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恋歌》司马葵

5、征兵令

　　海克特看一眼柳瞳打过的靶盘，再切换到自己的靶盘上对比一下环数，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别人看来，参军这条路对我来说可不是一个多么合理的志向啊……”

　　柳瞳是真没想到，对话会往这个方向发展。事实上在持枪之前，她连自己会打靶这件事都一无所知。现在看来，她刚刚劝海克特不要参军，听上去反倒有点像是瞧不起他身为人类的战斗素养一样。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正嗫嚅着，门口却传来敲门声。

　　海克特放下枪，往楼上走：“我去看一眼。”

　　柳瞳追上去：“少校怎么不去开门？今天周末，他不在家吗？”

　　“他一早就出去了，还没回来。你起太晚啦……”少年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是很随意的那种，好像刚刚发生的事情并没对他产生多大影响。

　　两人走到玄关门口，发现是一个穿军装的人送来函件。

　　海克特疑惑地接过——盖着军印的信封上写着三个字：征兵令。

　　军人敬礼之后便转身离去。

　　少年把封好的征兵令拿去放在客厅餐桌上：“是给方少校的。他回来的时候自己会看。”

　　柳瞳忙问：“怎么忽然征兵？”

　　“不知道。按理说战争应该是快结束了才对。报纸上的消息都说，从去年开始，我方已经是压倒性的胜利局面。”

　　“我方指的是人类军队吧？那敌方是谁？异形？外星人？三体人？”

　　海克特看她一眼，目光里透着对“古人”那浅薄知识储备的深深无奈：“……是火星人。”

　　“啊——？”听到火星人这一词，柳瞳满脑子只能想到那种晃悠着章鱼触手、顶着巨大头颅的诡异形象……

　　“火星曾经是地球的殖民地，但是后来他们叛乱了。火星圈的人民建立了‘星辰同盟’，向地球的‘联合帝国’宣战。”

　　“都是人类啊……那就是反抗统治者的剥削吗？”

　　“并没有什么剥削。在我看来只是利益的分赃不均，再加上火星那边山高皇帝远，有人想要占山为王、拥兵自立罢了。”海克特说这番话的时候，倒是颇有几分方少校的气韵。可能是朝夕相处、耳濡目染的结果吧，“总之就是——同盟高举民主大旗，帝国放话要剿灭叛军。然而战争持续了一百多年，到现在双方的目的早已经是一团模糊，都没什么正义可言了。”

　　“哦……那你们之前不是还说，战争快结束了吗？结果会是帝国胜利吧？”

　　少年沉默了一下，然后才开口道：“四年前，因为技术方面突破性的革新，皇帝陛下下令向前线投入大批战斗用无人机。人与非人战斗，结果当然是可想而知。”

　　人与非人的战斗……这种假设在20和21世纪的影视作品里可是不止一次出现。《机械公敌》、《终结者》、《苹果核战记》之类……都是以此类题材、或其衍生题材为蓝本，延伸而出的故事。人类面对钢铸铁打的敌人，一溃千里、血流成河，这样的情节在电影里并不少见。然而当时间真的定格在2673年，柳瞳从一个孩子的口中得知人类的一方正在使用非人的武器屠杀着另外一方，她心中涌起的却是空洞的不真实感。而眼前这个褐发黑瞳的少年，他在谈论战争时如话家常一般的平静态度，更是让她觉得异样。

　　“感觉你……好像比同龄人成熟很多呢。”柳瞳假装熟络地拍拍海克特的肩膀。

　　少年看向她，忽然笑了，笑得很惨：“我是看透了。如果皇帝陛下早些投入无人机，我父母本来都不用死的。”

　　柳瞳只觉得心脏猛抽了一下，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她想起21世纪流行过的那些反战歌曲，是否就是为这些战争遗孤所作？她想抱抱这个失去父母的孩子，却觉得自己一个连战争都没有经历过的古代人，根本没有同情的立场。海克特所经历的伤痛，她完全不懂，这个时候盲目的同情对于他坚强的内心反倒是种羞辱。

　　她低下头整理了一下心情，才继续说道：“既然你说帝国军已经快胜利了，那应该不会再征兵了才是吧？这信是不是送错了？”她刻意使用了“帝国军”这个词，而非“我军”，因为她心里非常清楚，这场席卷世界的战争，到目前为止还与她无关；而她目前的身份，也还不是“联合帝国”的一员。如果硬要说的话，她的灵魂也许还停留在21世纪——那个火星还未成为人类殖民地以前的时代。

　　对于她的用词，海克特并不意外。

　　“不知道。”少年说完，扭身往地下室收拾枪械去了。

　　晚上，方少校回来，手上拿着一个信封——是和白天那军人送来一模一样的征兵令。

　　“写了什么？” 柳瞳和海克特同问。

　　方铭把征兵令给他们看，上面写着——征召预备役军官方铭中校去第三舰队报道，时间是后天下午三点以前。署名为联合帝国舰队司令长官沃克上将。

　　“你不是少校吗？”柳瞳好奇。

　　“给的职位是舰长，所以官升一级。”果然，征兵令后面还附有中校的任职命令。

　　“可是为什么忽然征兵？”

　　“帝国舰队的无人机群倒戈了。前线一片混乱，血流成河。”方铭皱眉，十分痛心的样子，“我军全面溃败，司令部决定重启常规作战计划。因此才需要征召预备役。”

　　这天晚上的对话寥寥几句就结束了。

　　方铭和海克特看上去都各怀心事。

　　——如果皇帝陛下早些投入无人机，我父母本来都不用死的。

　　——联合舰队的无人机群倒戈了。前线一片混乱，血流成河。

　　一天之内先后听到的两句话，在柳瞳心中激荡起一片黑色漩涡。战争的过程和结果自古以来就是叵测的。今天还高歌猛进的军队，明天可能就全军覆没；刚刚还捷报频传的前线，一瞬之间就兵败如山。以少胜多固然是古往今来最被津津乐道的话题，然而有谁又真的反思过，死于奇谋的败军士兵及家属们，心中亦有无限哀痛！

　　战争，说到底不过是人类的自相残杀……盖多少层真理道义、荣誉功勋在上面，其下流淌着仍是同类的血。

　　柳瞳在拨弄头发的时候无意间摸到自己脑后的数据接口——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可怜她一个活在21世纪的古人，穿越到655年后的未来，到头来却连个人类都算不上了。生化人……战争兵器……这场“联合帝国”与“星辰同盟”之间的战争，对她来说又将意味着什么呢？

　　次日清早，她坐在客厅的茶桌前，翻开前两天从方铭书房里拿到的世界史。首页历史年表有如下记载——

　　2129年地球统一政府成立
　　2180年人类史上第一艘殖民飞船向月亮进发
　　2253年殖民飞船向火星进发
　　2482年联合帝国成立
　　2490年议会被永久解散
　　2501年因政治立场不合，星际殖民地与地球之间的政治争执开始表面化，外交争论不断
　　2523年火星圈发起叛乱，“星辰同盟”成立，叛军定都奥林匹斯市。同年，皇帝陛下命令出兵，讨伐叛军

　　与此同时，方铭在书房里与海克特闭门密聊，似乎正在对自己所剩无几的平民生活进行着最后的安排。

　　这一对监护人与被监护人之间仿佛存在着某种特殊的沟通方式，待到书房的门再次打开，少年脸上已经不复昨日阴霾，溜溜达达回房间去了。

　　方铭在柳瞳对面坐下：“我跟海克特说好了。我去前线这段时间，他留在这里看家。该上学上学，该读书读书，这样我要是在战争间隙有假可休的话，好歹有个地方可以回来。”

　　柳瞳合上手里的书，心想下一句应该就是与自己有关的安排了。

　　果不其然，方铭顿了顿又说道：“现在比较头疼的是你这边……”

　　“……我怎么了？”

　　“你的身份明天就下来了。但问题是，之后打算干什么？”方铭显然已经深思熟虑过，张口就抛出几个选项，“你要和海克特一起看家吗？或者去外面找份工作也行。只是你现在，虽然马上会有一个合法的身份，但看起来还是生化人的样子，一般工作怕是不太好找……以我的薪水当然也可以养你们两个，不过你闲在家里会不会觉得无聊……这也是问题吧？”

　　“她可以帮我一起打扫屋子。”海克特从自己房间里探出半个脸。

　　方铭朝他摆摆手。少年吐了个舌头缩回头去。

　　“我想好了。”柳瞳看着少校……不对，现在应该已经可以称他为中校了，“我要参军。”

　　“……”方铭愣了一下。

　　“跟你一起去前线。可以么？”

　　“……为什么？”

　　柳瞳掀开脖子后面的碎发，摸了摸脑后的接口：“我现在是生化人，打仗才是我的天职吧？”

　　“可是你的性格并不好战。”

　　“不是的，我并不是为了战斗而去前线的……你救了我，给了我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我只是想要报答。”

　　“我不需要什么报答。”方铭笑起来，“这段时间聊了很多你那个时代的事情，对我来说已经很值了。你过你想要的生活就好。”

　　“……上前线很危险吧？”柳瞳转换话题，努力寻找突破口，“你枪法好不好？”

　　“呃……”方铭被这一句话命中要害，“说来惭愧……”

　　“我枪法好，我能保护你。”

　　“不不……现在已经是炮舰交战的时代了，不太需要近身肉搏。”

　　“那我还会开战斗机，你需要飞行员吗？”

　　“……你不是说没装过战斗程序么？”

　　“方中校……你还要我说到什么程度啊？”柳瞳板起脸来，“我在这个世界上无亲无故，你就是跟我关系最近的人了！我昨天想了一宿，差点没睡好……前线凶险，我不想像个怨女一样，每天守在家门口，等你平安无事的消息。这要是万一、万一……”

　　说到这里，她哽了一下没说下去，然而后面的话方铭却知道——万一等来的不是平安无事，而是阵亡通知呢？战场上枪炮无眼，这也不是没可能。

　　“总之我要跟你一起去！”柳瞳毅然决然地，“生化人造出来不就是为了打仗用的么？我才是专业的呢。”

　　看来她心意已决……就算是强行否决，这姑娘恐怕也会自己去兵站应征入伍吧？方铭想了想——不过这似乎也是一条路。自己现在正缺个副官。也许这个背景干净如一张白纸，拥有21世纪头脑和27世纪生化人身体的女孩，还真是个不错的人选。

　　“那好吧。”方铭看一眼表，“你还有24小时用来犹豫。明天一早，军部会派人来接。”

　　“不用了。”柳瞳起身说道，“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