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渣男幸福指南》荀香九

40、第 40 章

　　他知道侯泰强早晚会联系，可他没想到侯泰强这么快又招呼他，而且发来的坐标是最小、也是最偏的八号店。人生如海，波涛汹涌，永无宁日。

　　通往八号店的路上堵得令人窒息，正值下班高峰，等刘志驽火急火燎地赶到八号店，暮色沉沉地落下，将应该营业的玻璃门里透出昏暗的光，分外，包间里挤着四五个人，虚虚地围成一个半圈，圈中是侯泰强，他蹲在小白胖面前。小白胖满脸是汗，以往他皮肤白，大汗淋漓反而显得透亮；现在他的汗像是一滴滴油珠，看见刘志驽过来，像看见救命恩人一样大喊：“刘哥！刘哥！”

　　刘志驽问：“怎么了？”

　　侯泰强向小白胖身边一扬下巴，刘志驽顺着看过去，是一个塑料包。他忍不住长叹，也跟着蹲下，说：“兄弟，你不是答应我了吗？”

　　小白胖勉强挤出一个像哭的笑容，说：“刘哥你这不是热闹嘛……”

　　“咱俩是不是说好了？”刘志驽问他，“我好像跟你说很多遍了吧。你这样有意思吗？”

　　小白胖吭吭哧哧地，又说：“刘哥，我真不敢了。看在我爸妈面子上你饶了我吧！”

　　刘志驽瞧了一眼侯泰强。看刘志驽蹲下，侯泰强顺势起身坐在旁边的矮凳上，此刻他稍微比刘志驽高了一点点，垂下眼睛，俯视着他。

　　“你的朋友，你来。”侯泰强说。

　　刘志驽知道侯泰强这是把自己架上了。侯泰强是星海的元老，怎么对付小白胖这种人他心里早就有思路，只不过是假手刘志驽，让他这个初出茅庐的接班人长点面子。他蹲在小白胖面前，想说两句社会上的场面话，却发现他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小白胖不再白也不再胖了。脸颊两侧都凹陷下去，眼神里一点光彩都没有，刘志驽脑海中又浮现了白晓妮双目无光的样子。堕落成这样，需要多久。几个月，几个星期，还是几天？

　　“我跟你说了，别再过来，这才过去多长时间？你这也没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啊，我说话没有力度吗？”

　　小白胖始终趴在地上，全身颤抖，衣服发出簌簌的响声：“刘哥，我错了，我真错了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份上你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

　　他的脖子瘦弱如鸡，从破旧的衣领里探出，后颈上条条青筋凸起。对着这样的小白胖，刘志驽完全无计可施，他长叹一声，说：“你起来吧，有啥错不错的。你之前不是说不混夜场了吗？”

　　小白胖仍然趴在地上，不知是不想起来，还是被侯泰强赶在刘志驽来之前教训过了，不能起来。刘志驽等了一会儿，又问：“你是不是飘了。为啥啊，啥红线你都敢踩，啥事你都敢干，绝对不能做的事你都做了？”

　　“对不起，刘哥，对不起，我真是没办法啊，我没钱。我兄弟说就一口，自己卖这个哪能不尝尝货。我没想好，我脑子糊涂，刘哥，你收留我，别赶我走。”

　　刘志驽长长叹气，说：“我不是你刘哥。当不起。听说你跟鹤广桥那边混得挺好，你以后上那边去吧。”

　　小白胖大惊：“我不敢，我跟他们关系不好，他们会打死我的。”

　　“现在光天化日的还能打死人吗？”刘志驽问。

　　小白胖抬起头，眼泪鼻涕混成一团。“刘哥，丽水湖里全都是冤死的人啊！我妈要是知道我没了，她也没法活了！”

　　他紧紧抓住刘志驽的裤子，干瘦的手指像鸡爪。刘志驽握着他手一点点用力，干枯的手爪勾住了他的裤子，他终于将小白胖的手取下，站起身：“我没办法帮你，不是哥们儿不讲义气，讲不了。你……强叔，咱们这对付卖药的人怎么办来着？”

　　侯泰强朝门外努努嘴。刘志驽打了个寒噤。在夜晚，这家分店的灯光像是黑暗中浮出的一点岛屿。将人驱逐出去，像是将人丢进黑暗的大海。他知道有很多吸毒者生活在附近，贫穷和肮脏将他们裹挟其中。

　　“给鹤广桥处理呗。让他们管好他们家的人。”

　　“我不是鹤广桥的！”小白胖大叫，“我是自己，我是自己，刘哥！”

　　刘志驽向后退了一步，朝围成半圈的服务生挥挥手，那些人上前准备拖走小白胖。小白胖突然大叫起来：“刘哥！刘哥！别打我，我……我把白晓妮给你！王夫人找她，你知道的。你把白晓妮给鹤广桥，她就不能再来找我了！”

　　一时间刘志驽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侯泰强适时看了他一眼，眼神更令他绝望。他重新蹲下，问：“你怎么知道白晓妮在哪？”

　　小白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虚弱的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刘哥，反正你也不要她了。她跟着我们干啥不是干。王夫人找不着她，是她躲得好。但我能告诉你她在哪。”

　　刘志驽张了张嘴，几乎说不出话，低声问：“她不是叫你保护她？”

　　小白胖一瞬间有点惶惑，反问：“刘哥，你都不要的人，我们保护啥啊？她这个烂货自己都保护不了自己。我们还能帮她啥？”

　　刘志驽默默地开车。侯泰强坐在后座，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小白胖坐在副驾驶，双手撑着座椅，额头上的汗水一直没停过，不断地抬手擦着额头。他的动作太大，影响刘志驽瞥右侧后视镜，于是刘志驽拿了一张纸巾过去。小白胖接过纸巾，紧紧攥在手里，朝他讨好地笑了笑，刘志驽没理睬他，

　　路灯昏暗暗的，刘志驽短暂地瞥向旁边，每一辆掠过他们的车里大概都有一个正常的生活。可能他在别人眼中看来也是正常的。小白胖偶尔在路口指方向。车子朝着高速公路开去，越来越偏僻，住宅楼慢慢消失，取而代之是低矮的厂房。一片片沉默地矗立着，刘志驽握着方向盘的手开始冰冷。

　　这就是鹤广桥以前的基地。现在的鹤广桥只是一条通往国道的高速，桥下曾经的工厂早就搬去开发区，地没卖，厂房也没拆，年久失修，外面的水泥围墙裂了深深的缝隙。三层楼的玻璃有一半是碎的。墙上涂满了不知名的涂鸦。绥吉不是文化传承之地，这些涂鸦也潦草丑陋。大多数是□□，加一个龙飞凤舞的手机号码。

　　小白胖有些结巴地说：“刘、刘哥，在这靠边停就行了……”

　　刘志驽依言靠边停车。小白胖推开车门，跳下去。侯泰强跟着他下去，一手搭着他肩膀，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小白胖缩着脖子赔笑，迅速拿出手机打电话。刘志驽没熄火，看着被车灯照亮的两个人。厂房黑黢黢的，除了路灯外没有别的光亮，想象不到会有人在这里，然而十分钟后，从厂房里走出一个人。

　　刘志驽隔着驾驶室的挡风玻璃望着她。车灯照在白晓妮身上，她的头发被风吹得不断飘动，依旧是渔网□□鞋，手中夹着一根烟，时不时送到嘴边猛吸一口，抽烟的姿态像个男性老烟枪。

　　刘志驽熄火，下车，在一片昏暗的路灯光中走向她。白晓妮扔掉手中的烟，带着一点微妙的笑容仰起脸。他又朝厂房看了一眼，始终看不出厂房里还有没有别人。

　　“对不起。”刘志驽说。

　　白晓妮慢慢环顾着三个人。小白胖朝她尴尬地笑了笑，又在刘志驽和侯泰强之间看来看去，低声说：“侯哥，刘哥，我这就走了？”

　　“走什么？”侯泰强没松开手，淡淡地说，“等着，一会儿咱们还有别的地方要去呢。”

　　小白胖缩着脖子，努力缓解气氛：“还去啊……去哪啊？”

　　白晓妮收回目光，淡淡地说：“原来是他带你过来的啊。强叔怎么大驾光临到这种地方了？”

　　侯泰强笑了笑，看着刘志驽。刘志驽只好低下头，来回碾着地上不存在的烟头，没话找话地说：“……你这几天过得不太好啊。”

　　白晓妮笑出了声音，把凌乱的头发向后拂一拂：“不是吧，刘哥，你真的关心我啊？”

　　从她的语气里，刘志驽猜她还在赌气。然而事情已经沦落到如此地步。刘志驽干涩地说：“你住在这也不是那么回事。要不我帮你想个办法……”

　　侯泰强适时轻咳一声。

　　白晓妮仔细地观察他的神色，突然问：“你是不是带我去见王夫人？”

　　刘志驽沉默，他知道沉默代表承认，沉默的时间越长，越是默认。此刻回答一句“是”竟然千难万难。一阵风来，吹得厂房呜呜作响，他和侯泰强的外套被风鼓起，而白晓妮竟然没站稳，向前踉跄一步。鹤广桥下的风竟然这么大，让人身不由已，被外力裹挟。

　　等风过去，刘志驽叹了口气，说：“咱们还是上车说吧。”

　　白晓妮望望那辆路虎，又望望侯泰强。一瞬间她眼神仓皇，是一只终于落入落网的小兽。侯泰强朝她微微一笑，而刘志驽转开了头。

　　白晓妮低下头，片刻后抬起头，果断地走向路虎，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侯泰强一手抓着小白胖的后颈，一同上了后座。一阵风沙打在路虎的表面，发出细密的脆响。刘志驽站在绥吉的风沙里，被鹤广桥的大风推着上车。

　　车中是另外一个小世界。他锁了车，打开车载音乐，一个女声哼哼唧唧不知道唱的什么东西。白晓妮神经质地抠着座椅。侯泰强不开口，刘志驽也不催促，只希望去见王夫人的安排越晚越好。四个人在车中静静地呼吸着，味道很不好，充满风带来的野味，酒的味道，以及另一种闻过就不会忘记的味道。刘志驽打开空气外循环，又觉得自己担心得可笑。白晓妮看着他的动作，终于说：“我不想去，刘哥。”

　　刘志驽叹了口气，说：“你能不能先告诉我，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什么了。你把黄如琪怎么了？”

　　白晓妮的目光追随着头顶上的鹤广高速路，一辆辆车飞速行驶过去，车灯拖成短暂而细长的流星。

　　“我打了她。”

　　刘志驽耐心地等待着，然而白晓妮确实没有下文，他忍不住说：“你只是打了她，你骗谁呢？都现在了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白晓妮忽然暴躁起来，一捶椅子，尖叫：“你不相信我？你凭什么不相信我？我还能把她怎么样？她是你们的宝贝，我就是路边长的野草？现在你开始怪我了，当初你劈腿她，你想的啥？你看着她好看，她有学问，她好，我就是狗屎，是不是？”

　　她一口气没上来，用力喘息着，刘志驽担心她就此昏过去，急忙抓住她肩膀，阻止她继续发疯。白晓妮在他手中颤抖着，肩膀的骨头几乎能戳破皮肤。离得这么近，刘志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的味道，他朝小白胖剜了一眼，小白胖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着，什么都没说，刘志驽忍不住问：“你们两个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跟他……好的不学，专门学坏的？”

　　白晓妮抬起头，不可思议地反问：“你疯了？现在你还关心我是不是学坏了？你自己难道是什么好人？”

　　刘志驽慢慢松开手，说：“可能吧。我们都是疯子，人生在世必有一疯，你疯，我也疯。现在你说说看。你怎么疯的？”

　　白晓妮咧开一边嘴角笑了。说：“好啊，刘哥。”

　　她靠在椅背上，慢慢整理思路，最后说：“那天，我跟在那黄皮子后面，一直走。她回头看了我好几眼，我朝她笑。她也笑，然后她就往旁边拐。我追上去，拽着她手腕，把她拉到小巷子里，跟她说，我有事要告诉她。她说，什么事？我朝她肚子捅了一刀。”

　　刘志驽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冷气，白晓妮呵呵地笑了：“你担心什么啊刘哥，她用手挡了。”

　　刘志驽不自觉地看了一眼侯泰强。车里没开灯，他的脸隐藏在黑影里。刘志驽深吸一口气，说：“然后呢？然后你跑了？”

　　白晓妮的眼睛在路灯光下闪闪发光。

　　“不然呢？咋的，你觉得我是个杀人凶手啊。你要是这么怀疑，那就直说。我也听听你是咋想我的。”

　　黄如琪红成黑色的小臂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知道白晓妮这次没有骗他，更没有含糊其辞，事实大概就是她说的那样。兔起鹘落，白晓妮扔下刀子沿着来路跑掉了，而黄如琪顺着墙滑坐在地。她本有机会立刻报警，但是她却决定先联系刘氏兄弟。尽管她年纪不大，行事冲动，真正遇到事，却比他们都靠谱得多。

　　“你不是杀人凶手。黄如琪没死，她是我送到医院的。你大概在抖音也看到了吧，她还活着，而且活得还挺好的。”

　　白晓妮一怔，随即向后一靠，整个人都靠在车门上，说：“那可是个大好事。太好了。她活着，那我呢？是不是要死了？”

　　一条手机信息声回荡在车里，侯泰强的脸短暂地被手机光芒照亮了。光芒随即熄灭，侯泰强咳了一声，说：“志驽，去一号店。”

　　刘志驽回头看着侯泰强，想和他争辩，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句对着白晓妮的“……安全带”，白晓妮讥讽地笑了笑，说：“去找王夫人？”

　　刘志驽默然。

　　白晓妮又笑了几声，拉过安全带扣上。在全车人的目光里，刘志驽按照侯泰强说的方向，向1号店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