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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 ...

  •   傍晚,翔果然回来了,戴着副地摊上买的墨镜,摘下来一看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他还买了点菜,亲自下厨笨手笨脚地做了一锅汤,最后尝尝味道虽然不咋地,总比白开水强点,就盛出来端到床边。两人相对把那锅洗菜水喝完了,彼此都确定了对方的状况,才开始了平心静气长聊的模式。
      “你真把叶飒跟黎嵩揍啦?”
      “没。”下午沈郁翔出了门,在第五大路上一家家看过去,很快就找到了叶子的店。推门进去,那两个人正在自己动手刷大白,回头看见他拎了根擀面杖冲进来,瞬间吓蒙圈了,靠着墙自觉罚站。翔气得拿着擀面杖挨个指点他们俩一阵,想想这一段都是他们代替自己照顾阿河的,最终也没好意思下手,把擀面杖往地上一扔蹲着哭了好长时间。
      阿河笑笑:“那他们都跟你说了吧?”
      “嗯。但我想再听你自己再说一遍。”
      “好吧。”
      “从最开头说,一点也别落下。”

      那年单位体检,检查胸音的时候,那医生疑惑地“嗯”着,来来回回听了好几分钟,让阿河去拍个片子。阿河觉得自己把听诊器都焐热了也没说出是怎么回事,还得去拍片,真够麻烦。他倒不害怕,因为自己从小到大都没有任何异常,心肺功能不错,肺活量吹得也不比别人低,所以只是有点莫名其妙。等检查完了过两天拿结果的时候,医生认真负责地告诉他,他患有心脏瓣膜缺损。
      小医生跟阿河年纪差不多,问他,有没有风湿热病史。
      阿河摇摇头。
      那你这个可能是先天性发育畸形。
      阿河没想到,先天性心脏病还有二十多岁了才发现的。小医生见他一脸茫然来了兴致,拿着一个心脏模型比比划划跟他解释,开始还用些术语,后来就直白地瓜拉瓜拉说了说心脏工作原理,说得浅显易懂,阿河恍然大悟自己原来真是见识短浅。
      最后,医生说,你这个情况吧,虽然能检查出来,但没有病征,目前也不严重,没什么事儿,但可能随着年龄恶化,到时候需要手术治疗。现在先回去,注意不要做太剧烈的运动,早睡早起多休息,定期复查。要是有不舒服比如胸闷气短心悸早起痰中带血等等状况及时就医。
      哦。阿河谢过医生要走,又傻乎乎问,要是休息一段时间,能不能自己长好?
      医生推推眼镜打量着阿河,你现在年龄要是两个月还有可能,二十多岁不恶化就是好事了,做好某一天得做手术的准备吧。
      乍听到这个诊断阿河是害怕的,毕竟是心脏缺陷,自己突然间就成了个大龄先心患者。但是回去仔细想想,这好像既不是绝症也没有多严重,犯不着现在就为这个担忧,他就不想告诉家人和翔,自己多注意就行了。只是心情多少有些受影响,忍不住跟翔讨论了一回生死,说完了也就想开了,要是有一天需要做手术就做,反正听医生的意思这种手术还蛮常见的,成功率也相当高。
      “当时你还说我心大,我看是你自己心大吧!”翔想起那次聊天就来气,自己竟然迟钝地什么都没发现,愣生生被这家伙在眼皮子底下瞒过去了。
      阿河无所谓地笑笑:“我这是理智,不做无谓的担心。”
      “后来你是不舒服了才去手术吗?为什么不告诉我?”
      其实两年时间里阿河还算比较注意,沈郁翔的工厂已经过了最开始的艰难期开始盈利,经营上也用不着他帮什么忙。他自己的工作除了偶尔赶工期熬个夜之外,大部分也不算太繁重,身体能受得住。复查过两次,病情没什么发展,阿河也就越来越心安了。
      只是到了今年春节前,设计院有些工作没完成陆续熬了几次夜,阿河半夜突然感到心悸。正全神贯注地画图,心脏毫无征兆地开始狂跳,不过深呼吸几次一会儿也就好了,阿河还想着心悸也有可能是别的原因,等做完这单子再说。结果第二天上班时又连续来了两三次次,他趴在桌上半天缓不过来,正好被副所长看见,特批了赶紧去医院。
      还是那位年轻的医生给检查,查完了皱着眉说:“都拖了两年了,心理准备差不多了吧?约手术吧。”
      阿河回到家琢磨着怎么跟翔说这件事,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那时候翔的生意到了瓶颈期,一天到晚都在琢磨怎么样有新突破,回家来絮絮叨叨也是工作的事儿,阿河对他的事业了如指掌,不忍心在这个时候让他分神再担心自己,就一直没说。其实他已感到胸闷心悸了,半夜有时侯都会憋醒,早起常会咳出一口血沫,但翔丝毫没有察觉。眼看着一天天过去,已经到了预约手术的日子,阿河终于不得不说之前,那次聚会时翔突然宣布他放弃突破了,准备休息一段。阿河想,那正好,你休息了来照顾我吧,但是看他那么兴高采烈的,就想等到晚上回家再说。结果,翔就说出了出门旅游的计划,还自作主张地带了阿河那份儿,把他的话一下子堵了回去,添了把无名火。
      正好翔漫不经心地点着,你那工作也不怎么样,阿河就借着这句话开始爆发了。
      “其实我当时心里挺复杂的。一方面吧,要是我没病,你这个计划真挺让我感兴趣的,说不定就办个停薪留职跟你走了,理性地想,你确实是想着我呢,可是你累了那么久想去旅行,我也不能因为这点毛病绊住你。但是呢,那些天我本来就很难受了,又不知道怎么提,该发现的你发现不了,净弄些我眼馋又用不上的策划,你说我能不气吗?感情上就觉得我都这样了耍个脾气也是应该的,结果你还急了,我就更不想说了。后来你那同学又作妖,我发现了你又不听还骂我有病!最后你还因为那姑娘给了她哥一拳。我是头一次见你用暴力啊,为了个好像暗恋你的小姑娘。你自己说说,那天你办的哪件事不是在给我拱火?真是想想都生气!大半夜你还把我的模型给摔了!”阿河现在终于能掰扯清楚条理分明地得理不饶人了,可其实当天晚上他脑子里乱的很,根本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这都是手术后他卧床两个月一点点想明白的。
      翔坐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来,瘪着嘴唇咬了半天,硬挺着没再哭一轮,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又坐回来:“阿河,那么大的手术,你就一点儿都不怕吗?”
      “废话,当然怕。就说成功率极高吧,阑尾炎手术还有死人的呢。那毕竟是心脏上动刀子,我又不是机器人,能不怕吗?但是怕也没用,而且大数据就在那儿摆着呢,我也不至于那么倒霉吧,所以就也没特别担心。”
      翔走了以后,阿河大致计划了下,单位有医保,这种手术算下来报销比例还挺大的,钱也够。成功率那么高,没必要事先告诉父母让他们担心,所以请假回家看了看就回来了。直到住院前一天,他才告诉叶飒,别忙着开店了,最近来照顾我吧。叶飒也稀里糊涂,阿河说的那么轻松,他就没细问什么手术,等到阿河让他以朋友的身份签知情同意书的时候,他才看着白纸黑字蒙圈了,差点没当场吓哭。阿河翻着白眼看他,我都同意了,手术完了就算植物人也不用你养,你怕什么?叶飒直接哭出来,我养你都没关系,可你要是死了怎么办?小医生在旁边连连摇头,你们这样说太不吉利,我第一次主刀能不触我霉头吗?
      阿河本想事前少个人知道就少个人担心,结果看着叶飒那熊样,最后还是把黎嵩叫来了,逼着两人不许告诉沈郁翔,硬着头皮把字签了。
      手术相当顺利,小医生技术过硬。
      “我愈合能力比较强,医生说刀口长的很好,比人家都快,差不多都能上班了,为保险起见,我再等一个月。你要是九月份回来,我早都正常上班了。”
      “你说的真轻巧。我现在都被你吓得死去活来好几次了,你就真没想过…… ”说到这里,翔欲言又止。
      “想过什么?我要是死了怎么办?”
      翔不肯说,一个劲攥阿河的手。
      “当然想过啊。不过我又没多少钱,也不用留什么遗嘱。如果万一,我真是那万里挑一的倒霉鬼,没下来手术台,还能怎么办呢?大不了就是让叶飒回去跟我爸妈抱头痛哭。等你回来一看,诶,我没了!然后想起走之前怎么跟我吵架怎么气我,到我坟头儿悔恨去吧,让你痛苦地记我一辈子……”阿河越说越得意:“我说了,其实我没你想得那么懂事儿。”
      翔觉得确实是的。这家伙平时不作,老老实实过日子,又理智又周到处处为别人考虑,实际上心里狠得不行,一次次记着仇,能攒劲儿用命来报复你。
      “疼吗?”
      “开始天天打麻药,没什么感觉,净想着等你回来怎么吓唬你了。后来有点,不过现在都好了。对了,修补手术中心脏要停跳两三个小时,后来医生跟我说,修补完第一次复跳失败,他都吓够呛,后来用除颤仪才成功的。”
      翔一口气憋在嗓子里半天,硬逼着自己不抖了,才轻轻把阿河搂住:“别吓我了行吗?你要是再敢…… ”
      “我再也不了。”阿河赶紧接茬。这种事儿一生一次就够多了,谁还敢再来。
      翔把脸搁在阿河肩上,让他看不见,才小声说:“我是没你那么冷静,也没你想事情周到,不会替别人考虑,以后我肯定会努力改。但是我再怎么尽力肯定也有疏忽的地方,你就直接跟我说,别再等我自己发现了好不好?你这样,让我觉得我真是太失败了…… ”
      阿河辩解:“我就是为你考虑很多才不想说,好不容易有个出去玩的……”
      “没有什么比你重要。”
      “你不是最热爱自由吗?我可不比大千世界对你更重要。”阿河试图调侃。
      翔坐直身子,近距离跟阿河对视着想了一会儿,突然换了话题:“你见过黎明时的世界吗?我走得早,天天看见。每天太阳出来前我走在路上,建筑还是建筑,行人也是行人,车辆也还照样前行,树木花草都存在,没什么不一样的。但是当第一束阳光突然射出来,这世界也没别的变化,就是突然间生气勃勃了,特别精彩。我每天都最喜欢这一瞬间,看见这一瞬间,我觉得就看见了我存在的意义。阿河,你就是我生命里这一道光,没有你世界可能也不缺什么,可对我来说,世界什么都不是。”
      阿河觉得这时候自己再说什么都是破坏气氛,便知趣地闭了嘴,直视翔的眼睛。他的眉眼真漂亮,立体深邃,像雕刻一样犀利,黝黑的瞳仁饱含深情。
      “阿河,你的理性和感性思考是分开而相悖的,你总在为了别人克制自己的情绪,所以你平静内敛。我不是,我怎么想就怎么说,我觉得理性分析就是情感趋势,我是一致的,所以我外向直白。以前你问我要是一个人先死了怎么办,我回答得很轻松也很实际,那是因为我们还年轻,死亡离我们还远,我不想过早患得患失。但是如果真的这次我回来就看到你一个坟头儿,理智上我肯定会特别内疚,觉得自己没陪在你身边;感情上我会觉得没有你我也活不下去。所以真实的结果就是我很可能一头撞死在你墓碑上。你想要的就是这样吗?”
      阿河无言以对,只能摇头。
      翔轻抚着阿河的头发,又好言补充:“退一步说,不提生死。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也希望成为你最重要的人。我想在你害怕的时候,软弱的时候,或者生病、需要帮助的时候,永远都能第一个想到我。你要想到我会陪在在你身边,而不是想会给我添麻烦。我会永远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我不要求你跟我一样思考,只是想让你简单一点对待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好吗?因为我爱你,我想跟你一辈子在一起。”
      “那就一辈子。”阿河迎上他近在咫尺的嘴唇,闻到了久违的熟悉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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