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作》Felicia唐

4、林中人

　　三月，大兴安岭，林场。
　　春风和煦，草长莺飞，是万物复苏的好季节。
　　老林铲下最后一抔土，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深吸一口气，树叶的清香伴着淡淡的泥土味充盈了他的肺，同时也驱散了满身的疲惫。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丝丝水汽漂浮在略带凉意的空气中，使人神清气爽。
　　老林是这片防风林的守林员，林子不大，前后总共就只有几排杨树，然而正是这几排杨树守护了它身后的一百多亩农田，这些年在防风林的保护下，风调雨顺，年年丰收。看着金灿灿的麦子，老林觉得这几十年的呕心沥血，也值了。
　　太阳彻底升起来了，金色的圆盘爬上高大的树冠，阳光给绿油油的叶子镀了个金边。微风拂过，片片叶子在风中摇曳，叶子上的光一闪一闪的，晃到了老林的眼睛。恍惚间，老林仿佛回到了他与这片林子最初相识的岁月。
　　四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春天，阳光明媚，老林和几个年纪相仿的知青辗转来到这片土地，那时这里还是杂草丛生，没有几棵像样的树。怀着满腔热忱，老林和同伴们开垦土地，种植杨树，冬天不畏严寒，夏天顶着烈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巡山、护林。他知道，这片林子不是普通的树林，而是可以保护农田的防风林，可以防风固沙、涵养水源、改善气候……渐渐的，防风林对于他已经不是简单地几棵树了，守护防风林成了他一辈子的责任。于是，当同伴们一个又一个返城时，他选择了留下来，留下来守着这几排树，看着它们一点点长成参天大树，看着它们在风沙肆虐中屹立不倒，看着它们拦下无数的沙尘暴，阻止了无数可能暴发的山洪……
　　就这样坚守了几十年，老林早已不复当年的健壮，明年，他就该退休了。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没有自己，这里的树会不会生病甚至枯死？如果树林失火了怎么办？等到自己离开了，这片林子又会是谁来守呢？老林曾不止一次地站在屋门外，担忧地望着上山的小路出神：他盼望着这片防风林能一直存在，继续守护着它身后的农田；盼望着有人接替他的工作，守好这几排杨树；盼望着有一天，会有一队人上山来，告诉老林，他可以放心地退休了，这片林子会得到很好的照顾。但是，他等了许多年，也没有等到那队人，思及此，老林的心里泛起一阵失望与难过。
　　太阳越升越高，初春的阳光已经有了丝丝暖意，站在阳光下，老林身上生出了一层薄汗。突然，他听见了细碎的说话声，老林微微一愣，接着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提着铁锹快步向回走。迎面走来了几个正在高声交谈的年轻人，背着行李和几组科学仪器。领头的人因为爬山而脸色微红，喘着气，看见老林急忙招手:“您好！请问您是这片防风林的守林员林先生吗？我们是政府派来的护林队，在您退休后负责守护这片林子的。”
　　老林觉得自已像是在做梦，这么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是，是我！”老林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我就是！太好了，终于把你们盼来了！”看着眼前的一队人，他们年轻有朝气，就像新栽的杨树，充满着生命力，盼了多年的人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老林觉得自己悬着的心终于能放下了，他相信这群年轻人一定能够把这片防风林守护得很好。
　　沐浴在春日的阳光下，老林觉得自己无愧于守林员这份职责，从不到二十的年轻小伙，到如今风烛残年的花甲老人，毕生的心血，几十年的青春，都用来守这片林子。他守住的不仅仅是几棵树，或是每年的几吨粮食，更是一片绿色、一份生态，是子孙后代的财富。小小的一片防风林守住了身后的农田，老林则用半生守住了这片林子，终于，在他离开的时候望来了新一队的守林员，望来了防风林新的生机。
　　深深地望着百米外新栽的那棵杨树，这是老林留给这片防风林最后的礼物，他想把这份记忆珍藏，一年后，五年后，十年后，还能记得这段宝贵的人生历程。
　　守了半辈子，也望了半辈子，守林人的一生就是山林里守望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