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翼之下》林川子

27、风暴

　　自打音逃出宫去，羽皇心闷吐血，羽笙便日日守在羽皇的榻前，他看着昏睡中的羽皇一天比一天更快地走向衰老，他向天下广招能人异士，只求能解父皇的病情。无奈人人看过都与他说，此乃心魔，解铃还须系铃人。

　　羽笙从未放弃过寻找音，他那日本是想和父皇商量，他亲自出去找她，没料到父皇倒下，皇宫乱作一团，不能没了他。

　　那日，他听到下属禀报的消息，说是在一个偏远的马驿发现了音的踪迹，可是后来又跟丢了，他又急又怒，不知她为何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他在心里一遍遍责怪着自己，也责怪着音，阿音，你是真的想离我远去吗。

　　他把这个消息同父皇说了。说来也怪，父皇倒下之后，他反倒在心里认同了这个父亲。他不再是那个铁血无情的将军，也不再是薄情寡笑的君王，他是血浓于水的父。在榻前侍奉时，羽笙总是挑拣些他觉得有趣的事情说给他听，无论远近，大多是和他，或者是和音相关的。

　　当他说完这个消息之后，羽皇的手指动了动，眼珠好像也在眼皮底下滚了滚，羽笙没有注意到，还在自顾自地说着：

　　“她去那个马驿，不是从青龙镇出来，就是要进去青龙镇，我派人过去，一定可以发现一些踪迹的。”

　　等到第二天时，羽皇竟然奇迹般地醒了过来，事先没有任何征兆，大家都极为欣喜，老太监急急忙忙地跑去请太子过来，期间跑得太急还跌了几跤。

　　羽笙闻言便至，等他到时，只见父皇从床上坐起，正在写着什么，他不由得怒了，对下人们低声吼道：“拿这些东西给皇上做什么！？皇上需要静养！”

　　他也没听他们的辩解，到床边去叩头，正要开口阻止，便听得羽皇说道：“你不要责怪他们，是朕要求他们拿的，咳咳咳！”

　　“父皇需要静卧休息，政事有儿臣把握着，这些……”羽笙拿不准父皇在写什么，“也不急于一时，等身体休养好了再——”

　　“别说了。”羽皇打断羽笙，“谁敢阻拦朕，朕都跟他没完！”

　　羽笙心知父皇的执拗，也没再多说，只是赶紧请了太医来会诊，在太医把脉的时候，羽皇也未曾停笔。

　　几位资深的太医接连把完脉，又凑在一旁小声讨论完，太医长才躬身来向羽笙禀报，面色沉重：“太子殿下，陛下的脉象，同他昏睡之时并无二异，微臣恐怕……”

　　“你尽管直说，不得隐瞒。”

　　“微臣恐怕这次陛下醒来，是回光返照之相！”太医长见太子的脸已经挂上了一层冰霜，又赶紧补上，“微臣只能用强药，尽量让陛下清醒的时间久一点，如果下次再陷入昏睡，恐怕神医再世也无能为力了！”

　　羽笙只能点头，除了点头，他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呢？

　　他守在父皇的寝殿中，从天漏微光的清晨到夜幕沉重烛火飘摇，再到天边泛起白光，羽皇手中的笔才终于停下。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呼吸平静，在那个瞬间，羽笙的心却被提到了嗓子眼，他是这么的害怕，害怕父皇真的就这样要一睡不醒了。

　　然后羽皇缓慢地睁开眼睛，他唤羽笙：“笙儿，过来。”

　　羽笙到父皇床前跪下：“父皇。”

　　羽皇看了羽笙良久，方才慢慢地说道：“朕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娘和你……”

　　羽笙不知父皇为何突然提起母亲。

　　“你若是待音是真心，那朕也很欣慰了。你的赐婚诏书，朕已经拟好了，带着它去找音吧。”

　　羽笙的心抽搐起来。

　　“这两封信，一封给你，一封给音，你一定要找到她，帮为父传一句话，就说‘石伯伯对不起她。’”

　　羽笙双手接过羽皇递过来的东西，他感到不安，极为不安。

　　“为父累了，睡一会儿，你要好好的。”羽皇把手伸出来，轻轻地拍了拍羽笙的头，接着闭上了眼睛，那手，也失去了力量。

　　羽笙这才抓住父皇的手，大声呼唤道：“父皇！父皇！”

　　可纵使他用天上的神仙都能听到的音量来叫他，也终究是唤不回，这个叱咤风云的大羽始皇了。

　　帝薨，祭奠，带孝，登基，理朝……

　　羽笙一开始的时候，如行尸走肉一般，被所有的人推着往前走，没有停下来的时间。

　　可是他在镇上的眼线日日都传来消息，他知道她的生活，他知道大翰的嫡长子跟着她，知道了这些，他更是急切地想要去她的所在。他的心，记挂在离他千里之外的一个人身上，他更要加快步伐，走得快一点，才能不跟丢她。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终于整肃好朝堂，交付给多年培植起来可以信任的臣子，他终于可以去找她。他跑坏了八匹马，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青龙镇，她就近在咫尺了，可是却有一个人挡在了他的面前……

　　“不知尊贵的皇上来此破旧客栈是为何事？”那青衣男子一眼便认出了他，那么他一定就是那个跟着音的大翰嫡长子……

　　“那我也要问一问，尊贵的大翰嫡长子在此镇上徘徊又是为何？”

　　两人相视，霎那间千钧一发箭在弦上，而下一秒，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真亏你能来这啊，皇上。”

　　“你就别损我了，能不能换个称呼，不过，先谢谢你真的帮我找到她。”

　　“我们认识多久了，还要和我客气不成？”翰川打趣道，又换上严肃的神情，低声说道，“这里不方便说话，去我房间。”

　　羽笙认识翰川，是在认识音之前了。翰川的母亲虽是大翰妃子，可是性情刚烈，向往自由，早在年轻时便和羽石是挚友，也是唯一一个知道羽石在大翰失踪之后去处的人。

　　她不愿自己的儿子成王，那是一个孤独的位置。也不愿他在宫里长大，大翰皇宗族戚枝根繁杂，勾心斗角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上演。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说服了翰皇，总之，在翰川很小的时候，就被带出宫去养在民间了。

　　可总有心怀鬼胎的人，对嫡长子这个身份忌讳满满，出于无奈，翰川的母亲只能把翰川送到更远，更无法意料的地方。所以谁也没想到，嫡长子还能送出国境去。翰川稍大一些时，来到羽石的府中，每年有几个月能和羽笙嬉笑玩闹。可是翰川毕竟是嫡长子，青玄剑法的接班人之一，所以他每年也总要回到宫中去。他在民间沾染的风土气息让宫内的嫔妃皇子们，唯恐避之而不及。久而久之，他便成了一个大家不愿待见的嫡长子了。

　　羽笙在音出宫之后，便立即联系了翰川。他猜想到音想要去找什么，那有可能会和大翰联系上。

　　“你还好吧？”翰川扬眉问羽笙，几年不见，羽笙添加的味道不是成熟，反而是沧桑。

　　“还好。不说我，她呢？”羽笙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更多的情况。

　　“她不好。”翰川摇头，接着把这一路上他遇到宇桐发生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包括宇桐说给他听的，宇桐的经历。

　　羽笙一言不发地听着，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既然你来了，我就走了。皇帝老头让我回去，指不定跟你有关。”翰川站起来，看着眉头拧到一起的羽笙，本欲张口说些指责的话，但最后他也只是用力按了按羽笙的肩膀，“对我妹好点。”

　　羽笙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时反倒不知该用什么神情来对待音。他本怀着满腔的愤恨，怨她一言不发地离开，怨她的走也带走了父皇，怨她心里无他。

　　可是阿音，我不知道你沦为奴，我不知你失去所有只能苟活在山林之中，我不知你竟还受到羞辱！那些时刻，我在哪里？我为何没去找你？

　　他终于屏住呼吸，站在音的房门前，推开了它。

　　他知道她最近日日酗酒，可是没想到这么凶，刺鼻的酒味占据了每一寸空间，他怒不得，喜也不得，他想也没想，就吻了她。这么多天的分别，索一个吻，并不过分。可是她居然以为自己是她脑海里的幻觉！他真怒了，把她摔到床上，再看看自己是谁。

　　待他听到那句熟悉又令人痛心的呼唤，他们方从遥远的记忆里苏醒过来，回到了残忍的，现实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