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闹》陆隐香

3、荷塘月色

　　人群纷纷为他让道，他放慢速度后径直朝我骑来，看了看台上倒下去的武士一眼后，又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我，哼出一丝轻蔑的语调：“贺兰勰，比赛还没有结束，就想走？”
　　此人是生得极为好看的，不过，自打我今日出了竹里山，街上的男人太多了，一次性让我观摩了个够，兴趣也就减少了，所以即便来一个好看的男人，我也见怪不怪了。
　　我笑眯眯地抬起头仰望他：“哦？这位仁兄也喜欢我家灵儿？”
　　他忽然眉毛一皱，朝我怒嚷：“贺兰勰你开什么玩笑？我喜欢灵儿，你心知肚明！你装什么傻！”
　　这位贵公子翻身下马，看上去想要揍我两拳，擂台主持人赶忙出来打圆场：“太子爷息怒，太子爷息怒。”
　　太子爷？
　　那是皇上的儿子，不好惹，不好惹。
　　擂台主持人面露难色，但开始替我说话：“太子，贺兰公子既然已经胜出了，我们将军向来是言出必行，信守承诺的人，所以还请您不要为难小的了。”
　　他一把揪起主持人的衣领：“你说什么？你的小命还要不要了？！赶快把擂台给清理干净了，本太子要和他比武！”
　　没想到这太子戾气还挺重的啊，我若不和他打一场，看样子不会罢休。
　　我好言相劝：“太子别气，太子别气，我和你打，和你打。”
　　迅速地，两个昏倒在擂台上的武士被抬走了，我对小鱼使了个眼色，让她把周围看热闹的群众也赶走了。
　　他便嘲讽地笑：“贺兰勰，你把这些人赶走，莫不是怕和我比武出了洋相被人看到？”
　　我真诚地摇摇头：“不是不是，我是怕太子到时候出洋相。太子，我劝你最好让跟着你来的军队也回避回避。”
　　“你胆敢小瞧我？”
　　“没，我只是对自己太过自信。那两个武士都被打倒了，太子还是小心点为妙。太子若是输了，被人看到可就不止丢脸那一回事了。”
　　他气急，忽然毫无征兆地一把扯住我的胳膊，拉我上台：“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本太子的厉害！”
　　男人的力气果然大，我被他扯得差点断了骨头，好不容易他松手之后，忽然又像见了鬼一般望着我：“贺兰勰，你怎么变矮了？”
　　我面不改色：“最近在练缩骨功。太子，你不知道，自从练了缩骨功之后，我的力气大增，我胆敢保证，不光比武你会输给我，连掰手劲你都掰不过我。”
　　他气得脸色变青：“贺兰勰，你找打！本太子若连掰手劲都输给你，那本太子就算输了！”
　　激将法用对了人，那是极为有用的。
　　我拍拍手：“太子一言九鼎，我就当真了。”
　　说完，有人抬了一套桌椅上来，我们相对而坐，太子率先伸出了手，一副我是弱渣我要输的表情。
　　我在桌下暗地搓了搓手，然后伸出右手和他右手相握。
　　他笑得胜券在握：“很快，灵儿就是我的了。”
　　笑完之后，他忽然感觉不对劲，对着我们相握的手看了几秒。
　　我的手才他一半大，又细又白，和他的手对比很突兀。我另一只手敲了敲桌面转移他注意力：“太子，专心专心，输了难看。”
　　于是，掰手劲大赛正式开始了。
　　比赛进行到十秒，太子得占上风，春风得意。比赛进行到二十秒，太子感觉不妙，春风消退。比赛进行到三十秒，太子脸色变黑，春风殆尽。
　　第三十一秒，太子的手腕被我掰倒。
　　我没说话，太子也没说话。
　　太子就这样坐在我对面沉默，脸色发黑，耳根发红，应该是又气又羞。我猜想，他这辈子还没有输得这么难看过。
　　然后，他忽然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上马，恶狠狠又不能把我怎么样地望着我：“贺兰勰……哼！”
　　我对着策马而奔的他拱手：“不送，不送。”
　　刚刚使用的药粉呢，沾到人的皮肤上药性很强。越用力越无力，太子想方设法赢，自然使出吃奶的力气了。
　　真是个单纯的傻子。
　　我拍掉手掌心多余的药粉，打道回府：“小鱼，咱们回家了。”

　　我娘曾经承诺，在我十八岁下山的那日定要用极大的排场接我回家。我在竹里山脚下等了又等，不见我娘踪影，只好和小鱼先行下山。现在想来，应该是哥哥的伤势太重，以至于娘亲都忘了我今日要回家的事。
　　我也是头一次到丞相府，虽然同姓贺兰，可终究不是在这里长大，我有种生疏感，好像跨过丞相府的大门后从此生活就要翻天覆地。
　　不知什么心理作怪，我对小鱼说：“冒险的生活要开始了。”然后让她带着我翻墙进去。
　　双脚刚踏在地上，迎面就对上我娘哭得酸楚的模样从一个房间走出来。
　　然后我娘怔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僖儿？”
　　我咧嘴：“娘，是我是我。”
　　我娘也不是故意不接我下山的，只不过哥哥昏迷不醒，她着急得连他生辰都忘了，也就连同我的也一块儿忘了。我连我爹都还没来得及见，就先急着赶去见我哥一面。我虽然只会毒但并不代表我师父不会医，临行前，师父把她炼制的各种救急药丸都送给了我做生日礼物，随便让我哥吃下一粒都能起死回生。
　　我就是对我师父这么有自信。
　　我这么惦记着我哥，我娘就更愧疚了，说什么也要拉着我爹给我送贵重的礼物。尤其是我爹，见到我的那一刻眼圈就红了，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宝贝都给我。
　　这都是因为师父讨厌男人的原因。
　　我爹和我哥都是男人，所以被允许上山看我的只有我娘亲，所以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和我爹正式见面。
　　面也见了，礼物也送了，我爹娘便急着要向全天下宣布他们的这个女儿的存在。
　　我说：“稍等，稍等。”
　　我才刚刚以我哥的身份赢了比赛，现在宣布我的身份，是个人都知道我哥投机取巧用的替身了，等到我哥和即墨灵成亲之后再宣布也不迟。
　　我娘一看就不相信我这个小身板居然打赢了那些武士：“你解决了你哥的难题？”
　　小鱼替我答出了我的心声：“夫人，小姐可是很聪明的。”

　　当然了，我很聪明，聪明到连他也一块儿找到了。

　　夜晚，春风徐徐吹着，我慢晃晃地来到恒王府，敲了敲门。
　　一名小厮探出头来，惊讶转崇拜：“贺兰公子？”
　　我点点头，笑：“我来见你们家王爷。”
　　小厮诚实地说：“太子今日心情不好，王爷被太子宣进宫陪他解闷去了。”
　　掰手劲输了我，看来太子很生气。我往府内瞧了瞧：“那我进去等？”
　　小厮忙把门打开，请我进府。
　　绕过一个假山，又经过一处长廊，最终在一个荷花还不见骨朵的池塘边停了下来。那里有一方石桌石凳，我坐了下来。
　　小厮问我：“贺兰公子，这儿风大，要不要进屋等？”
　　我摆摆手：“不用不用，你给我拿些纸笔来打发无聊，我猜七王爷也很快就回来了。”
　　人活着呢，总要有点爱好当寄托，精神才不会空虚。小鱼没有来之前，我自己自娱自乐的方式就是画画，久而久之，无师自通，画技精湛到我师父都惊叹。
　　我的画，我师父都要过目，我唯一没给师父瞧的就是他的画像。
　　但是小鱼看了，因为我不能下山，小鱼却可以。
　　小鱼被我娘捡来当丫头时，是街头的小乞丐，认识的人多，消息也灵通。她拿着我画的画像，不出一个月，就打听到了他的消息。
　　当今卫国，明德帝有四子。四皇子卫峣闲云野鹤，常年不在宫中；六皇子卫卮性格沉默，难以接近；九皇子卫晅，虽是年纪最小，不过却是皇后所生，故而被封为太子。
　　七皇子卿諝。
　　卿諝。
　　“公主，你身子弱，这些事情还是交给奴婢做吧。”
　　被一道声音打断，我低下头，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在刚画好的一朵莲叶上写下了他的名字。
　　“不了，王爷已经答应我回来用晚膳，我还是去热一热好了。”
　　我放下笔，抬眼望去，见一主一仆从前方缓缓而来，经过池塘边时，大抵没想到还有外人在，着实惊讶了一番。
　　我起身，对那位身姿娇柔，面若皎月的女子微微颔首，笑：“公主。”
　　此公主，是他从阿里国带回来的公主，姝甯。
　　听说当年他满了十年期限，终于结束质子身份从阿里国回卫国时，这位阿里王最疼爱的公主拼死拼活也要跟着他回来。
　　听说他和姝甯是郎有情妾有意，两情相悦。
　　我相信这是真的。
　　因为姝甯公主天生有心疾，时常心绞痛。而我遇见他的那一年，他不惜冒着从竹里山摔下来的风险也要摘到榔果，就是为了医治她。
　　我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她身旁的丫鬟忽地一声呵斥：“贺兰公子，你这么盯着我家公主看，有什么企图？”又嘀咕了几声，大意是我都要娶即墨灵了还这么风流。
　　姝甯公主制止道：“霜婳，不得对公子无礼。”
　　我眯眯眼笑：“无妨，无妨。”
　　“贺兰公子，可是在等王爷回来？”她柔声问道。
　　我手指轻抚他的名字，将刚刚画的莲叶折起来，笑：“我就在这里等王爷回来，公主若忙，便去忙吧。”
　　姝甯公主向我点点头，霜婳便搀着她从我身边缓缓离开，我对着她的背影瞧得有些出神，不想霜婳忽然回过头狠狠瞪了我一眼，仿佛我对她家公主有非分之想一样。
　　然后她一伸脚，就踢了我一把，我在出神之外就毫无征兆地掉进了池塘。
　　如果小鱼在此，霜婳的身段估计已成两截。但小鱼不在，我就只有咕噜咕噜灌一肚子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