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市井朱楼

1、魂归

　　夜已经深了，窗外突然一阵雨声，我推开窗，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滴，笑道：“雨浓，你又不开心了？”雨滴渐脆，似女子娇笑，却无人应答。我无奈，伸出手去触碰着温柔的落雨，说到：“雨浓，每次你不开心都会在窗口下雨，我这倒是问你，何故你又不理我？”雨滴打在我手心似乎还有些痛意，这是，恼羞成怒了？“雨浓，若你还是不理我那我可睡去了？你看这夜都坠了，时辰该是不早了吧。”说着我就要关窗，突然一阵风雨吹的我睁不开眼，衣袖也湿了，这个性当真都是一点都没变。我苦笑道：“这大晚上的你既不让我睡觉又不理我，可是谁给你气受了？”
　　“哼，除了这被人称赞的苏先生能给我气受，这天下还有谁有这个胆子呢？”女子似嗔似恼，听在我耳边却像是事隔经年。“在下可真是冤枉啊，苏某一直在这村里教书，勤勤耿耿，待人友善，待女子就更加不用说，虽称不上多情倒也是配的上温柔二字，不知哪里得罪了雨浓姑娘？”一席话说得雨浓气火更甚，雨滴打的窗户啪啪作响，我倒也是闪躲不及，湿了一身青衫。蓦然，雨浓的声音隔着浓浓的雨雾传来，她说：“锦瑟，好久不听你弹琴了。”我笑道，自从弹琴配佳人，既然雨浓姑娘都说了，我岂有不弹之理？说着我拿出桐木琴，琴声配着雨声倒也是和鸣。也不知过了多久，待我醒来时已经晌午了。
　　“先生昨日怎得把窗户打开了？近日村里糟了小偷，先生还是提防些好。”我扶着额头，似乎有些头晕，小丫头又说：“先生昨夜弹琴了？这桐木琴好久都不曾取出来了。”我看见那把桐木琴，想到昨晚的事情不禁笑道，“是啊，昨日雨浓不知怎地，又不开心了，想听我弹琴，便取出来了。”竹青笑容一顿，转而又说道：“先生饿了吧，我去熬些粥来给先生先填填肚子。”我点点头，又倒在床上歇息了半刻，对昨日的记忆却有些模糊。
　　“先生，粥好了。快来吃。下午周家人请你上门教导他家两个孩子呢。”我洗漱好，回道：“哎知道啦，竹青你年纪不大，却也像那村头少妇那般啰嗦啊。”“先生！你又取笑我！”眼看着竹青脸色通红，似乎被气坏了。我陪笑道：“好啦好啦，是在下的错，小生在这给姑娘赔礼了！”说完做了一谒。竹青更是羞恼，跺着脚跑开了。我笑看她走开，无奈的摇摇头。我是这村里的教书先生苏锦瑟，竹青是我几年前捡来的孩子，一直跟着我，眼看她从小丫头长成了现在的少女一般，仔细看去到是美丽，难怪几年前捡回来的时候雨浓就曾经赞她“天生丽质”。
　　下午我去了周家给他家两位公子教习，旁晚才归。初夏时节，已是傍晚余热也实在是灼人，路过曹家池塘边看见这满池的荷花开的娇艳，不禁想起雨浓最爱莲花，遂上门赔礼，看是否能让我摘一朵荷花去。曹家夫妇是朴实人，他们笑道“难得先生有这情谊，拿着剪刀去剪一朵吧。”不知怎么地竟有些不好意思，想起《关雎》‘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雨浓啊雨浓，你可让我丢了人了。抱着刚刚摘下的荷花往家走去，竹青已在院口等着了，看见我竟然调笑道：“先生何时也做了采花大盗了？”我被说得更加窘迫，无奈道：“先拿水养着吧，雨浓喜欢，放在我的窗口，等夜间她来看，也许一欢喜就不生气了吧。”我将荷花递给竹青，也不知道小丫头发什么愣，没接住，荷花掉在地上落了满地的花瓣。我不禁有些恼了，语气也不禁重了起来“竹青，你最近怎么如此懒散？”竹青低着头不说话，眼圈似乎有些红了，我叹一口气，罢了罢了，说到“竹青，拿些水来吧，就把这花瓣落入水中吧。雨浓不会怪我们的吧。”小丫头答应了一声，急匆匆的去拿了水。
　　是夜，我等到月上中梢，雨浓也没来，不知不觉我也睡了过去。第二天，花瓣都枯黄了，我叹了一口气，不忍心将它们倒去，于是也学着黛玉葬花一般将它们埋在了院子里。今日无事，遂躲在家中看书，竹青缠着我想要我教她习字，我莞尔，孩子的心性对什么都好奇。我教她写自己的名字，竹青，一笔一划，我说这四君子之中我最爱这竹子，不仅因为它四季常青生命力旺盛，更是它难得的一节一节生长，知道循序渐进。而且竹林之中一根竹子开花死亡，整片竹林都会死亡，此等烈骨是我等睥睨不上的。我给你取名竹青，是希望你可以像竹子一般拥有自己的人生，即使是死亡也要灿烂。竹青笑道“那先生的名字该如何写呢？”我在纸上写下苏锦瑟三个字，脑海里似乎有一丝熟悉的记忆，是否多年前也曾有人让我教她苏锦瑟该如何写？“先生？你怎么了？”竹青慌张的看着我，我冲她微微一笑，没事，有些乏了吧。“那先生赶紧去休息吧，竹青自个再练习一会。”我点头称好，脚步虚浮的爬上了床。
　　雨声近了，我起身推开窗，急切的喊道：“雨浓，是你吧！”“呵呵呵，锦瑟，怎么如此焦急i”清脆的女声隔着雨幕传过来，我的头还是有些晕乎乎的，我说：“雨浓，这一年了，你总是与我隔窗说话，我快忘记你长什么样子了，你快出来，我头有些晕。”雨声似乎小了，我心里一慌，喊道：“雨浓？别走!”一声声叹息穿过雨幕，她说：“我不是在你面前吗？”我看向窗外，只有层层雨珠，我说：“你在哪？雨浓，这雨太大，我看不真你。”雨越下越小，雨浓不在回话，我更是心急，深怕雨浓再也不回来，我喊着：“雨浓！你别走!雨浓！雨浓！！！！！！！！！”
　　“先生！你醒醒，都是梦！先生！醒醒！”我勉强睁开眼，入眼是竹青焦急的面容，我坐起身来，问她：“竹青，你告诉我，雨浓呢？你说你看见雨浓了吗？”竹青突然哭了，她抱着我，说：“先生，你醒醒，求你了，你醒醒！”我气急败坏，拉开她，说到：“雨浓呢？她在哪？”竹青哭的更甚，我推开她，往屋外跑去，走到我窗口下，突然，呆住了，与我窗口正对的是一座冷冰冰的墓碑，我跌跌撞撞的走过去，看见墓碑上写着“爱妻苏氏雨浓之墓”，我的心中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我甚至不敢往前走一步，脑海中很多记忆扑面而来，我实在承受不住，晕倒前却只听到竹青一遍遍的喊我“先生!先生！”
　　我迷迷糊糊的听见了雨声，我惊得从床上跳起，隔着雨幕，我听见雨浓的歌声“前尘往事不可追，一寸相思一寸灰，来世愿作采莲女，与君相逢横塘水。”我听罢悲戚不已，隔着窗户问道“雨浓？”“唉，锦瑟。”“雨浓，他们…他们都说你不在了，我今日竟看见了你的墓碑!雨浓，你出来，你告诉我，这都是梦，你明明还在，我还听得见你的歌声。”“锦瑟，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当然记得，那天也是下着小雨，你在栽种琵琶树，我问你为什么选在栽琵琶，你告诉我你最爱《项脊轩志》中归有光为他妻子栽种的琵琶书，你说你爱那一句‘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那时你的眼神是我见过最闪亮的启明星。”“可是锦瑟，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分别？”“分别？嗯….你说你要上山，可是那天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你都不曾回来，后来…..后来….啊！我的头好疼！是你，雨浓，后来等我再次看见你的时候，你我却是天人永隔！村民们都说你被野狼袭击了，我不相信！雨浓！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锦瑟，为什么你到了现在你还是不愿意回想，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什么？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啊啊啊！雨浓，你别走！求求你你别走！”
　　“大夫，我家先生怎么样了？”“这是心病，自从雨浓夫人在山上遭遇不测，苏先生就一直这样活在自己的幻想中，到今也是一年了。唉，谁能想到那么纯洁善良的夫人被一群外乡人给……世事难料啊！”迷糊中，我听见了雨浓的声音，她说：“苏锦瑟，你还想困住我多久？”我心里惧怕，猛地睁开眼，看见了竹青担忧的眼神，她看见我醒了，抱住我：“先生，你醒醒！夫人已经去世了！你还要好好的生活！”去世！雨浓去世了！在梦里她一遍遍的问我，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是啊，她是上山了，她被一群外乡人给糟蹋了，而我，而我却骗自己她只是被野狼袭击了，雨浓，我的雨浓，她恨我！恨我没有保护好她！我看着琵琶树下的墓碑，顿感凄凉，你恨我竟不愿再托梦于我，一年来我们隔窗说话你却不远现身！雨浓，你竟然如此恨我！
　　我迷迷糊糊的睡去，感到周身疲惫，浑身发冷，似乎浸泡在雨水之中，我睁开眼，看见窗户被雨打的砰砰作响！我听见雨浓的声音：“苏锦瑟！苏锦瑟！你为什么还不愿意想起来！你为什么不放过我！”“不！不是这样的！雨浓，你为什么不愿意原谅我？为什么？你来见见我！求你了你来见见我！”“见你？你烧了我的身躯我又如何来见你？是谁当日嫌弃我辱没了你苏家的大门？又是谁见死不救？苏锦瑟啊苏锦瑟！世人都说你对我情真意切，可是如此爱妻之人怎么会舍得让妻子一人进山？那日你究竟做了什么？你还不愿意正视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不要逼我！雨浓！你不要逼我！别逼我！”
　　“先生！先生！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先生！”我什么都听不见了，我知道外面有着雨浓的魂魄，她恨我，她恨我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外乡人欺侮却无能为力甚至落荒而逃！她恨我将她一人丢在山上恨我将她关在门外只因为我有我的清高！她恨我！这一年来她不愿意见我，她所有的情绪都在表达她恨我！雨浓！我爱的人她恨我！此时我的脑海里只有那一声声凄厉的叫声：“苏锦瑟，你什么时候放过我！”不！！！！！！！！！！！
　　又是一年初夏，空气中还弥漫着荷花的淡香，竹青还在院子里忙碌着，这个院子里，两年送走了两个人，曾经的恩爱夫妻再也不见了，两年前夫人的离世给先生带来了太大的打击，一年前的夏天先生突然魔怔了不久之后竟然暴毙而亡。着院子就冷清了，唯有夫人墓旁的枇杷竟然一年四季都在开放，带着耀眼的光泽。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竹青竟然坐在院子里睡着了，醒来时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人，仔细一看竟是一个和尚。竹青想许是前来化缘的，正准备给他点干粮，谁知那和尚径直走到了那一株枇杷树前，喊着“罪孽啊罪孽！”说完，将那株枇杷连根拔起，竹青还来不及阻止，那枇杷竟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迅速枯萎了下去。和尚问道：“谁人以人祭树，血气养之，生生世世不得投胎？”竹青惊的说不出话来，想来那是先生在夫人死后亲手种的，那时先生还说夫人生前最爱枇杷。那时竹青以为是先生对夫人念念不忘，如今想来竟是惊得自己一身冷汗。和尚自顾自的念完了往生咒，便走了，留的竹青久久不能平复。
　　那一年花开，先生和夫人留自己在身旁服侍，以为两人本是苦命鸳鸯竟不知时事变迁，终究迁出一段恨。后来，竹青也准备搬走了，临别前竹青收拾了这个小屋，先生的东西在他死后竹青一直没有再动过，偶然看见那把桐木琴，在琴作下有一张字条，竹青拿起来，上面写着
　　“落笔吾妻雨浓亲启：
　　昨夜梦中相见，不觉已过一载，中庭枇杷已亭亭如盖，却少人共赏。若有来世，我愿我先走，定不再受这相思苦。”
　　不知怎么，竹青眼圈也红了，不知不觉再唱起那首歌“前尘往事不可追，一寸相思一寸灰，来世愿作采莲女，与君相逢横塘水。”
　　若有来世，雨浓，你可还愿见我？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一次大雨断了电之后写的，我躺在床上，感受到一丝落寞和悲戚。就有了这篇文章，也不是新文了，博君一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