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卞德

6、前尘如梦（幻言）

　　书生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他推开大门，点起蜡烛，放下背篓，从中抱出一只皮毛雪白的狐狸。

　　他笑着检查了狐狸包扎着的后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戏谑地对着狐狸道:“话本里常有精怪爱上书生之言，小狐狸啊小狐狸，今日之恩，你往后可得以身相许啊！”

　　狐狸恹恹地趴在床上，眼珠子转来转去。

　　后来狐狸腿好了，虽然回到树林里，但又时不时跑出来跟在书生后面，跟着书生出去卖字，跟着书生去给其他孩子启蒙，趴在书生的脚边陪着他读书，舔他的砚台里的墨，把身上的水抖在他晾干的衣服上，还会在他床上撒尿，睡皱他的画……

　　书生是个穷酸秀才，上无双亲长辈，下无贤妻爱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狐狸经常出现后，他就开始经常地担心狐狸有没有吃饱，会不会遇到危险。

　　有一天，书生趴在树上，拿帽子盖住脸，躺着休息，狐狸却突然咬住他的衣袖，用力把他往外拉。

　　“哎哎哎！小白你干嘛？”书生被拉得身体摇摇晃晃，几乎要从树上掉下来，没好气地对着狐狸喊。

　　狐狸叫了几声，跳下树，走到一间房子面前叫，又回头对着书生叫。

　　书生一脸茫然。

　　那扇门却突然打开了。

　　半开着的门后面，露出一张妙龄少女的脸，眉似远山雾罩，目若秋水含波，肤如白玉凝霜，气犹空谷新兰，美极妙极，灵极韵极。

　　书生看呆了，手里的帽子都掉下了树。

　　她看着书生直愣愣的样子，突然娇俏地低头一笑，那一瞬间，恰似桃花盛开，清风徐来，明月生辉，洛神在世，动人至极。

　　书生患了相思病。

　　他喜欢上了村长的女儿。

　　他有整个镇子的情敌。

　　书生开始写情诗，总是徘徊在那扇门前，还经常找借口去拜访村长。但他再也没有看到那个女子。

　　闺阁女子，一般是不见外男的。

　　当初看见他真是意外。

　　书生又一次对着躺在他的床上休息的狐狸说话:“小白啊小白，你说，世界上怎么有那么美的女子呢？”

　　“小白啊小白，你说，如果我去提亲，村长会把她嫁给我吗？”

　　狐狸听得懂一样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书生叹气。

　　村长怎么会把他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个穷酸秀才呢？

　　书生又写了一首诗，可只能对月长叹。

　　狐狸跑过来叼走了，吓坏了书生。

　　他喊道:“小白，别咬！别咬坏了！”

　　狐狸咬着纸条闷头往外跑，书生在后面一边喊一边追。

　　最后他们到了当初那道门前，狐狸从另一边的一个狗洞钻了进去，徒留书生在外面不知所措又心生期待。

　　里面传来几声大叫。书生在外面听得不是清楚，但是很担心狐狸。

　　狐狸终于钻出来了，用力地咬着书生的衣角把他往其他地方拉，然后一起藏起来，躲开了村长家里气冲冲跑出来的人。

　　书生摸了摸狐狸的皮毛，被狐狸用嘴顶了一下。他低头看，狐狸伸出一只前腿，上面系着一条丝帕，淡淡的香气萦绕在周围。

　　若有似无，又淡又雅，就像它的主人。

　　书生的相思病更严重了。

　　狐狸帮他递了几次信，那个洞就被堵住了。

　　书生于是只好天天看着那块丝帕长吁短叹。

　　一天，镇上首富的儿子跑到书生的茅屋里，请书生给他写一幅字，内容是一首情诗。

　　书生答应了。

　　书生得到了相对丰厚的报酬，他终于有路费去参加科举了。

　　他把家里打扫一遍，在狐狸常常躺的垫好被子，把现在能弄到的粮食给狐狸放好，还亲自挖了一个适合狐狸出入的狗洞，然后进入山林，和狐狸告别。

　　狐狸只是懵懵懂懂地看着他。

　　书生温柔地笑了，摸了摸它蓬蓬的毛，然后离开。

　　三年后，书生考中探花，上任的路上，回了一趟自己的故乡。

　　他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回到了自己的小茅屋，发现，给狐狸准备的被子被咬坏了，露出里面的棉絮，但是又被压的严严实实，凹出一个圆形。

　　书生看着这个笑了笑，然后拒绝了县官邀他入住的请求，只留下几个护卫，宿在这里。

　　当天晚上，他就带着护卫进入树林，去到狐狸的巢穴。

　　他发现了一滩血。

　　正正在洞口。

　　书生彻夜难眠。

　　第二天，他正打算叫人出去找几个猎户问问看，却突然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越来越近。

　　护卫看了回来说:“是镇上的首富的儿子，在娶村长的女儿。”

　　书生愣了愣，一瞬间想起一张桃花一样美好的面容来。

　　另一个护卫说:“听说这个新郎官为了讨新娘欢心，送了很多新鲜硝制的皮毛，其中有一张珍稀的白狐。”

　　书生呆住了。

　　他在屋里面踱步半天，终于出门去到了首富家，决定悄悄地向首富买下那张白狐皮。

　　首富说:“那张皮，犬子已经当初聘礼送了女方，大人……”

　　书生退其次说想看看。

　　首富答应了。

　　书生摸着那张皮毛，摸到了一道熟悉的伤疤，即使被皮毛掩住，他也认出了这就是那只小狐狸，他的小白。

　　他摸着那张皮，久久没有放手，心思昭然若揭。

　　首富只好遣人去问新娘，新娘答应卖给他，但是还想要当今探花的一幅字。

　　书生给了钱，拒绝了字。

　　临走前，他问首富:“挂在堂前的那副字，不知出自哪位？”

　　“非是名家，犬子拙作罢了。”

　　书生抱着狐狸皮出了门，身边的侍卫有些奇怪的问:“大人，这首富的儿子，怎么字写得和大人那么像啊？”

　　书生淡淡道:“字像，人不像。”

　　书生带着狐狸的皮毛上路了，此后再也不曾和它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