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别后 忆相逢》易白不白

2、第一章 初 始

　　代城。

　　在羲和的东面，临近风吟，是座人口规模不过二十万的城池，但是其富庶程度丝毫不亚于国都言灵，且隐隐之间有比肩齐鄅京都，成为这片大陆上最富庶城池之势。

　　除了富裕之外，代城在羲和的地位也是特殊的，上到城主下至士卒，代城的官员将士官级要比其他城池的官员高上一阶位，而且逢年过节从言灵而来的赏赐更是接踵不断，其中缘由不得而知。

　　总而言之，代城的百姓都以自己为代城人而自豪，小日子过的孜孜有味，整个代城风气刚正一片祥和，堪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上古风范，就连市井纠纷、打架斗殴这些个事都甚少发生。

　　只是，这几日代城戒严，没有文牒之类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一律禁止入城，因为城外总有那么一些不知好歹的流民想要混入城内。

　　谈起这些个流民，代城百姓总是又可怜又可气。

　　半个月前，望舒发兵攻打风吟，望舒铁骑所到之处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风吟本就兵力薄弱，又在毫无准备之下应战，节节败退，不过半月已经失了东部三个州郡，其中琅申郡最为靠近羲和反应也最为迅速，大部分百姓都逃入羲和，在羲和东部几座城池外聚集。

　　三百年前战火停歇，各国签订了上古盟约，苍鸣大陆迎来了渴望已久的和平，然而九年前，望舒公然撕毁上古盟约，发兵攻打风吟，天下大乱的局势初显露。

　　风吟在齐鄅和曦和的支持下苦苦支撑了七个月，就在国都琅琊郡被破之际，望舒骤然收兵，只是顺势侵占了琅瑄郡，至此风吟国力急转直下，望舒上下则举国欢庆史称“琅瑄之捷”，其实力一跃齐鄅成为七国之首。

　　望舒与风吟战事爆发后，言灵就通过加急通道迅速向东部城池下达了一系列的指令措施，戒严的同时也拨出大量的粮食药品、军帐衣被等以供安置流民。然而流民数量实在是太过庞大，粮食等物显得有些不足，不少心存不轨的人企图混入城池。

　　代城在这些接壤风吟的城池中最为富庶，想要混入的人也是最多的，不过十多日便抓了百来人。虽然城门紧闭，城中巡逻警哨密布，代城百姓的生活却没什么影响，有富余的百姓还捐出了衣被等物以尽绵薄之力，和朝廷拨派的物资一同运往城外的流民安置处。

　　——

　　岷村位于代城东南十里处，傍着岷山依着岷江也是处秀丽的地方，平日里村子人口总是单薄，这几日却人满为患。

　　除去岷村原本的村民、维持治安的代城军以及负责安置难民的官员，剩下的数千人竟都是风吟流离的百姓，好在经历战争后大部分人都对死亡心有余悸，活得且算老实。

　　村中最大的一间屋子便是安平学堂，最大的一块空地也在安平学堂门前，听名字就知道安平学堂乃是读书的地方，只是此时却成了嘈杂之所丝毫没了往日读书人的斯文味道。

　　学堂门大开着，正有士兵在发放衣物和吃食，旁边临时用军帐搭建的医务所里也有大夫在医治病患，前院是安置难民物资的存放处，后院则是代城军和官员轮休的住所。

　　辛亏是初秋，瘟疫并没有伴随战争大规模的爆发，只是仍旧有太多的人受伤患病，医务所里的大夫们显得十分疲惫。

　　忙碌了几个日夜，身子是吃不消的。

　　从学堂内走出一修长的身影，身着校尉服，一手端着面碗，一手拨开帐子进了医务所说道：“安然，刚煮好的面，快过来吃吧，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顿饭。”

　　一名大夫带着学徒去巡诊了，医务所里人不过五个，当然得除掉患者，两名配药的年轻学徒，三名坐诊的大夫。相比其他地方，这配置是相当豪华的了，就拿岷山那边的叶村来说，难民比这多上一倍，大夫却就一名，更别说配药的人了，只是挑了个能识字的村民临时教了些常用药材的识别罢了。

　　最末坐着的青衫男子相较前两位大夫显得很是年轻，估摸着不过十四、五岁，板着脸严肃劲十足的拿着笔写着药方。

　　“常山、槟榔、鳖甲各五钱，甘草、生姜各三片，煎服。拿好，旁边取药。”将手中的药方交给患者后，便准备招手下一位，却在听到沈清的声音后立刻咧嘴笑了开来，刚才的严肃感瞬间崩塌，带着浓浓的稚气嘟囔着“面，面啊~~~”，人却没动两只眼睛直直的盯着面碗。

　　“宋大夫、夜大夫，安家又来了两名大夫，已经到了村口，您二位再诊一小会，后院面已经下锅了，就等去了。”沈清端着面向两位老大夫行了礼说道，“安然早上没吃，我就端了些过来，您二位担着点。”

　　“不碍事，安然，跟沈校尉去吃吧，吃完好生歇息，这几日确实累着了！”

　　还没等说完安然就猛地站起来：“嘿嘿，宋爷爷，夜叔，那我先去吃了。”

　　“沈哥，走吧！这儿怎么吃，去后面。”说完就拉着沈哥跑了，面汤撒了出来，连蛋都差点掉地上浪费了。

　　快戌时了，太阳还没落山，在初秋时节这也是少见的。

　　安然坐在院里的大榕树上，很专心的扒拉几口，面就没了。不得不说安然也是胡闹，吃碗面非得跑到这么高这么大的树上，也亏得他的沈哥轻功了得，带着他带着那碗面怡然的上了树。

　　流民成灾的情况下，也就没人注意到有这么两个人光天化日之下嗖~嗖~嗖~就上了树的。

　　安然吃完了面望着碗里的蛋，眨巴着眼睛，抬起头看了看沈清：“还有一个蛋。”说完还不忘再眨巴两下眼睛，光顾着自己吃，都没想起沈哥吃没吃，就剩一个蛋了，咋办，万一没吃，这一个蛋可吃不饱，要不要向厨房的云姨要几个馒头呢？

　　沈清摸了摸安然的头，笑了：“傻瓜，等你想起我，我也早就饿死了，快吃吧，刚换岗的时候和大伙吃过馒头了！”

　　“恩恩...那我吃啦!哈哈~~~”

　　安家在羲和算不上什么贵族，只是一方商贾，主营学堂、医馆、酒楼，安家的家长安修齐从他父亲那里继承家业后，将安家打理的井井有条，凭借着经商头脑垄断了整个代城酒楼、医馆，生意蒸蒸日上，更是在附近的城池中发展了不少分号。

　　安家在百姓中颇有声望，倒不是因为生意做的好，而是安家行善极多的缘故。沈清就是安家行善的结果，他的父母本是陌城人，羲和最西的一处山漠城池，极靠近齐鄅，生活贫苦不堪，只因听闻代城安家日行千善，所开的学堂可不收学费，便变卖所有带着年幼的沈清千里迢迢来到代城，其中心酸艰难可想而知。

　　总之，沈清如愿进了安家学堂，甚至抱大了安家的长子安然，这机缘世间难寻。

　　吃完蛋，两人沉默着注视着天边如血的残阳、残阳下那些呻吟的风吟百姓们、还有袅袅的炊烟。过了好一会，安然皱起了眉头一脸困惑的开口道：“沈哥，为什么要打仗呢？会死很多很多人的，和平相处不好吗？”

　　“因为那些大人物的野心和欲望，总想着一统天下，功垂千秋。”沈清的眼神忽地深邃起来，战争已经开始了，羲和千百年来一直独善其身，但战火愈演愈烈总有一天会被卷入是非，像安然这样天真的人要怎样生存。

　　“安然，这片大陆战火延绵了几千年，每个人的血脉中都深深埋藏着杀戮和侵略的种子，一旦被激发就是毁天灭地的灾难，这三百年的和平绝不是永久的，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安然才不怕，因为沈哥你会一直保护我的啊！”安然扑到沈清的怀中打断了他的话，严肃的气氛一下子就碎了一地，两人打闹一番，安然又渐渐凝重起来，“我知道，其实战争一直都在，我只是不肯承认，心怀天下却没有能力去改变，爹爹总这么说我...”

　　“傻瓜，在沈哥怀里睡一会吧！把这些个事都抛开。”沈清左肩往后动了动想让安然靠的舒服一些。想来真真是累极了，安然的眼睛已经缓缓地合上，嘴里却还嘟囔着：“想去风吟看看...”

　　夜悄悄地来了，正如和平的悄悄离去，沈清和安然的身影渐渐的与天地融为一体，怀中的人不知梦到了什么，竟呵呵的笑了出声。

　　——

　　睁开眼，天已经大亮了，啊哈，昨儿个肯定又是沈哥抱我回来的，沈哥怀里好舒服比这硬硬的床板好太多了。

　　麻利的起了床，就注意到桌子上放的这碗面，不用猜也知道谁做的，熟悉的感觉，只是味道不是很好，放太久了，不过无所谓啊！只要是沈哥做的我都爱吃。

　　安然小时候挑食，不吃这也不吃那，长得瘦瘦小小的，可没少被安修齐说骂，沈清那时比安然大五岁却也是个十多岁的孩子，每天每餐都变着花样给安然做吃的，光面就能做出十几种不一样的口味，真是厉害极了。

　　连安家酒楼的师傅们都想拉沈清去帮忙，天天来烦，最后被安修齐说了一顿才死的心。

　　先去医务所看看，再去找沈哥，安然这样想着理好了衣衫就跑了出去，刚走到学堂门前就瞧见沈清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名着从事官服的人，行色匆匆。

　　安然看着两人面生，应该是刚到此处的。

　　“沈哥！”

　　沈清朝安然点点头，转过身示意道：“二位先入前院清点下物资，我随后就到。”

　　“是，沈校尉”

　　“沈哥，发生了何事？”安然问道。

　　“望舒五皇子第五易白率五万白止军亲临南境战场，将原先主攻的二十万黑羽铁骑撤到了羲和和风吟的边境线上，明为防止风吟百姓叛逃，真实目的为何暂且不知。”沈清说道。

　　“西北边境驻军只有三万纪城军，三万对二十万，一旦开战羲和必败，所以朝廷准备派代城军前去支援是不是？冉城军肯定早在去的路上了。”安然一下就猜到了言灵的安排，“嗯...沈哥，你想必定是要去的，那个...那个能不能带上安然啊！”

　　“不行。”沈清没有丝毫犹豫的拒绝了，羲和边境随时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修罗场，就算有他护着，难免不会出纰漏，万一安然出了事，他万死也难辞其咎，更何况安然最大的弱点就是心善、易骗且好奇心浓重，用安修齐的话就是人虽聪慧却天真的一塌糊涂。

　　安然扁扁嘴说道：“安然想跟着沈哥，战场那么危险没有安然在，沈哥怎么能安心呢？”

　　“所以沈哥也不去了，陪安然回代城，可好。”沈清狡黠的笑了，一改往常的沉稳带着思思戏谑。话音未落，安然就愣了下，纳尼？

　　天下大势不是自一个人可扭转的，沈哥自然也不行，东边境少一个校尉虽说没什么，但在外人看来，非战而退此为懦弱，安然知道沈哥绝不是懦弱之人，只是...只是因为自己。

　　“好了！赶紧收拾收拾，再和宋大夫他们知会一声，我这边安置好便启程回代城。”沈清摸了摸安然的头，入了学堂前院，去找两位从事大人了。

　　安然没有挪动身躯，只是看着沈清渐远的背影发了呆。

　　自打安然能记事起，父亲安修齐就很看重沈清，什么四书五经、治军策略、治国之道，整一个培养贤丞名将的节奏，甚至在安家的生意上沈清的话也比安然的话管用，安乐、安阳两个还曾开玩笑说，比起安然沈清更像是个正牌的安家长子。

　　当然安然从没有忌妒过沈清，两人情同手足，比真正的兄弟更像兄弟。因为他知道沈清和父亲一样真心关爱自己，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眼眶一热、心中一暖，安然傻笑着一蹦一跳的去了医务所，知会什么的就免了吧，还是收拾些常用的草药备着比较重要。

　　沈哥那边肯定没这么快安排好，先溜着，从密林那边绕道叶村去边境，速度嘛不能太快得让沈哥追的上，然后求一求，闹一闹，出游风吟这事就算成了。反正沈哥武艺高强，加上本少爷的聪慧，只要不上战场哪儿去不得！

　　只是安然忘了，他要去的地方已经沦为地狱战场了。

　　——

　　午时的太阳十分毒辣，马蹄扬尘而去，一股誓要踏破岷山穿破密林的气势，也不知古往今来多少行人此间来往。

　　估摸着一炷香的时间安然便勒住了疾驰中的骏马，缓缓而行。

　　“此地清源阻我停，隔山战鼓激我行。”想到自己背着沈哥一个人穿行密林，只为一观风吟百姓安然就不禁感叹。

　　“沈哥你何时能追上与我一同前行呢？”安然苦着脸，没精打采的放任马儿在密林小径上也不知往何处去。

　　明明留了信，也“一不小心”让夜叔看见了去向，怎会还未追来，莫不是生了什么变故？！

　　安然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片刻之间又舒展开来了，瞎担心什么，哪有沈哥解决不了的事呢！忽然马儿一阵嘶鸣、扬起前蹄奔了起来，似是被什么惊着了，安然一个没稳住被甩下了马背，屁股着地。

　　“哎呦...”安然咧着嘴，爬了起来，揉了揉遭殃的屁股嘟囔着，“屋漏偏逢连夜雨，沈哥没来，马儿不知发什么疯跑了，真是见鬼了！所幸没伤到筋骨。”

　　安然四处打量了下，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依旧树木丛生偶有飞鸟经过，只是行李随着代步的马儿远去，心中有些惋惜和懊恼。

　　要去叶村还有将近一天的脚程，现已过了午时也就意味着要在密林之中行两个多时辰的夜路，安然心中万分不愿。若是折返岷村半天就足够了，只是这一回定要被沈清带回代城，要想再出来可就难了，想到这安然咬了咬牙决定往岷山去。

　　听学堂的傅先生说过岷山上住着几家猎户，若是运气好碰上了也就不用露宿了，若运气不好的话，到时再说好了，思忖一番，安然更坚定了上岷山的决心，也很快寻着了进山的路。

　　安然一路都给沈清留了记号，只要方向对了沈清定能找到安然。

　　高大的树木遮去了午时毒辣的太阳，偶有清风吹过，拂在面上也倒清凉，安然欣欣然地走在山路上，沿途还遇上了几株难得的草药，不过此时都已尽收药囊之中了。

　　再过两个月便是安然十六岁的生辰，三百年来传下的规矩，安家长子的成人礼在代城是一大盛事，盛况更甚元宵、中秋，可比拟年节。

　　除了安家府宅大肆设宴，城中达官贵族尽数到场外，安家酒楼开席三日，凡过往之人皆可入席；
　　医馆免费诊治三日，百姓还可领取补身子的药材；
　　学堂放假三日，并举办各种比试，夺魁者更有丰富的奖励。
　　总而言之，全城狂欢，每个人都乐在其中。

　　安家长子成年后就要接手家中事务，替父分忧，这在族规中是有明确记载的，只是安然自小就不爱生意这些，对此更是不上心。平日里所学的不过诗词歌赋、古文经意，最爱看书，什么上古杂谈、农书星象、风月话本、史志兵书...只要是书就逃不过安然的手，这么些年下来，安然脑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多。

　　在沈清的坚持下安然学了些鸡毛蒜皮的武功，除此之外也就对医道颇感兴趣，年纪轻轻医术便在安家医馆中排个前列。

　　但安然最大的本事却不是医术，而是过目不忘和算数,只要是他看过的书，倒背也可。一般孩童四岁能记事，聪慧些的三岁记事，但安然刚满一岁就能记事了，往后的每一天发生的任何事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只是像是故意的，安然全然不记得自己的成人礼就在两个月之后，趁着巡视学堂，以及胤甄两国的战争，找着机会就溜，这不，都溜到岷山山腰了。

　　安然寻了处开阔的地方歇息，远远还能望见岷村，房屋的轮廓、黑压压攒动的人头，心中越发想去战场看看，或许会是书中写道的尸横遍野、遍地哀鸿...

　　“万国尽征戍，烽火被冈峦。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就算是功方，也会去时三十万，还时独一人，这一切皆起自大人物的野心和欲望，这不公平，对天下不公，更对士兵们不公...

　　“沈哥，就算安然改变不了天下大势，但安然仍想要去看看，你快些来好不好，安然需要你在身边。”安然低声诉说着心里话，殷切期盼着沈清、期盼着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