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草木长》江风飒沓

5、琐碎

　　出了音院，是他们学校的人工湖，校方有关建设工作还没做到位，没给这湖起个名字，大家就戏称其为未名湖。薛灿刚来学校时，还以为学校是故意盗版某知名高校，想借此蹭蹭名气，后来一想，这着实是没有必要的事情，学校领导还不至于如此无脑。

　　不过，它现在的非正式非官方名字的确是未名湖。

　　五月天，如果有阳光兴许会让风景更好看一些，不过大家就要遭受高温天气的折磨了。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湖边有一群穿着中山装的男生，围着石桌或坐或站，这是拍毕业照的人。果然，在赶着去上课的人流中，薛灿注意到路边上有人摆着三脚架，脖子上挂着单反。现在人多不方便，他们只能暂时停工。

　　湖边杨柳低垂，湖上风吹波澜起，湖中校训塔屹立，远看近看都是校园一景，也难怪历届毕业生都要到这湖边拍照留念。

　　过了桥，美术学院外面的草地上也有大四毕业生，穿着规规矩矩的学士服，同样受到人流高峰的影响，或坐或站等着人流过去。

　　他看学长学姐的学士服，总觉得有点像巫师的长袍，如果把后面垂得老长的帽子戴上的话，应该会有同样的效果。

　　上楼的时候碰上几个认识的，不过也只是打招呼的交情。

　　E301教室没其他人，薛灿进去的时候只有一室冷清。

　　还没想好要画什么，薛灿往桌子上铺了张纸，盯着纸看，纸上只有重复的纹路和白茫茫的一片，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打开手机的图片收藏，翻了好几十页才翻到一张中意的，是朱耷的《鱼石图》。点开大图，画中内容不多，墨色深浅层次也没多少，但总觉得意境深远。

　　画中漂浮在水中的怪石，翻着白眼的鱼，仿佛在否定这世界，蔑视万物。

　　朱耷应该是恃才傲物的人，薛灿不由得猜测起沈周来，沈周是不是也像有些天才一样，内心不可一世？

　　很快薛灿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说起来真正让他觉得不可一世的人，他只在初中学校接触过，大概那时候大家比较中二，而且幼稚。

　　天才并不总是和不可一世、狂生狷介这样的标签摆在一起。

　　薛灿将纸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免得弄皱了，又趴着发了一会儿呆，一遍又一遍的翻看手机里的图片。

　　万事开头难大概是因为怕这怕那的，薛灿东想西想，还是觉得不能继续浪费时间，拖沓下去。

　　想着刚才在未名湖旁看到的景色，有桥有水，垂柳和尖塔，他开始磨墨。

　　重新铺好纸，蘸墨。

　　再抬头时，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薛灿只觉得脖子也酸手也酸。

　　搁下笔，他大致扫了一眼，画上的风景大概符合他的设想。

　　教室里只有他自己，薛灿听见自己重重的叹气声，他起身站起。

　　身后就是窗户，隔着玻璃向下看是未名湖，湖水平滑如镜。

　　他试着想象水波一层一层漾起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现在看到的实景干扰到，他发现自己想象不出来那幅画面。

　　有风水才能动，也许现在根本就没有风。

　　推开的玻璃窗比他还高，他感受不到外面空气的流动。薛灿把手举的高高的，很遗憾的发现这样也无济于事。

　　“你在干嘛呢？”

　　薛灿被这声音惊到了，转过头，发现是沈周，后面跟着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生。

　　触及到他的视线，对方笑着跟他打了招呼。

　　“这是我女朋友，苗椂，你们还没见过吧？”

　　“可能吧。”薛灿虽然看过照片，对真人却没什么印象，更不用说记得两人是否见过。

　　“你好，我是薛灿。”

　　“嗨！”苗椂笑笑。

　　“我记得在社团活动室见过，可能你同学没注意。”苗椂对着沈周解释。

　　“是吗？”沈周也记不清。

　　“那次你不是和他一起讨论一幅画，就是很多山山水水的那个，我坐在旁边等了你一个多小时。”

　　“有吗？哦，想起来了，好像是。”

　　薛灿也想起来了，那还是大一下学期，他们社团做活动在全校范围内征集作品，有人上交了一幅临摹的山水画，画得很见功底，他们几个人在讨论那副画的优劣。因为专业知识学的少，看画更多的是出于个人的喜好，而不是追求客观，再加上每个人多少有点自以为是，最喜欢的就是给别人的作品挑毛病，是以经常做一些无谓的“讨论”。当时苗椂跟着沈周一起来的，只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玩手机，没怎么跟大家说话，不过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大家的话题都围绕着画在打转，对苗椂来说可能有点无聊。

　　“现在都快五点了。”苗椂催促。

　　“我来找我的饭卡，我们俩都没卡，然后又想去食堂吃掉渣饼。”沈周对着薛灿解释。

　　学校食堂最近新开了一个掉渣饼的档口，自从开张起就天天有人排着长长的队伍。现在还不到晚餐时间，薛灿想沈周大概是想着早点去可以少花点时间排队。

　　“掉渣饼最近很火啊。”薛灿坐下，打开微博，边看手机边陪他们讲话。

　　“对啊，新店开张嘛。”

　　“找到了，竟然压在我的砚台底下，我也是服了我自己。”

　　“谁叫你平时都不care。”

　　“怪我咯，好了，我们要去吃晚饭了，拜拜。”

　　“好，拜拜。”

　　“你什么时候走？”沈周又问。

　　“得等会儿吧。”薛灿含糊道。

　　“拜拜。”苗椂也跟薛灿道别。

　　“拜～”目送他们离开教室，薛灿继续看刚才没看完的微博长文。

　　低头，状态栏跳出来，是尧尧发的微信，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

　　大部分情况下，薛灿和室友吃饭都是提前约好的，很少这样临时约，薛灿回了他一个问号。

　　尧尧很快就回了他。

　　[正好在美院楼下]

　　[现在还早吧，要不要上来玩？]

　　薛灿三餐时间都是固定的。

　　[那好]

　　[E301]

　　室友们都知道薛灿大部分时间都在教室，但很少有人来这玩过，不过专业课教室对外人来说也没什么好玩的，只能看个热闹罢了。

　　尧尧回了个[收到]的自制表情包，长相夸张的人物比了个敬礼的姿势。

　　很快尧尧就上来了。

　　“刚刚在楼道碰到沈周和他女朋友，他们下午也在？”尧尧取下挂在脖子上的单反，放在桌子上，一边打开话题。

　　“没啊，刚来找饭卡。”

　　“你坐这呗，是沈周的桌子。”

　　“这画你画的？挺好看的，大神啊。”

　　“哪里好看？”薛灿以为尧尧对这方面也有深入了解。

　　“构图好啊，看着挺美。”

　　薛灿想起来尧尧学摄影的，都是平面艺术，两者还是有共通之处的。

　　“其实我们学校这个湖除了你这个角度，还有一个地方角度特别好，我有一次拍照，绕湖一圈考察了大半天发现的。”

　　薛灿适时露出疑问的神情。

　　“就是你这个角度的对面，同一条对角线上，你哪天路过可以停下来看看。”

　　尧尧说的是2号食堂前面的，未名湖的一角。整个未名湖有点像个变形的椭圆，俯瞰下去有点像达利的名画《记忆的永恒》中那块软表。只不过那块表是蓝色的，湖水是绿色的。灰白的拱桥在湖的三分线上，连接湖水东西两岸，薛灿画中的风景是以东侧桥头为视点的。

　　“好。”薛灿还真没注意过那个地方，每次经过那，因为抄近道的习惯，一般不会真正走到那个角落，更不用说停下来看风景了。

　　“就是，我有个课，美术鉴赏的选修课，你想不想去听课？”尧尧憋不住话，没法心里藏着事还跟人闲聊。

　　“嗯？你是不喜欢那个课么？”薛灿大概知道尧尧是想让他帮忙代课，正好是专业相关，他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只是难免多问几句。

　　“不是啊，明天下午有事，选修课请个假又不划算。”

　　“我明天下午倒是有空。”薛灿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很多。

　　“那太好了，谢谢你！那你帮我去上课，我请你吃饭，好吧？”

　　“我们院请假还有指标，每个人一个月只有三次，辅导员管得很严的。”尧尧哭丧着脸抱怨。

　　“你要干嘛去啊？”

　　“噢，是这样的，我跟几个朋友组了个团拍一个微电影，时间安排冲突了。”

　　“微电影？”

　　“对啊，要拿去参赛用的。”

　　“你最近有在忙什么吗？”尧尧起了个新话题。

　　“就画画呗，不过听沈周说社团会有新活动。”

　　“社团？”

　　“就国画社，好像还有书法社。”

　　“哦哦。”

　　“你一般几点吃饭？”尧尧对书法画画什么的不太感兴趣。

　　“六点左右，要不我们现在就去，这儿也没什么好玩的。”薛灿当时也是随口一问，以为尧尧只是纯粹路过，想着他大概会自己先走，没想到他是有事找他。

　　“要不等我把这个视频看完，只有半个小时了。”尧尧也不介意多待一会儿。

　　“好啊，我无所谓。”薛灿依旧刷着微博，只等到点了就去吃饭。

　　——

　　尧尧之后还有别的安排，吃完饭薛灿就和他分道扬镳了。按照自己的时间安排，他晚上应该回寝室去刷网课，他的选修课是网上课程，必须一秒不落的看完。选的课是关于传统建筑的，他也不是很排斥，就特地每周安排了固定的两个小时来听课。

　　不过在回寝室之前，他还得消消食，准备绕绕圈散散步再回去。

　　出了食堂，空气中藏着水分，湿湿的凉凉的，走到合欢树底下的人行道上，有粉红色的合欢花在薛灿眼前掉落，他看着花朵从半空中落下，被风带着在空中摇摇摆摆，最后落到他前面的地面上，薛灿绕道而行。没走几步发现有水珠滴落在他的小臂上，又见远处有人打着伞，他这才后知后觉，原来是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