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相遇与告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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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藤》
鹿云村村口有棵千年古树，名曰“司藤”。
传说司藤是由天上水神漓泽亲手所植。漓泽素来爱护万物生灵，但对司藤尤甚。司藤长久受漓泽照顾，竟也慢慢生出了神识，成为了一棵灵气十足的树。
因此，司藤被历代鹿云村村民奉为神树。且先不说传说是真是假，但有着这棵神树的鹿云村千年来确实是风调雨顺，四季平安。
鹿云村的村里有个姑娘，名字也叫司藤。
因为她是在司藤神树下被鹿云村的村民捡到的。那时正值深秋，霜寒露重，虽未至冬，但凉意却也十分刺骨。早上，鹿云村的村民被几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惊到，他们寻着声音来到了司藤树下，见到树下竟然躺着一个相貌清秀的女婴。厚厚的司藤树叶将她包裹住，只余一个脑袋在外。所幸有树叶的包裹，婴儿不曾冻伤。
村长心生怜悯之心，遂将她抱回村子抚养。为感谢司藤神树的救命之恩，所以也将女孩唤作“司藤”。
秋日傍晚，鹿云村村口，司藤古树依旧茂密繁盛。
“看，她又坐在树上！”
“该不是又在念叨什么‘漓泽……我要去找漓泽’吧……”
“别理她，神神叨叨的，还真以为自己叫司藤就是神了不成，还想找水神漓泽……”
司藤坐在树上，听着越来越远的声音，不在意地笑了笑。
其实，不能怪他们。他们只是被自己吓到了而已。
司藤从记事起，就经常做相同的一个梦。梦里看不真切，只能隐隐约约瞧见一个着月白衣衫男子和一棵小树苗。
直到十五岁那天，她做了一个完整的梦。
梦醒后，她泪流满面，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是翻来覆去重复着相同的一句话：“我要找漓泽，我要找漓泽……”
村里人都吓坏了，怕她是疯了，于是将她关在村里的祠堂里关了三天三夜。
三天后，司藤终于不再闹腾。被人放出来后，她神情似与往日无异，只是多了个喜欢在村口的古树上坐着的毛病。
“哒——哒——哒”
一阵不急不缓的马蹄声将司藤飘了许久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朝下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月白衣衫的男子牵着马正站在树下。男子看向树上，显然是看到了她。
男子生的风清月明，笑时眼里似有星辰。
“请问姑娘，此地是何处？”
司藤自见到他的第一眼时，双手紧紧地抠住了树干，因为用力过度，手指发白，而她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
男子等了一会，没有得到回应，有些疑惑：“姑娘，姑娘？”
司藤的声音有些发抖：“你……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吴念，口天吴，思念的念。”
吴念，勿念……真的无需挂念么……
司藤定了定心神，从树上跳下来。
“这里是鹿云村。”
吴念沉吟一会：“鹿云村，当真是不错的名字，与这雅致景色很是相配。实不相瞒，在下云游途经此处，见此地山清水秀，景色确实怡人，想在此处叨扰一二。”
眼前的人是一派从容淡定，可司藤的心里早已起了万千风雪。
她面上不曾显露分毫：“这个自然无妨，你跟着我去村里吧。”
吴念点头道谢，待要走时，却又问道：“这棵树古朴苍劲，倒也是一大美观。”
司藤笑了笑：“这棵树可是我们村的神树呢。关于这棵树还有一个传说，你想听吗？”
“哦？在下洗耳恭听，愿闻其详。”
“这棵树，名叫司藤，传说是天上的水神亲手种植的……”
一千年前，鹿云村。
鹿云村已干旱三月有余。
而南方因海上异族发动暴乱，引发了洪涝，涝情严重，已有数千人因此丧生。
漓泽一直忙着处理南方的洪涝，实在是分身乏术，只能派一个徒弟前去处理鹿云村的问题。
待漓泽将洪涝问题处理好后，前去鹿云村查看，才发现徒弟办事不利，竟未能丝毫缓解旱情，反而将它变得愈来愈严重。
水神自责不已，当即降下万千甘霖，解决了旱情。
待离开时，水神发现了一棵因干旱而将要枯死的树苗。
水神漓泽怀有一颗仁慈悲悯之心，怜惜世间万物生灵。更何况这还是因自己的失误而遭受的无妄之灾。
为了时刻警醒自己不要再犯相同的错误，漓泽将那棵将死的树苗带回了天庭，自己的庭院。
每日悉心照料，仙风玉露毫不吝惜，只希望能将它存活。
天上灵气充沛，不多久，小树苗就恢复了原状，甚至比当初的长势还要好。
尽管小树苗已经存活了，可漓泽还是每天亲身照顾。时间久了后，树苗生出了神识，竟慢慢地化型成了一个少女。
化型成功那日，她得漓泽赐名“司藤。”
“后来呢？”吴念有些好奇。
司藤微微失神，停顿了片刻才缓缓道：“后来？后来司藤和漓泽互生爱慕，自然是在一起了的，司藤的元身也被移回鹿云村。就是村口那棵古树，因为这个传说，它被历代鹿云村的村民奉为神树。”
吴念感慨不已，点头道：“没想到这一棵树还有这么大的一段来历，背后竟也还有这样一段佳缘，实在是令人动容。”
“到了，这是我家。”司藤指了指面前的一个小院子。
“呀，方才只顾着听故事，竟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司藤推开门，“我和那棵古树同名，我叫司藤。”
司藤将吴念带进屋，像村长爹爹介绍了吴念。
村长递给吴念一杯茶，问道：“不知公子是哪里人？”
“在下京城人士，云游途经贵地。”
“京城？那离鹿云村可远的很呐。”
吴念微微一笑：“说来惭愧，在□□质薄弱，常年生病。年幼时就有不少名医诊断，在下因生来体虚，只怕是活不过弱冠。我想着万一自己因疾病离开人世，却不曾见过这人间的景秀山水，实在是一大遗憾。于是便落锁牵马而游了。”【1】
村长听完唏嘘不已：“公子年纪不大，倒有这般胸襟，实在是难得。你今后且安心在这住着吧。”
吴念连忙道谢：“叨扰您了。”
一直安静的司藤突然出声问道：“你今年多大？”
“十九了。”
司藤有些惊愕，随即又问道：“你的生辰是在什么时候？”
“春至时节。”
春至，果然是春至……
山中无岁月，转眼便是除夕。
吴念因为家中早已无亲属，心无牵挂。便留下同司藤，村长一起过年。
吴念心道：等过了年，春至就近了，自己也该二十了。等过了年就走吧，走得远一些。自己是将亡之人，虽然对生死早已看透，可却不能让司藤父女平白的沾了晦气。
这个除夕，因为吴念的原因，过得有些沉闷。虽然司藤已经尽力在掩饰自己了，可吴念还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
守完岁后，司藤一个人去了村口，天快亮时才回来。
吴念没有睡一直在等她，想和她说些话，可真等司藤回来了，却什么也说不出了。
说什么？说他心悦于她？那到时自己一人无牵无挂地走了，不是平白惹乱了她的心思么？
吴念能感觉到司藤对于他的那份情意，可这话也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出口。
第二日，吴念收拾行李，准备启程离开。
司藤抱住他，眼圈微红：“等你过完生辰后再走行吗？我……我还没有给别人过过生辰……你生辰那日，我煮长生面给你吃好不好？我煮的面条很好吃，你吃了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许久，吴念才叹了口气：“听你的，我先不走了。”
随后又语气轻快地道：“我长这么大，从未吃过长生面呢。我很期待春至那天……”
那天的事两个人心照不宣，再也没有提起。虽然没有挑明心思，但能确定对方心里有自己。
这些天，两个人过得很开心。
可这偷来的浮生半月，总是去得格外快，像是指间的流沙，怎么也握不住。
春至这日，司藤煮了长生面，待吴念吃完后。她笑着说：“遇到你的那天，我给你讲的那个故事，你还记得吗？”
吴念点头：“自然记得。”
“那天，后面的故事其实是我编的唬你的。你想听真实的吗？”
未等吴念开口，司藤便接着讲了下去。
树苗化为少女，得水神漓泽赐名“司藤。”
司藤天真烂漫，却也调皮的很。成天闯祸，每次都要让漓泽给她收拾烂摊子。
满天庭的神仙都说，此女品行不端，恶劣不堪。
可只有漓泽知道她内心的柔软，每次替她善后，他其实都是甘之如饴的。
春至那日，漓泽去南方布雨，只留司藤一人在水神殿。
司藤待的无聊，便想偷偷下凡去寻漓泽。
谁知，才刚离开水神殿，便遇到了一个喝醉酒的神官。
那个神官素来与漓泽不和，几次三番寻漓泽的不是。司藤自然也是记恨他的。
他出言讽刺漓泽，司藤自然是不能忍的。遂与他打了起来。
这一架打得惊了满天庭的神仙。
待漓泽回天庭时，见到的就是司藤被缚，跪在凌霄殿里的情形。
“是他出言不逊在先，我才打的他。为何单单只治我的罪？我不服！”司藤气得脸都发红。
帝君怒道：“殴打天上神官本就是重罪！你还敢狡辩不成！”
“我没有狡辩！就是他——”
“住口！”漓泽忙拦住她：“你还想多个辱骂神官的罪名不成？”
漓泽看向帝君：“是漓泽素日管教不利，请帝君责罚。”
那神官嗤笑一声：“你一句管教不利就能撇清了？”
漓泽淡淡道：“我并不曾想撇清，只是该我负的责任我必不会推脱。”
帝君道：“好，漓泽，那就罚你禁闭三月。至于司藤，让她散了神识，从此归于混沌吧。”
那神官接着说：“帝君，上次鹿云村干旱数月的事——”
“鹿云村的事确实是我的过错，我甘愿认罚。帝君，我愿意剔除仙骨，入轮回，成凡人，只求……只求能放过司藤。”
“好，那就如你所愿，不过司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让她归于混沌，就让她散了神识，重新做棵树吧。”
春至当日，漓泽将自己的一段元神送与司藤。
“我走以后，再也不能护着你了，就让这段元神再陪你一段时间吧。切记，日后再化型成功，也不可再如此莽撞了。”
司藤嚎啕大哭，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见漓泽剔除仙骨，革除仙籍，入了轮回门，成为肉体凡胎。
随后，司藤散了自己的神识，将自己连同漓泽交给她的元神一起封印在她的原身里。这一封，就是千年的时光。
春至，本该是万物复苏，生机勃发。可那日，整个人界下了连绵数天的淫雨。万物生灵一齐同哭。
故事到此讲完了。
司藤看着愣住失神的吴念，轻轻道：“吴念，不，漓泽……你……想起来了吗？”
司藤的声音将吴念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像是有些吓到了，说话有些艰难，一字一句地问：“你……你的意思是，我是水神漓泽的转世？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说你生来体弱多病，那是因为你将你的一段元神给了我，你生来就是缺魂少魄之人，自然体弱……而且，你的生辰是在春至……春至……”
“如果你还不相信，看到这个你总该相信了吧，”司藤说着用手在自己的额头上摸了一下，随即张开手，是一段流光溢彩的光华，“这个，是你当年送我的元神，我取出来了。现在还给你，从今以后，你元神归位，自然不用再受疾病之苦，以后，你定然能长命百岁，平安无忧。”
司藤说罢在吴念的额头上点了一下，那段光华倏然消失。
吴念急忙抓住她的手：“给我了你怎么办？！”
司藤笑了，笑里含泪：“漓泽，我的命是你给的，司藤此生无以为报，唯有这一缕元神，可这我唯一能给你的东西，也是由你所赐。我在树中待了千年，你每一次投胎成人，我都感知到你，每一世的你，都不会活过弱冠。人的生命本就不长，可在那么短的时光你都还未曾见过这大千世界的美景，就匆匆离世。生生世世，至此已经千年时光。漓泽，我怎么忍心，怎么能忍心让你再受这份苦楚。终于，我能化型，能将你的元神带出来。幸好上天待我还不算太薄，让我不费力气就遇到了你。”
司藤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吴念想握紧她得手，却发现，自己的手竟从司藤的手里穿了过去。
他的双手不停在发抖，他一把抱住她，却像握不住的双手一样，他再也拥抱不了她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一定有办法救你的对不对，司藤，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求你了，你告诉我好不好……别离开我，司藤……求你了……”
司藤伸出手，半透明的双手抚上吴念的眉骨，顺着鼻梁，慢慢地滑在了他的唇边。她停了许久，才笑道：“漓泽，我记得你的样子了。为你而死，是我的荣耀。漓泽……吴念……吴念，勿念，以后不要再念着我了……”
司藤说完最后一句话，身体完全透明，归于虚无。
吴念连忙冲出去。
外面不知何时下了大雨。
吴念跑到村口的时候，呆住了，一时间跪在雨幕里，悲痛欲绝，久久不能自已。
春至时节，本应是万物复苏，生机盎然。
可村口那棵千年以来一直繁盛茂密 四季常青的古树，却枯败腐朽。
此后，鹿云村的村民，每天都会看见一个穿着月白衣衫的男子坐在村口。
他在等一个不会归来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相遇与告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