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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15.1 ...

  •   从仲夏开始,大工程前期设计阶段基本告一段落,正式开工。剪彩的时候不仅甲方公司、区政府、市政府还有各商会的人都来了,搞得声势浩大。阿河正式成为这个工程的总设计师,每天往返于公司和工地之间,跟甲方、施工队、城建局等等多方面打交道,忙得团团转。但是,从看着一片荒地打下地基,垒起高楼,看着自己的团队画出的图纸正式站立起来,成为一栋真正的建筑,这个过程中体会到的成就感是无法为外人所道的。
      忙碌的时间过起来总是很快,根据相对论来说,速度越快,时间越慢;可是对于人们的体会来说,虽然每天都满满登登的,但时间还是一眨眼就过去了。双胞胎一岁了,开始正式地有了说话的意识,会叫爸爸妈妈,但是奶奶怎么也叫不出口,惹得潘小姐老大不高兴。明明是她照顾孩子最多,可两个孩子只对着她含混不清。阿河不想让孩子叫他叔叔,当然更是禁止他们喊他舅舅,想了半天,他决定让他们叫他的名字。可能是他的名字比较好发音,孩子们倒是经常喊对,这就让还停留在“呐呐”阶段的奶奶更不爽了。
      秋分过了,寒露霜降都过了,又到了立冬。阿河整个人黑瘦了一圈,天气一冷,看着就更显得可怜,怎么看怎么像工地上未成年的童工,谁也想不到他是个设计师。身体总也不太好,阿河去医院检查过一次,说是什么特别大的毛病也没有,就是比较乏力,容易累,总觉得胸闷憋气。但他这个工作强度换谁都得累,也没检查出什么病来,开了堆中药,阿河吃了几天也就忘了。好在小助手在阿河的耳提面命下成长得很快,能独当一面,跑工地的力气活就交给了他,阿河对付办公室里的强脑力工作还是没问题的。
      从天气转凉之后,宝心跟双胞胎就不再出来溜了,阿河能看到孩子的机会越来越少,而且他也忙,要隔好久才能抽出时间。好在沈郁翔体谅他,都趁他出差或者不在家的节假日回母亲那里陪孩子,剩余的时间几乎天天都回这边,这就给阿河造成了一种错觉,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正轨往前进行,丝毫没察觉到有的人、有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两个孩子正式断奶后,正好沈氏运输公司迎来元旦晚会,潘小姐要求沈郁翔带着宝心出席。为此,她特意领儿媳妇去发廊做了个她审美中新潮的发型,一头卷的夸张的酒红色头发。宝心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哀叹,虽然她一直在主动求虐,但也没想把自己虐到这个地步。她跟着婆婆惴惴不安地回到家,迎来的是沈郁翔直言不讳的中肯评论:“好像老玉米须子。”
      宝心悲愤地看了翔几眼,冲上楼梯关门落锁气了两个钟头,沈郁翔毫无知觉:每次阿河剪坏了发型他形容的比这个难听多了,阿河最多回句“滚蛋”就完事,女人怎么这么麻烦。潘小姐照着儿子后脑勺给了一巴掌,骂了他好几句,心里却是在忐忑自己的审美是不是真的过了时。最后还是阿河想尽办法安慰宝心,又尽力给她修剪了一番,才弄的像个人样。
      阿河觉得这件事很好笑。但是如果他当时工作清闲,再细心一些,再多想一点,就会发现宝心的这种情绪已经透露出了她的某些情感。有句古话,女为悦己者容,虽然这句话已经不适于现代女性,但至少适用于宝心。自从姜闯去世,宝心已经很久没有对外貌上过心了,连衣服都是潘小姐买的,或者阿河挑的。她头一次为了这些小事儿表露出情绪,已经很能说明问题。她从阿河跟沈郁翔共同的朋友的立场走到了对面,从局外走进了局里,她的心里有了沈郁翔,已经不再是个漠不关心只拿演出费的代孕妈妈,至少在情感上,她是真正的潘小姐的儿媳妇了。

      冬至过后数九天,大寒小寒又一年。
      这一年,算是阿河跟沈郁先沈郁翔生命中最平淡,最接近普通人生活的一年。他们各自有着事业,也有着爱情和家庭。他们总以为生活在当下,更在无限美好的明天。阿河比沈郁翔还要轻松点,因为他知道,每熬过一天,离十年的界限就更近一些。他以为幸福伸手即可触及,却想不到,来年,他的人生即将急转直下,无限的未来竟然成了未尽的尾声。
      闲散的年假过去,阿河从大正月里就进入了工作状态,繁忙的春天到来。又到了五月,沈郁翔三十岁生日那天安排满满的,阿河特意休了一天假来陪他。从早晨端到床边的爱心早餐开始,上午在家里耳厮鬓磨看了个色情电影,然后出去吃顿一直没空去吃的大餐,下午照例去了茶馆买前排座位听相声,恰好有位沈郁翔最喜欢的老先生,他在前排嘴欠地撩拨了人家好几句。晚上去叶飒店里撸了一会儿猫狗,等来黎嵩,四人又好好聚了聚。
      阿河开车,另三个人喝的微酣,在车上一路走一路唱不成调的歌曲,沿着河边兜了半拉小时风,基本上都醒酒了。黎嵩提议:“去家里看看宝宝吧,上次还是过年时见的呢。”
      叶飒也马上附议。
      沈郁翔看看表,乐呵呵地答应:“行啊,看看我们家宝贝儿子长多胖了。”
      阿河本来觉得这一天已经可以结束,该回家温存了,但看三人兴致勃勃的样子不忍泼冷水,而且他也有一个月没见过孩子,便顺从地载着他们去了沈郁翔“这边”的家。
      宝心打着呵欠开了门,跟他们打过招呼后就自己坐到一边看电视。叶飒跟宝心从前很熟,现在也毫不见外:“有吃的吗?我又饿了。”
      宝心看看他,站起来到厨房去下面条,二十来分钟后,端着一锅汤放到餐桌上。
      “够香的啊。”黎嵩闻着味道也凑了上去,翔跟阿河也围过去。
      “都谁要吃?”宝心问。
      “你就都盛了吧。”沈郁翔大大咧咧地坐下。
      于是,宝心盛了四小碗面,一碗里舀了一勺汤,汤很清,里面有点豆腐和菜叶。
      翔吃了一口,惊呼道:“哇,这不是我妈做的啊,你做的?”
      宝心点点头。
      “你可以啊,手艺不错!天天什么都不干,我还当你什么都不会呢。清汤挂面也这么香,要不我给你加份保姆的工资,以后你把家务包了怎么样?”
      宝心靠在料理台上抱着胳膊看他,笑着摇头。
      “你是不是味痴?这怎么可能是清汤挂面?清汤能出这么浓厚的香味?我尝出来了,至少有好几种肉才能炖出这个味道!”叶飒是料理达人,他说的肯定没错,阿和尝了尝味道,没说话。
      “不是挂面。”宝心突然开口。
      “这不就是挂面吗?”翔甩甩手里的筷子。
      “不是挂面。”宝心停顿几秒,终于下定决心说:“是长寿面。生日快乐。”
      “嗯,挺快乐的,多谢。”沈郁翔颇感意外地朝她笑笑,低头把碗里的面条吃光。阿河抬起头来看着宝心,面无表情。
      “别说啊别说,让我自己尝出来都有什么料……”叶飒还在那儿品着,跟个神棍似的翻着白眼边咂嘴边嘟囔,还一边掰扯着手指头:“鸡肉……螃蟹……啊啊啊啊,还有什么……”
      “你跟这儿算什么卦,赶紧吃完上去看孩子,一会儿都睡了!”翔打断了他,起身把黎嵩的碗也夺下来。
      叶飒马上转移了注意力,跟着放下筷子去洗手准备上楼抱小孩:“啊……宝心,麻烦你了……”
      “嗯。”宝心应了一声,收拾起他们的碗筷。
      阿河仍然在静静地吃着,碗里还有半碗多面条,吃得心事重重却不动声色。他终于察觉到了,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在他们相处的日子里,有什么东西不声不响地发生了变化。宝心刷着碗,水流四溅,碗筷轻轻碰触发出细碎的声音,她刻意刷的很慢,可是一直等到刷完,她回过身,阿河还是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
      于是,到了他们两个对峙的时刻。
      阿河看着碗里剩下的一口面条,问:“很好吃。怎么做的?”
      宝心半天答不出话来。阿河抬头看她,眼神淡淡的,异常冷峻。宝心叹口气回答:“最近看了个故事,觉得很好,按照那里面的菜谱做的。”
      “什么故事?讲讲啊。”
      “白水青菜。”
      是位叫作潘向黎的女作家的短篇小说。写了一个擅长烹饪的女人深爱她的丈夫,情愿辞了工作做家庭主妇,每天为他煲汤做饭。可是丈夫最终还是没抵御住诱惑出轨了,对方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女孩抓牢了男人的一切,唯独没抓住他的胃,竟然登门造访女人,向她请教做汤的方法。女人如实回答了她,却让女孩震惊,原来所谓的白水青菜汤竟然这么复杂,原来女人的爱情竟然如此深切,于是她知难而退。男人回归了家庭,好像什么都没改变,实际上一切都不同了。
      “……上好的排骨,金华火腿,苏北草鸡,太湖活虾,莫干山的笋,蛤蜊,蘑菇,有螃蟹的时候加上一只阳澄湖的螃蟹,一切二,这些东西统统放进瓦罐,用慢火照三、四个钟头,水一次加足,不要放盐,不要放任何调料……好了以后,把那些东西都捞出去,一点碎屑都不要留。等到要吃了,再把豆腐和青菜放下去。这些东西顺便能把油吸掉……”宝心一字一句地背诵着故事中的菜谱。
      阿河觉得刚刚吃着还很美味的食物突然五味陈杂起来,令他有些难受,胸口一个劲儿犯堵。
      宝心有点难过,她不想说出来的,她不想任何人发觉,可是她无法对阿河隐瞒。于是她兀自申辩:“……我没买到那么麻烦的材料,火腿不是金华的,草鸡也不是苏北的。虾跟蟹都不知道是哪里的,笋也不知道是竹笋还是菜笋……我就想做做试试……”
      阿河不发一言,静静地坐着,眼睛盯着碗里剩下的面。
      虽然故作平静,还是难掩惊惶,宝心忽然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像是跟阿河保证,也像是在告诫自己:“我没什么意思。我不想做什么,也不会做什么。”她知道,自己心里的波澜已经被他发现了,逐渐生长的秘密昭然若揭,令她在阿河灼灼的目光下无地自容。纵是明知道她不会背叛他们在两人中横插一杠,但是她情不自禁产生的爱意,已经造成了背叛的事实。她不再是他们那边的了。
      阿河起身,把最后一口面倒进垃圾桶,然后自己动手仔细洗干净碗筷,放好,转身轻轻地对宝心说:“我不会再来了。”
      他似乎并没有责难的意思,只是在告知她一个事实。然后,阿河在楼梯处叫沈郁翔,声音有点做作地拉长:“翔……”
      “怎么了?上来啊。”翔跑出来招呼他。
      “我有点累了,想回家。”
      沈郁翔看看表说:“都快十点了,要不今天都在这儿住吧?客房好几间呢。”
      “不要,我想回家。咱们走吧?”
      “可是……”翔回头看了看,犹豫片刻:“好吧。你不上来看看孩子吗?”
      阿河硬挤出一个笑容:“我身上都是烟味儿,先不去了。”
      “哦,好吧。”翔上去招呼另外两个:“黎嵩,叶子,咱们走吧。”
      “这么急?”
      “阿河明天还得去工地呢,我们想早点睡。”
      两个孩子都一岁半了,会说些话,也不怕生,被逗得咯咯直笑,正在精神头上,见人要走感到忽然受了冷落,都不甘寂寞地哭了起来。叶飒跟黎嵩一人一个把孩子抱出来,沈郁翔拉着阿河交待宝心:“我今晚不在。今天麻烦你了,弄不了就叫我妈过来。”
      宝心点点头。
      安初安末乍巴乍巴地扑上去搂阿河的腿,一个月没见,他们想他了。阿河弯下身子,不舍地看着两个宝宝,都长得这么大了啊。那两个柔软的小肉团子,会说话了,会走了,很快会遍地跑,会理解这个人世。他们不是他的,他们是她的,如果她想要沈郁翔,如果她想要这个家,他们会站在她身后成为靠山。而他自己,除了沈郁翔的爱以外什么都没有。可他还能拥有这份爱多久呢?阿河抱起安初,高高举起又放下,又抱起安末重复这个动作,突然感到左胸传来一阵熟悉的刺痛,这到底是心脏痛,还是心痛呢?
      他顿时手臂无力,赶紧放下了孩子,生怕摔到他。
      “阿河。”
      “阿河。”
      两个孩子叫他,阿河在每人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孩子们被胡茬扎痛,欢叫着跑开了。阿河站起来朝宝心笑:“再见,我们走了。”同时用手挽住翔的胳膊,像个考拉一样挂在他身上,明明是笑着,眼睛里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敌意。
      宝心把他们送到门外,心想,这个傻缺儿,用得着这么明目张胆秀恩爱吗?要是搁宫斗剧里,这种智商都活不过三集。但是,他确实达到了目的。就算再低级,再无趣,看着自己爱上的人拥着另一个人离开,她心里还是感到了痛。痛得很好,就是这样的痛楚,才不断地刺激着她的神经,不至于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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