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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唐朝末年,藩镇四立,各地兵乱不断,百姓生活水深火热。
      僖宗乾符元年年末,濮州王仙芝起义于长垣,之后黄巢响应,大规模的农民起义自此而始。存在了将近三百年的大唐帝国迎来最终结局。
      天佑四年,黄巢手下将领朱温,即朱全忠,废末代君主唐哀帝而自立为王,建立后梁,唐朝彻底灭亡。
      后梁的建立,像是打开了抑制洪流的闸门,使的乱世携着滔天黄泥轰隆隆的席卷了九州大地。一将功成万骨同枯,无数枭雄踩着累累白骨,轮流登上了象征着权力的宝座。一时之间,地狱冤魂遍地,人间枯骨覆田,往生桥边徘徊了无数亡灵,都彳亍着不敢迈入轮回。
      吃人乱世,这无间哪有寸土安宁。
      908年,一直与后梁敌对的晋王李克用病逝。后来的庄宗,也就是李克用亲子李存勖,继承王位。早期的李存勖,承父遗志,慢慢积聚着称帝的力量,其占据的洛阳等地还算平静。
      这一年,崔卯出生,李绍宗六岁。
      崔卯父亲崔琏,是代北刺史李嗣本手下幕僚。李嗣本原来也是李克用义子之一,后因军功被封为代北刺史。崔卯出生时,崔琏正在刺史府教导李嗣本第五子李绍宗读书。崔家仆人来叫他回府时,六岁大的李绍宗坐不住了,非要跟着他回去,要看看刚生下来的小孩子长什么样。
      到了崔府,新生的婴孩已经用红绸棉布紧紧裹住。李绍宗扒着崔琏的胳膊,用手戳了戳襁褓里婴孩红红的脸蛋,在他哇哇大哭的时候,撇了撇嘴巴,嫌弃道:“皱巴巴的一团,真丑···”
      崔琏赶紧抱着儿子哄了哄,笑盈盈的对李绍宗说:“小孩子刚生下来都这样,等他长到五公子这般年纪,就会和五公子一样玉雪可爱了。”
      李绍宗听了,立马不高兴,“我才不要可爱,我要像父亲和哥哥们那样威武!”
      崔琏忍笑,“好,好,五公子最威武了。”
      崔琏将目光收回到小婴孩身上,小小的一团已经被哄好不再哭闹,正抓着他的手指安静的睡着。“卯儿···卯时出生,不如就叫崔卯吧?”崔琏心情很好,他看向李绍宗,笑着说:“五公子是大哥哥,以后可不能欺负卯儿阿。”
      听到崔琏的话,李绍宗又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儿,小声嘀咕:“猫儿?这么丑哪里像猫?”
      不过,李绍宗心里想着,要是他真能变好看,带他玩也不是不可以。

      912年,崔卯四岁。崔琏受本家叔父相邀迁居洛阳,他辞去幕僚职务,要带妻儿离开代北。
      雁门关外,十岁的李绍宗骑马追上崔家的马车。崔卯从车窗里探出身来,对他挥着手大喊:“绍宗哥哥!”
      李绍宗翻身下马,跑到车窗前,将一块玉佩戴在了崔卯脖子上,“卯儿好好戴着,我以后会去洛阳找你的。”
      崔卯的眼睛红红的,粉嫩嫩的小脸皱成一团,流着眼泪哽咽的说:“说好了,嗝,你别忘了···嗝,要来找我啊!”
      “一言为定。”李绍宗伸手擦掉崔卯脸上的泪珠,“我不会忘了跟卯儿的约定的。”

      913年上元佳节,五岁的崔卯缠着父亲去看花灯。崔琏给私塾的学生们布置完当天的功课后,带着崔卯出了门。
      虽说当时后梁的形势一日不如一日,开封的政局又陷入纷乱之中,但据开封不远的洛阳却并未受到太大影响。再加上百姓们还都颇为乐观,所以过节的气氛也挺浓厚。光是洛水两岸就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灯笼,游人穿梭其间,犹如置身仙境。灯火辉煌中,各种画舫游船从桥下缓缓驶出,船边吊着一排风灯,映着河水,像是天上银河落到了水中。
      崔琏紧紧拉着儿子,从人群中艰难挤出来。看着崔卯被灯火照的闪闪发亮的眼睛,他不厌其烦的叮嘱:“这么多人,卯儿你可要抓紧爹爹,别被人冲散了。”
      崔卯点头,笑得开心,“嗯”
      在距父子二人不远的桥上,宦官刘远盯着崔卯的笑脸,啧啧了一声。他叫来身边侍从,吩咐道:“看到那边一大一小两个人了吗,去问问,愿不愿意把那个小孩卖给我。”
      没多久,崔琏护着崔卯,随着侍从来到了刘远跟前。看着眼前面白无须,皮笑肉不笑的男子,崔琏万分警惕,他拱了拱手,问道:“崔某已经答复,我儿是绝不会卖的,大人缘何还非要见我父子二人?”
      刘远扯了扯嘴角,弯腰摸了摸崔卯的脸,看到崔卯向后躲,他笑得更开心了,“我这人吧,什么都好,就是有不了子嗣。今日我见你儿生的可爱,欲收来做个义子,你应该高兴才对。”
      “可是···”
      崔琏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刘远向后挥了挥手。紧接着,就有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拦在了崔琏身前。崔琏惊恐,“大人这是作何?”刘远不回答。
      壮汉将崔卯从崔琏手上抢过来,其中一人拔出腰间长刀,一下砍在崔琏脖颈间。崔琏双目睁大,嘴里不断发出嗬嗬声。他向被吓坏了的崔卯伸了伸手,却一句话都说不出,被壮汉一脚踢进了洛水里。
      噗通一声后,崔卯小声喊了一声:“爹···”

      916年,契丹入代北,刺史李嗣本为御敌与四个儿子亡于战场。第五子李绍宗,被其伯父晋王李存勖收为义子,召回洛阳看顾。
      李绍宗在进了洛阳后,没有最先入宫,反而去了城中的一户人家。从那户人家家里出来后,素来老成稳重的李绍宗脸上第一次出现类似悲痛的表情。当有人问起时,他只说是拜访父亲故友,却不想那人早已辞世多年,所以他一时伤感,失了仪态。
      李绍宗在洛阳住下。他名义上的义父,也就是晋王,因他生父和几个兄长为国捐躯,家中只剩他一个男丁,对他极为看重。不仅为他在洛阳专门置了一处宅院,而且又派了几个贴心的太监去他府中帮忙打理庭院。
      这一日,一个七八岁年纪的小太监端着水盆与李绍宗迎面撞上。他还没说话,那小太监就跪在地上磕头告罪。他原本是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想跟这小孩聊聊天,可是见自己把人吓成这样,也就没了兴致。他叹了口气,挥挥手就让小太监下去了。
      小太监躬身告退,在转过回廊时,正碰到刘远来给李绍宗报备府邸置办进度。他看到小太监慌慌张张的样子,皱着眉头拧了他一下,“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贵人面前不能这么毛躁,还不改?”
      小太监捂着手臂怯懦回应:“义父,我知道错了。”
      刘远满意的点点头,要走的一瞬又停下了,“对了,小猫儿,五公子府上事情都弄的差不多了,你收拾收拾东西,今天就跟义父回宫吧。”
      被叫做小猫儿的小太监低下了头,掩住眼中的一片阴霾,“是,义父。”

      923年,李存勖灭后梁,建立后唐,定都洛阳。
      新皇登基,洛阳城内一片热闹景象。
      “小猫,你还愣着干嘛,皇上就快到了,快把船上的灯笼系好。”
      “哦哦”小猫回过神来,对着跑过来的小胜子笑了笑,“这就绑完了,不会误事的,你放心吧。”
      待小胜子走后,小猫笑容散去。他将手里一盏写着崔琏二字的莲灯,悄悄放入水中。看它在洛水里渐渐飘远后,才拿起脚边的风灯一盏一盏挂起来。
      新皇要举行大庆,在洛水上建了一座巨大的画舫,邀众臣欢聚,洛阳百姓也都有幸可以在岸上观看。
      丝竹声声,船舱内气氛已至高潮。作为灭了后梁的有功之臣,又在新皇登基时被封了大将军,一时风光无两的李绍宗,无疑是众人追捧的对象。在拒绝了几位看似是要为他说亲,实则是为笼络他的大臣的攀谈后,李绍宗向皇帝告罪,以饮酒过多为借口,要先退了出去休息。皇帝正搂着新册封的皇后刘氏看戏,伶人的一句唱词换了他一声喝彩,“好!”之后他看了李绍宗一眼,挥挥手示意他自便,“将军既不舒服,就先退下吧。”
      李绍宗从船舱出来,沿着甲板随意的走。四月的洛水河畔,两岸开满了各种鲜花,虽说在夜间看不太清,可是在灯火之下倒也别有一番滋味。凉风吹过,李绍宗坐在船畔,只觉的浑身都舒服了,耳边原来听不惯的靡靡之音,也稍微可以入耳一些了。
      “噗通”一声响,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李绍宗皱了皱眉,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他看了看左右,因为他走的有些偏僻了,所以周围并没有侍卫。没办法,只能自己去看看了。李绍宗站了起来,拍拍衣襟上的灰尘,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没走多远,就有一个人影撞了上来,被李绍宗一挡直接坐到了甲板上。见那人不像有功夫的样子,李绍宗心下稍定,只要不是刺客之类的,应该就没什么大事。可是那人坐下后没有要起来的样子,李绍宗疑惑,“你没事吧,是撞伤到哪了吗?”
      看衣服打扮,地上那人是个太监。李绍宗刚上前一步想拉他起来,原本坐着的人突然爬起来就跑。
      李绍宗一惊,条件反射的就去抓他。等将人拎在手上的时候,才回过神来,“你跑什么?”
      “……”
      李绍宗这才看见,这太监年纪不大,只有十几岁的样子。光线太暗,看不太清楚,可是依然可以模糊感觉到这人长得不错,尤其是一双眼睛,像是盛满了星星。
      “死人啦!”一声尖叫打破了两人的对视。李绍宗将人放下,刚准备问他话,可他一落地就又跑了。
      什么毛病?
      李绍宗也没再去抓他,听刚刚那喊声是有人死了,在这种时候出事,他这个掌管护卫的大将军不能不去看看。
      抬脚要走时,他发现一个绳子样的东西挂在了他的靴子上,所以弯腰将它捡起来。
      玉佩?
      待看清玉佩样式之后,李绍宗整个人如遭雷击,他看向那太监跑走的方向,失声喊道,“卯儿?!”
      等他追过去时,眼前突然灯火通明,一群侍卫守在甲板上,靠近船边的地方有一个人躺着,生死不知。他扒开人群,看到一个老太监躺在那,长长的吐了口气。
      “怎么回事?”
      有人对着李绍宗行礼,“回将军,是刘远刘公公,好像是喝多了,失足落了水。”
      李绍宗捏紧了手中玉佩,沉声说道:“既然是失足,赶紧处理了,别扰了皇上的兴致。”
      “是!”
      有侍卫上前来抬尸体,李绍宗随意一瞥便看到角落里盯着他看的小太监。
      他缓步上前,在那个人面前站着,声音轻到若是不认真听便有可能错过的地步,“卯儿,是你吗?”
      站在阴影里的人上前一步,灯火映在他的脸上,明明光彩照人,却又显得死一般沉寂。他声音清脆,礼数周到:“大人怕是认错人了。”
      崔卯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他不知道,但一定不会是个太监。
      李绍宗突然有些生气,他双手握紧,强忍着把玉佩拿出来质问他冲动,“你是卯儿对不对?”
      我找你了这么多年,你明明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却不愿相见,我都问到你面前了,有什么苦衷告诉我不行吗?我只求你别逃避我,别逃避你自己。
      “若将军无事吩咐的话,奴才先告退了。”小猫躬身行礼,低着头想要走开,被李绍宗一把拦住,“站住!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是”,小猫打断他,一字一句说:“我不是崔卯。”
      ……
      李绍宗收回手臂,盯着他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些破绽,可对方的眼神清透,一点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真的不是吗?
      李绍宗拿出玉佩,小猫有一瞬间想要伸手摸向自己的脖子,最终生生忍住了。
      “是你的吗?”
      “不是。”
      “好,你走吧。”
      小猫正要转身,突然听到李绍宗小声说了一句,“刘远的事你不用担心,他酒后溺亡,怪不到别人头上。”
      小猫脚步一顿,像是在回应他的话,又像是自言自语,“谢谢。”
      竟是连玉佩都不要了…李绍宗看着小猫渐渐远去的背影,眉头皱了皱,很快又舒展开来。不过总算是找到了人,不管为什么他不愿承认自己是崔卯,李绍宗都相信,既然能再见,两人终有坦诚相见的那天。
      李绍宗打听了关于小猫的一些消息,知道他是在五六岁时净身进宫,被太监刘远收为义子的,现在在刘皇后宫中侍奉。
      虽说小时候的记忆有些模糊,但对于崔琏,李绍宗是不相信他会自己将宝贝一样护着的儿子送进宫中的。想到自己刚来洛阳去崔家找人,崔家婶婶哀戚悲痛的说崔琏已经过世,当时年仅五岁的崔卯下落不明…若是他没猜错的话,崔琏的死和崔卯的失踪,应该和那个叫刘远的太监有关。
      怪不得崔卯会杀了刘远。
      想到崔卯小时候可能遭受的苦难,李绍宗恨不得将刘远尸骨挖出来曝于荒野。但他更多的是自责,自责为什么没在刚进洛阳的时候就找到他。太监做事跋扈,杀人夺子之类的事想来也不会做的多隐秘,他当初若是多查查,很大可能是可以查到的…
      自画舫相遇之后,李绍宗经常进宫陪着皇帝看戏。李存勖都有些惊讶,曾问他何时也喜欢上了这些,他只推说是生父忌期将近,托梦让他多陪陪义父,以表多年看顾之恩。
      李绍宗每次从皇宫里出来时,都会正好遇到崔卯跟在一个大太监身后,往皇后宫中送刚采摘下来的水果。
      每当这个时候,李绍宗都会停下来看着他,直到一行人身影消失。看了很多次,他越来越确定,小猫就是崔卯,就是昔日他给予承诺要来洛阳寻他的崔卯。
      通常情况下,崔卯在经过他时只会跟着其他人一块行礼,从不会抬头看他。他也不强求,只觉得这样能看到他就很好了。可是在半个月后一天傍晚,已经快要走远的一队人中,中间位置的崔卯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李绍宗惊讶,刚想上前,崔卯就加快脚步跟上了队伍。
      李绍宗失笑,都瞒不下去了还肯承认,果然还是小孩子。
      就这样,两人保持着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默契,一年多的时间里,都会借着下午的这一错身的时间看看彼此。其间李绍宗因为外敌来犯回了一次代北,两个月后再一次见面,崔卯终于跟他说了第一句话。
      李绍宗很高兴,他以为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陪着崔卯从阴影中走出来。直到他不再在意身体上的残疾,能够真正接受自己做为一个正常人的身份。他都计划好了,等崔卯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份,他就找皇上把他要过来,带他回代北,再帮他物色一个好姑娘。或许他会觉得自己耽误人家,但李绍宗相信,以崔卯的品性,总会有善良的姑娘愿意陪着他的。到时候他就买两座挨着的院子,两家人和和睦睦的呆在一起,他也好更方便的照顾崔卯。
      李绍宗自己并不是什么有大志向的人。当年与契丹的一战,他父亲在带着哥哥们奔赴战场之前就对他说过,无论此次是胜是败,都是他们李家男儿的结局了,从李绍宗开始,做不做武将全凭自己意愿,不用再背负家族的荣誉,活的自在就好。
      他觉得自己做武将,可能还是有点想继承父兄的功业的,但与之相比,已经成为一种执念的崔卯,现在对他来说更为重要。所以,他是打算带着崔卯隐居代北的,而且若崔卯不喜欢代北,他可以带着他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可是世事总无常,李绍宗还没准备好带崔卯离开洛阳,接下来发生的事就让两个人在没有丝毫预料的情况下,踏上了北归的路途。
      因为进宫的次数多了,深得宠爱的刘皇后对李存勖的这个义子印象也变得深刻。刘后此人生性风流放荡,而李绍宗刚及弱冠,长相又颇为俊逸,她便打起了李绍宗的主意。
      这一点崔卯是知道的,他多次在见到李绍宗的时候想要提醒他躲着点皇后,可是又不好直接说原因,只能一个劲劝他少来宫里。李绍宗却只把他的劝告当做不想见自己的原因,一方面连声答应,一方面还是风雨无阻的来看他。
      这年冬天的一天,李绍宗在宫门口等了半个多时辰,却还不见崔卯出现。就在他想去找人时,一队人向他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身着华服的刘皇后。
      “宗儿还没回府?”刘后红唇轻启,声音如红糖藕丝一般甜糯,一字一句间尾音绮丽。
      “皇后娘娘”,李绍宗心里担忧崔卯,不愿与她多做纠缠,问了一声好后就要告辞离去。
      可是接下来刘后的话中却突然提到了崔卯。她解释说自己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她宫里的一个小太监得了伤寒,她不忍看小孩子受罪,便亲自去了太医院清来太医医治。
      “早听说宗儿与我宫里的一个宫人关系甚为密切,应该就是那个叫小猫的小太监吧。”刘后笑得暧昧,“不过那小猫确实长得招人喜欢,白白嫩嫩,乖巧懂事,倒没辱没了他的名字,宗儿会喜欢也不奇怪。”
      李绍宗听完,脸色变得难看,语气也冷了下来:“娘娘误会了,我只是见小猫年纪不大,与我又投缘,把他当弟弟看待,断无那等龌蹉心思。”
      刘后听着他这一番带刺的话语,也不生气,“那就是本宫错想了,罢了罢了,想是宗儿也担忧小猫那孩子,不如与我一同回清宁宫,我让人带你去看看他。”
      “多谢娘娘。”
      李绍宗知道,刘后以崔卯为借口引他到清宁宫,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但他今天没见到崔卯,心里不踏实,也不管什么阴谋阳谋,就跟着刘后去了后宫。
      到了清宁宫,刘后却并不提崔卯。她叫人摆上了晚膳,摒退了在旁伺候的宫人,亲自执了酒壶为李绍宗倒酒,一举一动,风情万种。
      李绍宗却并不接她递过来的酒杯,“外男进入后宫已是大逆不道,我若留在宫里太长时间,怕是要引人非议,娘娘还是让人带我去看小猫吧。”
      “你急什么…”刘后缓步走到桌边,吹熄了殿内大半的蜡烛,昏黄的灯光使房间里的气氛一下暧昧起来。李绍宗算是知道刘后打的什么主意了,他心里嗤笑,越发看不上眼前的女人。他悄然往后退,与大门只有一步之遥,沉浸在要魅惑别人状态下的刘后并没有发现两人已经来到了外殿。
      在刘后软软靠过来时,李绍宗猛地一躲,一把打开大门跳了出去。
      “天色已晚,儿臣不便打扰娘娘休息,就先告退了。”
      说完也不管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刘后如何咬牙切齿,一甩衣袖,大踏步的走下台阶。 刚要离开清宁宫,正碰上迎面而来的崔卯。
      崔卯看到他脸上满是惊讶,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本来他是应该像往常一样跟他在宫门口见面的,可是今天不知道娘娘怎么了,突然安排他去膳房帮忙,还在刚才传膳的时候点了名叫他服侍。
      李绍宗也很惊讶,不过他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因为上下打量了崔卯一番后,发现他面色红润,一点也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不过在看到崔卯手上捧着的盥盆后,李绍宗脸色沉了下来。若是他刚刚没有躲开刘后的投怀送抱,那么这会儿肯定就被崔卯看到了。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崔卯可能会看到那样一副景象,李绍宗在生气的同时又有些心慌。
      刚想拉着他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崔卯就抢先一步拉住了他,把他往宫门口的方向带,“你怎么来了这里,被别人看到怎么办?”
      “早就跟你说过少来宫里转悠,偏不听,等你真被皇后娘娘撞上,后悔也来不及。”
      “你…知道?”
      李绍宗任崔卯拉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侧脸。听他话中意思,是早知道刘后对他的居心了,那他前段时间说不让他来宫里,不是因为不想见他,而是怕他因为皇后出什么意外!
      “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你不该进后宫。”崔卯愤愤说道,松开李绍宗的手,把他往宫门口推,“赶紧走,要关门了。”
      李绍宗感觉手中一空,心里有些不舒服,情不自禁突然抱住了崔卯。发现怀里的人身体僵住的时候,他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在清宁宫里的事。
      “没见到你,我很担心,不过看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崔卯原本还在因他说的事而担忧,在最后一句话带着暖暖的气息钻进耳朵时,愣了愣后立刻红了脸。
      李绍宗放开崔卯,在看到崔卯脸上的红晕时也愣了一瞬,回过神来便从心里泛出笑意。他点了点崔卯软软的脸,看到崔卯像只小老虎一般呲牙瞪他,更高兴了。
      “我明天就去找皇上把你要回去,你在宫里呆着,我越来越不放心了。”

      送走了李绍宗后,往回走的崔卯被人拦住了。刘后从人群中走出来,对着崔卯笑得和蔼,“把情郎送走了?看来小家伙手段不错啊,李绍宗都能勾在手里,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有本事把皇上也迷住…”
      第二天一早,从宫里跑出来的小胜子就告诉了李绍宗,崔卯被刘皇后送去了皇上的伶人坊。
      李绍宗像疯了一样,骑上马直闯禁宫。待一路到了伶人坊后,恰好看到穿着戏服的崔卯被几个老太监绑着往乐苑里送。他一时间热血上涌,直接把人抢了过来。
      也不管几个老太监大喊大叫,李绍宗解开崔卯手上的绳子,看到他被人施了粉黛的脸上划出两道清晰泪痕,心疼的抱住了他。
      李存勖被人惊动,从乐苑里走了出来。“宗儿你这是干什么?抱着个伶人成何体统!”
      “他不是伶人!”李绍宗拉着崔卯跪下,对着高高在上的皇帝一字一句道:“我要带崔卯离开皇宫,清皇上恩准。”
      “离开?”李存勖面上表情未变,但说话的语气却跟刚才完全不同:“你在闹什么?你这个大将军不做了?”
      李绍宗犹豫了一会儿,却还是看着李存勖的眼睛,坚定的说:“若是要带走崔卯只能付出这样的代价,不做也罢。”
      “好,好,你长本事了…”李存勖气极,抓过身边伺候的太监打了两巴掌,“这怎么回事?下边那个…伶人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惹得朕的义子要弃了这大将军的职位也要保他?”
      那被打的太监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说,“是皇后娘娘派人送来的,说是让皇上尝尝鲜…”
      “放屁,你们把朕当什么了,我听个戏而已,有你们想的那么不堪吗?”李存勖骂完人,也知道了事情的起始,并承诺放崔卯出宫。
      不过他要求李绍宗不能辞官。
      因为李绍宗确实不愿呆在洛阳,李存勖也同意了让他回代北领军。
      就这样,李绍宗在当天便带着崔卯出发离开了洛阳。回去的途中,崔卯问李绍宗要回了玉佩。
      “我还以为你不要了,那个时候问你你都不承认。”
      崔卯将玉佩戴好,用手捂在心口,低声回应:“我那个时候真的很怕,怕你认不出我,也怕你认出我。”
      “怕你把我忘了,那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亲眼看着父亲死在我面前,杀父仇人一点歉疚也无的活着,还要逼我叫他父亲,我第一次叫他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要杀了他。我要他跟我父亲一样的死法,我要他对着我父亲忏悔,所以我在他喝醉后引他到了船尾,我让他倚着栏杆站着,但其实那根栏杆早被我弄断,只有一根系着灯笼的绳子拴着。我亲眼看着他掉进洛水里,像父亲当年一样,不过当年我一直伸手想把父亲捞上来,那时我却只是看着刘远一点点的往下沉。”
      “我杀了人,又成了个太监,我总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崔卯了,崔卯不应该是这样的。当年父亲为我开蒙,教导我人性本善,我也想像父亲那样善良,崔卯就应该是像崔琏那样善良的人。可是小猫不是,小猫是个太监,他杀过人…”
      崔卯眼泪掉下来,砸在李绍宗的手上。李绍宗抱着他,任他在自己肩头痛哭,也不说话,只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背。
      没事了,崔卯。没事了…

      回到代北后,李绍宗带着崔卯住进了原来的刺史府。原本计划中的两个院子…李绍宗看了看紧跟着他的崔卯。还是无法放心把他交给别的人来照顾,他亲自照顾的话就不用两个院子,一个就足够了。
      此后的一年时间里,崔卯跟着李绍宗学了处理政务。因他本就聪明,学东西又快,所以没多长时间就完全可以胜任幕僚一职。虽说李绍宗不愿崔卯做些太过劳累的活,但看着他每日充实高兴的样子,也就没在干涉。
      崔卯很有天赋,他在代北推行很多利民的政策。他与李绍宗一文一武,配合颇为默契。代北一带,除了时不时有契丹扰边,便再无其他动荡不安之处。
      直到同光四年,骄恣荒淫的李存勖终于迎来了他的末日。曾经的一代枭雄,最终却死在了自己宠信的伶人手中。
      之后,李克用义子,也就是原十三太保之一的李嗣源,进入洛阳称帝。新皇上台颁布的第一条召令,就是针对宦官乱政,要求诸镇处斩干预当地政务的宦官。政令一下,各地官员百姓纷纷将矛头指向了在当地嚣张跋扈已久的监军使们。无数人涌进太监们的住处,想要亲手解决一直压迫他们的恶人。一时间,颁布了这条诏令的新皇,被无数百姓称赞为明君。
      在代北,同样也掀起了诛杀宦官的浪潮。

      “你在干什么?!”崔卯打开柴房的门,被眼前血淋淋的景象吓了一跳。
      “我没···” 李绍宗慌慌张张的把沾满鲜血的手藏在身后,站起身来企图挡住崔卯的视线,“没做什么···”
      崔卯却早已看到了李绍宗身后,倒在血泊中的人。浑身□□,头已经被割了下来,死相可怖。而他刚进来时,李绍宗正蹲在地上给尸体净身···
      两人都沉默着不说话,崔卯脸色变了几次,最终还是由生气变为了无奈。
      “你这是想让我提前看看我会怎么死吗?”崔卯叹了口气,拉过李绍宗背在身后的手,把他紧紧握着的刀拿出来扔在地上,用衣袖擦拭他手上的血污。
      “你别,脏···”李绍宗刚想抽回手,就被崔卯一把抱住了,“你这是何必···”
      “···”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在轻微的颤抖,李绍宗抿了抿唇,也不管手上的血有没有擦干净,就伸手环住他,力气大的像是要将他嵌入自己身体里面。
      “我不能让你死。”
      而此时的刺史府外,洛阳派来的人正不耐烦的等着,等着李绍宗提着崔卯的人头出去。
      其实早在一开始听说皇帝下令要杀宦官时,李绍宗并没想过这灾难会降临到崔卯身上。他印象中,有些宦官确实是死不足惜,但那个人不应该是崔卯。崔卯不同于其他宦官,他是他跟皇上要过来的,他是一个普通人,他没有做过任何坏事···可是昨天却来了一个人,说是奉命来收各地被斩杀的宦官头颅带回洛阳的。
      他随身带的有一份名单,里面有崔卯的名字。
      李绍宗起初试图解释崔卯没有干预政事,可那御史只说了一句,“皇命不可违,将军三思。”
      然后李绍宗想着带崔卯逃走,可是两人一出门,就被外面围着的百姓们挡住了去路。在一个小孩子拿起石子砸到崔卯额头,一个老翁骂骂咧咧的说着“太监该死”后,崔卯就怎么也不愿再出房门了。
      没办法带他走,李绍宗就铤而走险找了人代替崔卯去死。但是,还是被崔卯发现了。
      崔卯抱着他,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他贴着李绍宗的耳朵,像是终于要解脱了一样,带着笑意说:“够了,绍宗哥哥。”
      “其实我们都知道,这一年的时间就已经算是我们好运偷过来的。我自认为没做过什么坏事,我也想好好活着,可这是乱世啊,我能在这世道遇到你就已经很知足了。现在想一想,小时候有父亲宠着我,找到你后你也对我那么好,我已经比很多人都幸运了。”
      李绍宗的身体慢慢变得僵硬,环着崔卯的手也开始发抖,他想捂住崔卯的嘴不让他继续说话,可是怎么也抬不起手。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真的很累了。”
      相认之前,我苟延残喘为了报仇;相认之后,为了不让你担心,我从来不敢说自己已经不想活着。可是真的是很累啊,累到再没有精力坚持熬过任何困境···
      所以,“放我走好吗,绍宗哥哥。”
      “···”
      李绍宗深吸一口气,握住了崔卯递给他的匕首。他闭上了眼睛,低头轻轻碰了碰崔卯的额头。
      “好。”

      同光四年冬,代北刺史李绍宗,亲自割了代北监军使项上人头交予朝廷。之后李绍宗辞官,一人独骑深入大漠,自此再无消息。多年后有人在大漠发现一座石砌孤坟,碑上有崔卯二字。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是我在预习五代史的时候突然想到的,背景部分真实,主要人物和故事纯属虚构。写崔卯可能有些故意悲剧,但这个人物一出现在我的脑海里,结局就已经定下了。关于李嗣源下令诛杀各地监军使的事是真实的,如果这个故事有强行be的嫌疑的话,应该就是我写作技巧的问题了。第一次写文,可能有些不成熟,但我会坚持的,以后应该会有进步。
    就这些了。(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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