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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海家有女 ...

  •    海家的两个首饰店,分别位于城里南北主街的中心,其格局也大致相同:前面的商铺做陈列展览,后面是内宅,设有库房和居室。

      冬善每日在两个店之间奔走,要穿过中间那繁华的主道。日子久了,便对各家店铺的店名、主人、营生,都记得熟谙起来。哪天若是多了什么新鲜玩意儿或新鲜面孔,她都了然于心。

      她是那种活泼时尚的女子,面色妩媚,妆容明艳,一举一颦透着精明与贵气。其行头也和个性一样奔放:发上的珠花晶亮耀眼,衣服是省城乃至京城最新的款式。

      许是物质优越,她也免不了要被街上的贼子小偷们惦记着,记着她身上那些值钱的玩意儿。

      只有在街尾开铁匠铺的英腾,每每看到她妖娆光鲜的路过,总会送上一个不屑的眼神——俗气!

      还真没人知道这小伙儿的来历,一夜之间,这里就有一个铁匠铺了。那火红的炉子前面,站着一个灰头土脸的青年:高个长脸,细长眼睛,极瘦。

      不过在那个年代,其他地方战事未平,又或是发生了天灾瘟疫,百姓四处逃亡也是常有的事,所以人们也不深究他的来历。倒是他打制的用具,规格严谨,锋利耐用,价格便宜,很得百姓喜欢。

      城里许多女孩在暗里窥过他的真容后,便纷纷请媒婆前来说媒招赘,都被这家伙拿着烧红的烙铁给吓回去了。

      冬善每每经过这铁铺门口,常感到一种寒意凌厉的眼神,寻着过去,对方又散漫的避开,她感到一种被轻视的戏弄。

      这个傍晚,海家主宅灯火通明,海老太和孙女们正在花厅里闲聚。她看到四个孙女成大成人,个个健康,心情大悦。

      “老夫人,点心都备好了,可是现在就上呢?”仆人周妈问道。

      “周妈,现在就上吧,你们留一些,专门给阿忠留一份!”海老太说。

      “是!”

      不一会儿,大盘小盘的点心就上桌了。

      “这是大小姐最喜欢的火烧,酥脆清淡!”周妈把点心一盘盘放去桌上。
      “二小姐最喜欢的桃酥,入口即化。”
      “三小姐最爱的糖糍,加了红糖和蜂蜜,软糯劲道。”
      “四小姐最喜欢的火腿月饼,今天还做了红豆馅的。”
      “好耶!”女孩们看到甜点,非常开心。

      “谢谢奶奶!好吃耶!是吧,大姐?”冬善吃着点心,还不忘侧脸问身边的大姐,口齿含混。

      “嗯,是挺好吃的!谢谢奶奶!”永春点头应着,也大大咬了一口。

      海老太慈祥地看着她们:从小到大都一个样!

      “好吃就好,好吃就好!”她悦色说,“待会儿吃饱了奶奶还有事儿要跟你们说!”

      茶点过后,大家便聚拢桌前,墨砚则在一旁静听。

      “奶奶,有什么事儿啊,这么正规?”立夏好奇问去。

      “今儿呢,奶奶要说说你们的婚事。”海老太说。“你们都长大了,该成家了!”

      “啥?”她们都惊愕了。

      冬善听到这话,脑海里恍然闪过一个影子——铁匠。

      “奶奶,我还没想过呢,不急!”永春懵懂说。

      “我听奶奶的安排好了!”立夏是最传统的女子,不爱交际。

      “不要,不嫁!”秋米小声应着。

      “奶奶,爹,我的相公我自己选,不用你们操心,哈哈!”冬善言道,点心还没吃完。

      海老太听了便怨去:“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们都给我认真点儿啊,奶奶还盼着抱孙子呢!”

      “奶奶……”

      墨砚在旁看着,甚是好笑。若孩子们一个个要嫁出去了,他还真舍不得哩!

      “娘,”墨砚插话道,“我看这事就先说说吧,给孩子们一些时间缓和!”

      海老太微笑地看了儿子一眼,又对孙女们道:“好吧,既然你爹都做主了,那就先缓一缓。不过奶奶还是会帮你们留意着,不能错过了好人家!”

      孩子们听到这话,都转眼看着墨砚。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好!”四个孩子齐声应道。

      “老夫人,天晚了,您该歇息了!”周妈过来说。

      “嗯!”海老太起身道,“砚儿,你也早些休息!”

      “好的,娘!”墨砚答道,目送母亲离去。

      “你们也去睡吧!”他又对孩子们说。

      “爹,明天我要和四妹去城里玩儿!”秋米看着父亲,征求意见。

      “……城里有什么好玩的!”墨砚迟疑了一下。

      “爹,”那人不高兴起来!

      “……不过你想去就去吧!带上秋月,别累着饿着!”墨砚便说。在所有的孩子中,家人们最疼爱秋米,许是这孩子温柔安静!

      “谢谢爹,我会的!”秋米雀跃,将头靠去父亲膀子上。

      “爹,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三姐的!”冬善俨然一副东道主的样子。

      “那好吧!”

      “爹,”立夏也说,“最近的账我也做完了,明日给爹送去?”

      “好,很乖。交给你大姐吧!”

      次日,书房里,墨砚合上账簿,看着女儿。“春儿,店里你要经常留意着,切不可出什么茬子。善儿精明却不够谨慎!”

      “我知道了!”

      “嗯。你叔伯们怎么样?”

      “南方的谢叔叔来信,今年遭遇水灾,收成减少,所以希望在结算的时候,爹可以给他放一些价格;西北的甘爷爷病重,是一定要放线的;其他的叔伯那里,暂时没有问题。”

      “好,那就给你谢叔叔多加一成吧。至于你甘爷爷那儿,你写信过去,让他好好养病!”

      “好的!”

      末了,墨砚忧郁起来。

      “爹,怎么啦?”永春见状问去。

      “……你甘爷爷可是这天下最可靠的人那!”

      晴朗的时日里,人们是断断不会懒闲在家的,无论农村还是城市。县城,尽管烈日如火,却挡不住人们游玩的兴致。

      集市上,各行各业的摊贩们都辈如一日地守定着岁月,承继着祖上传下的生计:娇羞的豆腐娘,不知何时已变成了臃肿的大婶,每日仍吆喝着那好吃的豆腐脑儿;卖鱼的水宝竟已当了爷爷,正教着孙子那些鱼儿们的名字哩——虽然那家伙还在襁褓之中;岳大糖家的老字号甜糖铺,在传给儿子岳小糖之后,口味推陈出新,更是声名远播,听说还传到了京城。

      还有那些早出晚归的小贩们,也为这小城的繁华,贡献着一份力量:麦芽糖块, 书法字画,算命先生……

      中午,秋米和秋月没在这密集的人群中看得津津有味。

      “小姐,你看,那火烧一定很好吃!”秋叶看着远处喷香的烤饼,咽了咽口水。

      “去买吧!”秋米笑道。

      “谢谢小姐。小姐吃不?”狂喜的秋叶飞奔而去,中途还不忘回头问问。

      “不吃!”

      看到她远去,秋米也不敢乱走,又看到旁边的摊点十分热闹,便凑了过去。

      这一看,她竟被吸引住了。原来她经常吃的小糖人,竟是这样做出来的:一个木制的圆盘,被分成了若干小格,里面画有各种不同的图案。只要客人划动那中间的指针,它就会快速地旋转起来,最后放缓,停止在某个空格上。

      糖人师傅见了,便会按图制做一个小糖人出来。费用客人随心给就是,放进一旁的钱箱。

      当然,这游戏吸引大家的,还有糖人师傅那娴熟的作画功力。

      秋米看他握住糖勺,一横一点,半弯半勾,糖汁看似溢多,成型却刚刚好。龙睛凤眼,栩栩如生,技艺实在高超。最后,她索性坐在那旁边的小凳上,托着腮儿看了一个又一个。客人们拿着喜欢,她也不自觉笑了,好像自己挣了钱似的。

      许是有这清丽的女孩在场,糖师傅觉得今天的生意特别好,便抽空给她画了一只凤凰来。秋米看到它晶莹剔透,漂亮馋人,想吃又觉得不雅,便抿着嘴摇了摇头。

      一位带孙子的爷爷路过,便出钱买走,让孩子乐开了花。

      这一切都被对面的铁匠收入眼中,他竟露出了难得的笑意。不知是身体抱恙,还是犯懒,他今天特别不想干活儿,便无聊木纳地盯着来往的行人:大叔大婶孩童官差小偷乞丐……在这熙攘之中,他看到了秋米和秋月。

      两个女孩,都很质朴。秋米身着素色衣裙,纯净恬淡;秋月身着墨绿套装,亭亭玉立。

      咳,应是个穷人家的小姐吧:平底布鞋,脸上胭脂也没有打,除了发髻上的一支玉簪,她身上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英腾心想。

      来南县也好久了,咋以前没见过呢,走亲戚的?路过?他觉的口有些干但不想去喝水,生怕转个身人家就走了。

      那二人的个子实在娇小,在人群里也时隐时现。他捕捉到她们突然驻足,交谈了几句,然后又看到绿姑娘跑开,接着她在糖摊前流连忘返,目光贪婪!

      不就是个小糖人吗!英腾心里暗道,顺手拿起一把刀刃左右照了照镜子:今儿脸上没灰,甚好!可就这一眨眼的功夫,那两人竟不见了!

      你们飞毛腿呀!

      他走到街中,四下瞧了瞧,没看到人,一下子突然焦虑起来。不过这里所有的地痞流子他都认识,今天没见。

      她们会去哪儿呢?他又迅速扫了一遍,还是没有。

      闭眼,凝神……一丝烧饼的香味掠过鼻尖。噢,在那儿!

      此时,俩女孩正走在回去的路上。阳光毒辣,再加上很少这样长时间的步行,秋米感到有些疲累,头晕晕的。

      “小姐,小姐,您怎么啦?”秋月扶住她,焦急问去。“都怪我,吃什么烧饼嘛,把小姐晒着了!”

      “我只是有点晕,不碍事儿的!”

      秋月四下看了看,发现一条小巷,便言道:“小姐,你看,那边有个阴凉地儿,我们去休息一下吧!”

      “好!”

      两人便移步去了巷子,准备避避再走。这时街中突然传来嘈杂的声响,行人们也脚步仓促,似是要前去看什么热闹。

      “她们干嘛呢,难道又有好吃的!”秋叶好奇地想去瞅瞅。

      秋米看着这家伙,笑道:“秋月,你想去就去吧,我在这儿休息一会儿!”

      “小姐又笑话我!”

      “去吧,我等着你!”

      “好,小姐,那我去瞅瞅,一会儿就回来!”

      “好!”

      秋月便又跑走了。

      看到她那么开心,秋米笑了。平素少来,便索性给她玩个够吧;在她心里,秋月可不是什么丫鬟的身份……

      突然间她觉得天暗起来,胃里直犯恶心……那巷中有个靠墙的石头墩子,她就想过去坐会儿,可脚就是动不了,刹那间天旋地转……

      迷糊中,她好像靠在一堵软软的墙上……

      因为距离太近,英腾控制着呼吸,手也不敢太过用力。看着这个被晒晕的女子,他心中充满了未知的感觉。这种感觉什么时候有的,他还没想。

      她气息有些急促,脸色发红,看来是犯了暑热之症。

      他就那样环着她,凝视着她……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时间仿佛定格于此,尽管街上人来人往……

      桃树下,一名少年抱着一位桃花般明艳的女子,他们眼神依恋……他的脸上浮现痛苦的表情。

      不远处,似是有人朝这边来,他动了动身子,将那人放在石墩上,然后从怀中掏出药瓶,在她鼻间晃了一下,接着倏然而去。

      “小姐,小姐,前面有人卖身葬父哩,好惨!”秋月一边跑来一边说着,喘着大气儿。
      “哦!”秋米睁眼。

      “是的,小姐,有死人!一个女子,正在卖身葬父哩……啊,小姐,你脸色不太好……”这粗心的丫头终于发现那人身体有异。

      “……没事,我休息会儿就好的!”

      几分钟后,秋米清醒过来。

      “小姐,您怎么样?”

      “好多了。秋月,那带我去看看那卖身葬父的事儿吧!”

      “小姐,您别去了,看到死人,您会被吓到的……那爹又要数落我了!”

      “我们不说就是了。走,你带路!”

      “那好吧!”

      秋米起身,正欲离去,忽而又停了下来。她看了看那墙,然后摊开手掌,放去上面——没有那软软的感觉!看来她真是晒糊涂了!

      走到巷口,她又回头看了看……

      那暗处的人,神情竣冷。

      街角一隅,略略有些昏暗,一群人正聚集在那儿,不时发出同情的叹息声。秋米拨开密集的人群,看到地上躺着一具盖头露脚的身体,旁边跪着一个面如菜色的女子,怀抱一张写有“卖身葬父”的木牌。

      空气瘟氲,腥臊恶臭,令人不适。但这些围观的人,也仅是看热闹罢了,竟无人愿意帮助她。而且,她好像不会说话。

      “秋月,还有多少银子?”秋米问去。

      “只有一点碎银子了。小姐,我们带得不多,石头哥又没跟来。”秋月怯怯答道。

      秋米思虑了一下,取下发髻上的簪子。

      “把这些拿去吧,让她把老人家葬了,剩下的做些生计。”

      “小姐,这怎么成,老爷知道会骂的!”

      “快去,救人要紧!”

      秋月不敢违拗,只好将银子和簪子送到那女子面前。“姐姐,这些你拿着,去把你爹葬了,再做些生计……你也不必为奴!”秋月说。

      那女子抬起泪眼,看着这两个朴素的女子,内心感动,便过去给秋米行了一个谢礼,末了还认真地看了看她。

      待她们离去之后,那围观的人群就炸锅起来,纷纷说着这簪子的好:此簪应来自玉器珠宝大户——玉家。那簪身通体纯净,质地细腻似有暗波涌动;簪首一朵镂空小花,精致无比。

      有人当即出价要向女子买下这支玉簪;有人承诺帮助料理后事收做酬劳;还有人愿意收留安顿女子。那女子捧着这支玉簪,不知是感动还是欣喜,竟有些呆了。

      突然,一黑衣人从人群中跑上前来,放下两锭银子,取走了那女子手中的玉簪。女子回神,欲出手抢回,却扑了个空,心中当即大怒,她正欲使出暗镖要他小命,却见那黑衣人已经松手。她看着他,瞬间诧异。黑衣人随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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