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晚归》长安小郎君

27、露情

　　小舟因知自己脸面有伤，恐行正门遇着人张扬出去，便转从后门回了寝院。已过了巳时，日头虽偏西了，却余热未散，小舟带伤行路，本就体力不济，此刻早已汗湿伤处，血汗混沌，疼痛不止。

　　可是，小丫头也不知哪里来的毅力，只回房稍作休息，换下印了血迹的衣裳，便去了对面典娘房中。

　　典娘知道小舟为她送信去了，一整日饭都不曾好吃，巴巴倚窗期盼，便一见人进来，只扑过去询问，说了两三句才注意到小舟两颊肿着，还有几条鲜红的鞭痕。

　　“若今天受刑的是你，只怕更难捱，典娘，你不能嫁去那里！你告诉我训哥劝你的话，不也是这个道理吗？那个崔妃当真狠毒，绝不止表面善妒。”小舟将前因后果大体说了一遍，额上汗珠直滚，人也越发坐不住，只靠着曲几才能勉强支撑。

　　典娘闻言面无表情地愣着，这不是她想听的结果，她也发慌，但她一直视“李俶”为前程，不仅仅是情爱，岂肯轻易放弃。

　　“你不是还没见到表兄吗？他的话才算，我不管什么崔妃！况且救你的那个沈妃，她能在崔妃之下安然自免，我比她有家世，我也可以保护自己！”

　　“可我没办法再替你去见广平王了！典娘，我真的不想看见你将来受苦，你受不了那种委屈！”

　　小舟见典娘尚还执拗，咬牙忍痛拉住她声声苦劝，可典娘望神情漠漠，却完全不想小舟才刚为她冒死，一心只有将来的荣华名位。

　　“你都伤成这样了，我让飞红扶你回去休息。”

　　典娘说罢便起身进了内室，一丝余地也不留，小舟无奈兴叹，伤口剧痛也抵不过心里的痛。她视典娘骨肉血亲一般，这种牵挂惦念之情，连典娘的亲兄嫂们都比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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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潜是这日午后回府的，他还记着小舟昨日的神情，只想再叫她来问清楚，可阿峘是见着小舟离府的，又未见她回来，便如实禀告了。王潜先还觉得平常，但过后再一想，却觉出个大破绽。

　　“她确实说的是与表弟相约？还有别的话没有。”王潜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也不知为何，便又将阿峘唤来问话。

　　阿峘这点记性还是有的，绝无含混，道：“是啊！别的也没有，就是带了那方长盒，阿郎曲江宴上拿回来的那个。”

　　王潜听阿峘说得和先时一样，不觉又作反思。小舟带着卢纪画像去见表弟倒也说得过去，姐弟间分享而已。

　　可奇就奇在小舟曾说过，她表弟赵显今年已满十四岁，要入学国子监，就少有空闲了。而况，国子监规矩严谨，凡六学诸生，每旬日才得一天假，今天并非旬假之期，五月的田假也已过去，这赵显怎么可能与小舟相约呢？

　　疑团重重，似乎只有等到见了小舟才能问清楚。王潜想罢抬头一看，天色已晚，也不知人何时回来，索性便遣了阿峘去阍房候着，一有消息便来禀报。

　　阿峘既去，却还没走到中堂就退了回来——李俶忽然到府，步履匆忙，仿佛发生了十万火急的大事，一见阿峘，直撵着他要找王潜。王潜心里不定，但见李俶忽至，只一惊，也不想会有何事。

　　“都晚了，你匆匆过来有何要事？莫非……”

　　“小舟可还好吗？！”不等王潜懒懒地寒暄，李俶已是火烧眉毛般，只是直言不讳。原来，他就是从沈妃处听说了小舟的事，又急又愧，赶着过来探望的。

　　“不知为何，她今日带着我赠给她的那幅画像到王府求见，恰逢我不在，叫她撞见了崔氏，受了一顿毒打，幸好沈氏救下遣人送了回来。我回府才知道，她人呢？可还好？！”

　　李俶的话里约莫牵扯了太多事，王潜一时无法接受，两只眼睛瞪得要裂开似的，脸色一沉到底。及稍缓神，一语不发，拔脚直往小舟寝院奔去。

　　小舟的伤情原本不算极重，只是劳心劳神，又受了一番惊悸，从典娘屋里回来时，便躺在榻上动弹不得了。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却不觉浑身发热起来，渐次竟至不省人事。

　　便这般，王潜到了门外叫她，是怎么也叫不应的，不得已踹门而入，所见情形只教人胆寒：先见是小舟换下的血衣，凌乱散在地上，越往内室去，则见各样陈设上也落了血痕，而榻上的人，遍身猩红，浑身烧得抽动，脸上又是汗又是泪……

　　王潜自幼文武兼修，又以千牛禁军入仕，虽未上过战场，但素日操练刀剑也是见过血的，可女人的血，小舟的血，他是头一次见，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炸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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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静，满城宵禁，只有宣阳坊的王家上下不安，没有一个人能睡得着。王潜守在小舟榻前寸步未离，看她一张惨白面孔，浑身蜷缩着，自身已是痛苦不堪，梦里却还在为旁人忧虑：

　　“典娘别去，不要嫁给广平王，不要……崔妃会伤你性命……”

　　王潜尚不知小舟去找李俶的真正缘故，只一遍遍听着这病中胡话，大约猜到是因为典娘婚事。

　　“阿郎是否先去休息，卢娘子就交给奴婢吧，奴婢也是伺候过娘子的。还有，广平王尚未离府，还一直等着，阿郎看如何安排？”

　　说这话的是晶英。李季妆因王潜在此自己不便过来，便派了晶英前来照应，而也正因此，王潜才知原来一直无人照料小舟的起居，他从前只是知道小舟不喜欢带人相随进出。于是，他已经够复杂的心境，又多了一重愧疚。

　　“让他走！夜禁也拦不住一个郡王，叫他回去管好自己的家事，管好自己的女人！”

　　王潜只是丢了句冰冷的话，眼睛抬也不抬。他与李俶虽尊卑有别，但因年纪相仿，性情相投，自小便常在一处，只以表亲相论，后来渐长，各自务正，也未耽搁半分情谊。这样冷言冷语相待，是从前不可能发生的事。

　　晶英不是无知小婢，自然知道不能这样直白传话，便在一旁等了等，看王潜能不能回心转意，却这时，忽听门外一阵动静，似有异常，连忙出去查看。

　　原来，是飞红这个小丫头。她虽不是小舟的侍女，但素日都在这院子里，待小舟也存着几分心，因便牵挂探望而来，却不想临门一滑，撞在了门框上，这才闹出响动来。

　　“今夜府里不宁，你也不好好看待你主子，现在来做什么？”晶英将飞红拉到廊下，小声与她交代，只恐又惹王潜生气。

　　飞红只是摇头，道：“就是小娘子不让我跟着，我才得空来瞧卢娘子的！她好像是听说广平王在前头，怕怠慢表兄，就去照拂了。”

　　“什么？”飞红不甚明理，晶英却是一下就觉出不妥来。典娘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又正在择婿，便这么半夜三更的独自去见表兄，实在不合规矩。况且，小舟伤重昏迷，她竟也没半点心思在这里，竟连飞红都不如了。

　　“典娘去哪里了？”

　　二人正说着，不防王潜突然走了出来，背着室内发散的烛光，像座黑山峰似的，又冷厉又强硬。飞红胆小，早已吓得腿软，晶英虽还算镇定，但心知事情不妥，也是低头不语。

　　其实，王潜已听见了二人的只言片语，又见她们不敢回答，心下更作了肯定。“你们都进去守着。”说完这句，王潜沿着长廊出了院子，脚步声笃定扎实，全不用明灯引路。

　　典娘的心思也简单，她原听了小舟的劝告心中正不爽快，却忽闻朝思暮念的李俶竟就来了家里，岂是能坐得住的？她有多少谨慎算计，此刻都忘得一干二净，也趁上下都只关心小舟，一捱到入夜，便往李俶那处去了。

　　李俶是外客，再记挂小舟伤势，也不得跟去探看，便一直由阿峘侍应着在王潜书房等待。前一时，王训也担心这处有所疏忽，便来劝李俶先往厢房住下，可李俶无心安歇，回绝了好意。王训不如王潜与他相熟，心怀敬畏之意，便未再言，告退而回。

　　这一下，便倒真让典娘寻到了时机，悄然而来，先遣走了阿峘，自己端茶倒水殷勤侍奉。开言几句，李俶只问小舟伤势如何，别无他心，典娘插不进话，心中厌烦，不过敷衍了几句说是王潜正陪着，一切大安。

　　不想，这倒让李俶生了恼怒，对典娘的态度急转直下。李俶了解崔氏是怎样的狠辣，她的手腕之下小舟岂能“大安”？况且王潜久未出来，更不会是什么好事。便似典娘这般，毫无怜恤之心，李俶打心眼里瞧不上。原本嘛，李俶不过是与王潜深有交情，对这所谓的表妹，既无感，更是无意的。

　　“据我所知，姑母一直将小舟与你一处起居，你们是一起长大的，如今她出了这样的事，你不到她跟前关怀，反在这里做什么？男女有别，尊卑有序，你还是快去为是！”

　　李俶拒了典娘递来的茶盏，一依礼，二依理，给了她一通严厉决绝的教训，末了展袖一挥，请她出门。这情状于典娘而言自是极尽羞辱，她怎么也没想到李俶会这样无情，往日相见就算平淡些，也还是能见个笑脸的。

　　“小舟是潜哥的妾，我是王家的女儿，既论尊卑，也该她是卑，我为尊，况且我记挂表兄的安稳，这一片心意不对吗？”典娘含泪说道，心里发酸，又不觉带着几分憎恨，“表兄竟在我家要赶我走？”

　　李俶只是摇头，不觉典娘可怜，反觉她不可理喻，且那般口气，贬人抬己，竟似是崔妃平素骄纵的模样。他感到无比厌恶。

　　典娘见不得李俶以这样的目光看她，这目光会夺去她梦想着的一切美好。她忍不住动情地向李俶表白：

　　“表兄，我，典娘，一直深深喜欢着你啊！可是母亲已在为我择婿，我一点儿也不想嫁给别的男子！这个家里没有人可以帮我，我只有自己帮自己，所以我就来见表兄，亲口求你，求你娶了典娘吧！”

　　这突如其来的，并不能接受的情意，让李俶震惊地不知所措，却下一瞬，门前忽然出现的身影，替他开了口。

　　“你还想要人怎么帮你？要为你丢了性命才行？！”

　　是王潜，他来得不早不晚，正好将典娘的话收入耳中，他一下子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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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从这里开始即将迎来大的转折，虐心的同时也预示着女主的翻身时刻要到了（但也不是这几章就翻身了），按大纲还有10章结束这第一部分。老王变身妻奴，指日可待也。不要着急，很快很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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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舟：评论里都希望我早点看清典娘的真面目，说我不长心，我知道你们急，可你们不懂我从小跟她长到大的情谊。我不是这家的女儿，但除了老王之前一直不理我，全家上下都对我很好，把我养了这么大，就算我当年没被舅舅送来，在舅舅家也过不了这么优越的生活，有人教书，吃穿不愁。所以，我对典娘的感情不止是发小闺蜜，而是家人，带着感恩之情的家人。所以她现在没有彻底暴露，我还是一心一意对她。不过她很快就要暴露了，大家别急。作者写这篇文章，其实就是为了讲述我和典娘的不同的人生轨道，从发小到反目，一切有因有果。我未来的婆婆永穆公主在第二章就说过，“不论高低门户的女子，长大都是要到夫家做人的，若自小污了耳目，学了不该学的东西，歪了心思，便会有祸事，殃及家门”。这就是本文的主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