忆起了当年,我可是真心实意替小姐诊治。说起来也算故友,”陆离生挑了眉,眼神逡巡了一圈牢房,“公子这样,可真教人伤心啊……”
“呵,倒是不知先生还通医术。先生恕罪,舍妹就不劳烦您了。在下也是无奈之举,我说过了,先生让在下忌惮,所以为了让我安心,还请先生在这暂住一会,我对先生并无敌意,待在下做完在下想做的事,必放先生出府。”姜庚昀笑的得体,微一欠身,便回身离开。
陆离生敛了笑容,看他背影,神色不明。
一直安静听着的桑倾上前戳了戳陆离生,“你居然以前就认识那个大黑脸,听他说话,感觉你不是一般人啊?我还以为你就是个村夫呢……”
“......”陆离生这才恍然还需要向个人,哦不,向条龙解释状况,“抱歉,在下的过去有一些复杂,阿青想听吗?”
“噫,不用不用.......”桑倾嫌麻烦的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无所谓,再怎么不一般,也是人,对我来说都一样,不过凡人而已。”
陆离生失笑,“也是,对神明来说,凡人都是微不足道的。”
背对着桑倾,陆离生抓住了铁栏,“不过既然姜庚昀确是我当年见过的那个少年,我倒是需要立刻出去了,阿青,你能帮......”
利落一声脆响打断了陆离生的话。
桑倾左右手各一节断掉的粗实铁棍,飙飞的铁屑利落解决了拥上来的侍卫,对着面前她刚刚掰出来的大窟窿,摇晃着手里的铁栏杆闲闲道:“要出去?那就出啊。”
陆离生:“............”
*
陆离生出了囚室便直接取道去了扶雅阁,路上桑倾百无聊赖,便问起了陆离生,“唉,你是怎么认识那个姜大公子的来着?”
“我认识他时,他还不叫姜庚昀,也不是姜城主的义子,他是上代白家家主白煜的孩子,叫白昀。按理应该是如今白家家主白闻的哥哥才对……”陆离生眯了眼,步伐不停,陷入回忆。
犹记那年王都梨花满廊,十七岁的少年被父亲牵着来赴宴,在花树下静静看他,冷冷淡淡,不屈膝行礼,也不说话。
而后一转身便看见那少年把自己的父亲推进了冰池,做那样弑亲的罪事,却笑得癫狂。
只是彼时他尚自顾不暇,不多时就离开了王都,因而不曾知道那弑父的少年最后如何了。
直到很后的后来,才听闻被推进冰池的白煜当时其实没有死,回到了不临城缠绵病榻一年之久才溘然长逝,将家主之位传给了从不见外人的幼子白闻。白昀如何,却是无人说起。
只知不临城自此再无人再上谒王都,近几年更是不见朝廷来使,凡王都使者,回去后必是头昏脑胀,不记得所见所闻......
十年过去了,他终于再见那少年,已成了姜城主的义子。
桑倾听完皱了皱眉,“使者都头脑不清?这样听来,很像妖邪作祟啊……”
“呵,谁知道呢,现在想来,小姐身上那让我眼熟的亡灵应当正是白煜大人啊……”陆离生推开了扶雅阁的门,向着里面惊慌站起的姜芫华竖起了手指,抵在唇边,示意噤声。
“小姐莫慌,在下为救你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