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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磨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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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透过一层薄薄的窗纸,聒噪不休的蝉鸣声声涌了进来。
东牙霏和阿生被一个小厮传告之,今晚,他们就要去陪床了。
阿生用力捏了下东牙霏满是汗的手心,“你怕不怕?”昏暗的油盏灯下,阿生的眼睛像盛满了漫天的星子,亮亮的,好像覆了一层水光。轻易就夺取了东牙霏的视线。
东牙霏轻轻回握了阿生的手,羽睫默默垂下,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阿生摸了一把鼻尖沁出的汗珠。安慰道:“别怕,到时候我保护你,你逃就行了。”
东牙霏心头一震,旋即怔怔地看向阿生,有些不可置信。他并不相信以阿生的能力真能保护自己,但他感动于阿生能在这样的情景说出这样的话。
阿生看着东牙霏呆愣的小眼神和蔫巴的小身子,内心属男子汉保护弱小的豪气顿生,拍拍胸脯,大声道:“到时候,我就拖住他,然后你就跑,不回头的那种跑,我保护你!”
话音未落,阿生就落入了一个微暖的怀抱中,带着初雨后雪松的气味——东牙霏的怀抱。阿生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如鲠在喉,因为东牙霏靠着他的肩头,哭的泣不成声,哽咽道:“谢谢你,真的谢谢。”东牙霏哭的语无伦次,只知道重复“谢谢”二字。
东牙霏一直以为,真的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受别人喜爱的,可是,可是,他遇到了师尊,师尊没有嫌弃他,把他留了下来,遇到了未佩离,第一次有人这么温柔的跟自己说话,会鼓励他,会亲昵地摸他的头,还遇到了阿生,头一次,有人许下了保护自己的承诺。
这些的第一次,支撑着他在萧目怂恿旁人孤立自己时也拼命修炼,度过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就是为了不辜负那些人给予的温暖。
现在想来,有阿生和那些温暖在,之前自己被同届弟子冷眼相待,被萧目拐骗。这些所有不开心的事情,好像,都不足为惧了。
因为,有光啊。
东牙霏看着阿生,露出了这些天的第一个笑容。
同时,在此山寨最好的卧室之一内,檀香白烟袅袅,地砖是洋人造的勾丝珐琅彩绘,油灯被绘着八仙图的隔火绸绢灯罩罩着,精致的画屏折扇随意搁置,夏季里面也鲜花拥簇,阵阵芬芳。
留曲在床榻边坐着,微微低着头,精心擦拭着手中锋利雪亮的匕首,墨发从脸颊两旁垂落,看不清他的神情。
为什么呢?留曲在心中无声地问,手中的匕首似乎为了应答,划出一个令人心悸的弧度,折射出凄白晃晃的光线。
他呢喃着山野道人被人遗忘的姓名——云岩,声声绮绻,温柔珍重。似乎要把这个名字嚼透了,咀化了,揉入骨血里。
但,又仿佛字字滴血,有浓重的化不开的悲哀。
流水的日子模糊了当年的记忆,但是,有些记得十分清晰。幼时,他曾以为,云岩道人把自己从继父手里买回来,是自己的救世主,没曾想却是要他当娈童。
云岩喜欢亵玩低龄水嫩的小男孩,却从未碰过自己,只是看他的时候像是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
他啊,给自己最好的吃食,山寨内最好的屋子,在他身边最长的时间。
云岩!留曲心中无声地呐喊,痛苦几乎要把整颗心撕裂。
曾经,他曾在内心卑微地祈祷,他以为自己和那些玩物不同的,能天长地久地待在云岩道人的身边。
他也以为自己能忍耐,将那份感情深藏在内心最深的角落,任凭那人对自己不冷不热,他周围抢骗来的男孩如走马观花来去匆匆。
然而,今天云岩道人的一巴掌彻底打醒了自己。
少年闭了闭眼睛,眼角一滴泪滑落。
片刻后留曲睁开了眼,下了一个决心。云岩道人,不要再做这些伤天害理的错事了。请你、请你属于我吧
他提起雪亮的匕首,推开门,进入了茫茫夜色中。
山野道人这一生,是个事故。
许多年前,正是云岩道人风华正茂的时候,那时候,云岩不是什么年过半百的山野老道,仅仅是云岩——闫天宗的内门弟子。
云岩天生断袖,悄悄爱慕着年长自己几岁的师兄柯明志——现在魉阜峰的师尊。那时候,柯明志大致猜到云岩对自己怀抱着怎样的感情,却不说破。
直到有一天,柯明志犯下重错,情急之下,脑子发昏,竟全部把责任扔到云岩头上。云岩肝胆俱裂,却因为自己对柯明志的感情,没有半点儿推诿,全部承担。
之后,云岩被消除籍贯,废掉修为,赶下山去。在世间流离多年,酸甜苦辣人情冷暖尝遍,性子逐渐扭曲,终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而柯明志呢,则继续修炼,逐渐成了现在的师尊。
自从那次之后,两人再无相见,一晃眼,就是几十年。
云岩毕竟习过仙家法术,勉强能混口饭吃,但是曾经修为被废,哪怕重新修炼,穷尽一生,恐怕也只能止步于筑基后期,性子扭曲之后,化名山野老道,从此喜欢亵玩年轻男孩。
他曾赎买了一个在继父手里饱受虐待的孩子——留曲。但云岩未曾碰过这个小孩,大概,是因为这孩子太像幼年柯明志的缘故吧。
从此,结下因果。
阿生牵着东牙霏,急速奔跑在夜晚的草丛之中。四下寂静,夏日的夜晚,蛙鸣虫生一下子休了,唯听到两个少年踩过草叶的簌簌声和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
阿生的脸涨成了通红的苹果,止不住地往外冒汗。东牙霏也跑的上接不接下气。但身后传来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始终让他们的神经紧绷。
云岩野道闲庭信步般跟在这俩狼狈逃窜的少年后面,面沉如水。
突然,阿生急急地停下了脚步,弄的被拉着的东牙霏一个踉跄。阿生吓的下意识都屏住了呼吸——前方无路,是一断崖!
阿生转过身,直面步步逼近的野道,冷汗如瀑。云岩道人冷笑一声,喉咙深处发出发出类似于嘲讽的“哼”一声,缓缓开口道:“怎么不跑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
他拍了拍身上的浮尘,脸上的皱纹如龙爪菊般舒展开来,更显老态,浑浊的眼里闪动的精光可谓之阴险。
东牙霏拼命调动着体内的灵力,妄图殊死一搏。可,东牙霏的手被另一只温暖的手覆盖。他回头一望,是阿生。
这时,阿生突然镇定了下来。回头对着东牙霏露出了一个如朝阳般无比绚烂的笑容。温暖、明亮,深深地刻在了东牙霏心里,却像是燃尽的残烛萌起最后的火光。当东牙霏意识到不对,已经来不及了。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这是阿生留给东牙霏最后的话。
然后,东牙霏便眼睁睁地,无能为力地,看着阿生朝云岩冲去,一息之间,阿生便死死抱着云岩,衣袍翻飞,翩若蝶羽,朝断崖倒去——同归于尽。
东牙霏呆若木鸡地立在原地,看着这一幕,他想大吼,大叫,想把阿生抢回来,想咆哮着告诉他,一定还有办法摆脱云岩的,不要这样做!
可是,东牙霏什么都做不了——他没有那么快的速度救人。那一瞬间,只能哽咽地,无能地,看着,那个少年,为了护着自己,摒弃害怕,抛却恐惧,抓着道人,一点一点倒向深渊。
东牙神经质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他想歇斯里地尖叫,想流泪,可是,他如同被捏着脖子的鸡鸭,情绪明明要崩溃而出,嗓子却吐不出只言片语,只是“嗬嗬”的响着,眼泪决堤。
“叮”是金属暗器投掷地声音,留曲只披了件大裘,里面是单衣。他静静地里立在那儿,面若霜雪,脸色白的吓人。
留曲这暗器投在阿生紧紧抓着云岩的那只手,阿生吃痛,下意识地放开,自己一个人滚落悬崖,坠入了一片无望的漆黑之中。而云岩道人堪堪翻了几个滚,有惊无险地停在了悬崖边上。
未等东牙霏发作,留曲已疾步上前,闪着寒光的匕首架在了云岩的颈边。
“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要联合别人来威胁我吗?!”云岩道人盛怒,额边青筋爆出虬扎,整张脸都气的微微扭曲,皱缩在了一起,活脱脱一个暴脾气的小老头。
留曲垂下眼眸,使人看不清他眼底掀起的惊涛骇浪,暗流汹涌。
“你别再这样做了。”不轻不重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从留曲的嘴里出来,让云岩道人一愣,随即又提高了音量,“我玩男人管你什么事?!”
“你不过是……”
“不过是你养的一个奴才是么?”明明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留曲淡淡说道,神色木然。
“那你就不该出现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留曲声调突然猛地一变,尖锐的似要穿破人的耳膜。
“我记得,在我十岁的时候,每日遭到继父的毒打,没有人来救我。”留曲的声音宛如阴冷蛇蝎,带着扭曲刻骨的恨意刺入心脏,但好像突然想到什么,面上却是一派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温柔。
“正当继父嫌我累赘,准备把我卖给人贩子的时候,你出现了。”
山野道人听着留曲诉说这一切,脸色阴沉的可以滴水,但难得没有反驳。
“你给了继父一笔钱,然后带我走,其实虽然那天我看上去很害怕,但内心是有点高兴的——
因为你是第一个对我那么慈祥的人。”
留曲眼中像燃起了熊熊业火,眼睛亮的吓人,他死死盯着云岩一字一句地说道。
“谁知,你是要我当娈童!可,你却从未碰过我,你给我提供最好的衣食住行,但是,总是
对我冷语相向。而且,总是关注那些被你抢骗来的男孩!”
为什么呢,为什么,你在我最绝望的时候赋予我希望,却又把我的希望狠狠摔碎在地上?
留曲深深看着云岩,眼中有泪光闪烁,嘴角嚅动,终是吐出了三个字:“我恨你。”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