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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辗转终相错 ...

  •   次日,容臻率三万人马赶往封州。
      封州乃是北焉南部第一大城,南宣对赫连滔而言,就是一块肥肉,所以早有心将此城建成一座进可攻,退可守的要塞。此城的重要性,等同于安州。
      南宣主帅是楚醉寒,这原是毫无意外的事,但容臻没有想到,会由楚逸飞攻打封州。而随州明明远比此处更容易拿下,却是主帅亲自坐镇。其中缘由,实在令人不得不深思。
      五日之后,他到达封州城外,正赶上两军交战正酣。
      黑色的北焉军围成阵型,将青色的南宣军困在其中。黑色不断收拢,仿佛要将其中的青色碾为齑粉;而青色不断扩张,试图冲出黑色的包围。双方颜色分明,此消彼长,相持不下。那一团青色之中,有一白马将军尤为神勇,左冲右突,所至之处,黑色便如被礁石所阻的潮水一般被撕裂。正是晋王楚逸飞。
      容臻一眼已看出北焉所摆的乃是一个伏龙八卦阵,心中顿时有了计较,立刻传令下去,将三万人分为三队,左右各一万,自己率中队一万人,冲入战场。
      左右率军的副将皆是昔日兵法学堂中的佼佼者,破阵之法无需容臻详说均已心中有数,当下依着从前所学,带兵由阵外杀入。三队一齐冲杀,往来几回之后,那阵型已被冲得七零八落。
      与此同时,南宣军见援军忽至,喜出望外之下自是人人奋起。北焉节节败退,最后终于弃阵而走,退回城中。
      楚逸飞也不多做纠缠,下令鸣金收兵,自己则调转马头,向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冲了过去。
      容臻早远远望见了他,脸上不由露出会心的笑意,当下驻马等待。
      只见那一匹白马如雪练一般疾骋而至,到了近前,马上之人猛地一拉缰绳,马儿一声长鸣,高高扬起前蹄,止住去势。
      容臻才翻身下马,已被楚逸飞紧紧地拥住。
      铠甲冰凉,心却滚烫。
      “容臻……”楚逸飞略带哽咽地唤了一声,多少思念、悔恨、歉然、情意都已在其中。
      容臻心头也是一阵激动,与他紧紧拥抱了片刻,拍了拍他肩背,松开手来。只见楚逸飞俊逸的脸庞满是尘埃,那双桃花眼却晶莹透亮,竟是泛着水光。容臻心中忍不住又是一阵感动,忙轻咳一声,笑道:“晋王殿下,别来无恙!许久不见,还是这般威武神勇风采迷人啊!”
      “你还叫我晋王?”楚逸飞语带不悦,脸上的笑容却掩不住,伸拳在他肩上轻轻一击,“若再这么殿下来殿下去的,那容将军还是请回吧!”
      容臻哈哈一笑,唤道:“逸飞!”
      楚逸飞的眼神忽然变得很深,其中沉甸甸的情绪,教人连心尖也要颤抖。他上上下下将容臻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停在他额上几乎已经淡得看不出痕迹的那几个字上,眼中又似要滴下泪来,然而,终于还是忍住,只微笑地道:“容臻,见你无恙,我……我真是高兴!”
      “是,”容臻温和地道,“你看,我的伤全好了,而且又能站起来驰骋沙场了。逸飞,我要多谢你!”
      楚逸飞摇摇头,笑容变得苦涩,低声道:“不,当初我并没有保护好你。千万不要对我说‘谢’,我承受不起。”
      “怎会?若不是你全力照拂,我又怎会还有今天?”
      “当时我原本确实已在路上安排人手,但是,我没有想到,刘澈那个小人竟敢在你没出城时就动了手,以致于……”
      “可是,我现在很好。”容臻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岂非果然灵验得很?所以,你也不必再自责。”
      楚逸飞又摇了摇头,神情黯然,不再说话。
      容臻觉得他比之从前大为不同,然而想起这年来南宣朝堂中的诸事,想来在楚醉寒排挤之下,这位嫡皇子的日子过得也并不舒心,不觉心中生出一点同情来。于是转开话头道:“怎么着,晋王殿下,为了来帮你,我已经连续赶了几天的路了,你不会打算让我这堂堂西胤的副帅就在这泥地里歇息吧?”
      楚逸飞振作精神,笑道:“怎会?走,咱们回去,让本王好生招待友军!”说罢将他肩头一揽,两人一齐回营。
      **
      楚逸飞所率这十万兵马,攻打封州已有十来日了,这仗打得颇是艰苦。一来北焉军以逸待劳,二来南宣军在陆战上原本也不见得有多少优势。此时见友军来援,南宣将士从上到下都觉得高兴。虽然从前也曾捉对厮杀,但如今同仇敌恺,而且西胤带兵的又是南宣举国闻名的容臻将军,于是往日恩怨便暂时抛到一边。当下杀牛宰羊,全军欢庆。
      中军大营里,楚逸飞设下酒宴为容臻等西胤将领接风。南宣将领中,许多也是当日容臻手下人马,彼此并不陌生。容臻虽去了西胤,但当日遭陷获刑被逼逃亡之事早已天下皆知,南宣诸将除了遗憾再无他话。
      只是给容臻斟酒时,他坚决地推辞了,说自己曾立誓不再饮酒。楚逸飞不禁一怔,却也没有勉强,便也陪他没有喝酒。
      虽然两名主将均滴酒未沾,但下面的将领却尽是性情豪放之人,几杯浊酒下肚之后,席上气氛越发和谐融洽。
      这一场宴席直喝到月上中天,此时西胤南宣早已没了分别,诸将相互搀扶着,摇摇晃晃地散了,个个都是尽兴而归。剩下唯二两名清醒无比的主将,相视一笑,均觉虽未饮酒,胜过饮酒。
      楚逸飞站起身来:“走吧,歇息去!”
      容臻跟着他来到最大的一座营帐之外,愕然道:“这不是你的营帐么?”
      “不错。”楚逸飞微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不知本王有没有这个荣幸,邀容将军同榻而眠秉烛夜话?”
      容臻唇角一挑:“有何不可?却之不恭。”随即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帐中很是简陋,除了书案木椅,便只一张大床,与楚逸飞从前张扬奢华的风格完全不同。
      容臻笑道:“没想到你倒能吃苦。”
      “为什么不能?”楚逸飞一边解去外袍,一边道,“我虽是皇子,但也是武将。只不过,人生得意须尽欢,天下太平之时,自然应当好好享受。”
      “看来,我从前也并不是很了解你嘛!”
      楚逸飞颇具深意地看他一眼,没有接话。
      容臻也解去外袍,两人同榻而卧。此时天气渐暖,各自盖了一床薄衾,两不相犯,既不特别亲密,又不特别疏离。
      单薄的烛火轻轻摇晃,帐外风声微鸣,带着春夏之交的湿润气息,悄悄地行过。
      从前在南宣之时,容臻一直刻意与楚逸飞保持距离。到了如今,时过境迁,倒是能够彻底放下芥蒂,诚心相交了。
      “其实,有件事,我很想和你说抱歉。”容臻道。
      楚逸飞笑:“能有什么事,还轮到你来道歉?”
      “因为我帮了他。”
      楚逸飞一怔。这个“他”是谁,两人心照不宣。容臻所指的何事,他也立刻了然,随即便轻描淡写地道:“这又算得什么事了?”顿了顿,他又淡淡地道,“其实他根本不需要你帮。就算没有萧长盛的力荐,这一次的主帅也轮不到我。”
      他的话并没有错。事实上,他母亲赫连皇后里通外国,才是他真正失宠于楚峻庭的原因。只不过如今尚秘而未宣罢了。但他也只是言止于此,并未打算向容臻详细解释。
      他既不说,容臻自然也不会问。楚醉寒手段何等厉害,他二人俱都心中有数。当下容臻便又道:“我本以为你会留在昌州,没想到却还是上了战场。”
      他二人各自仰面躺着,谁也没有看谁。楚逸飞又笑了:“你既来了,我如何能够不来?上一回他非要抢着去西胤,我已经错失一次见你的机会了。”
      容臻顿时不知如何接话。楚逸飞笑了两声,又正色道:“我既是武将,为国而战,有什么好想不到的?难不成,你原来一直看不起我,真以为我是个只会风花雪月的风流王爷么?”
      “咳,我何曾有看不起你了?”
      “真没有?”
      “没有。”
      “你保证?”
      “我保证。”
      “好,那你亲我一下!”
      容臻侧过头来,无奈地瞪着他:“……楚逸飞,你够了!”
      楚逸飞哈哈大笑。
      “可是你为什么要来打封州?这么难啃的一块骨头,好歹你是个王爷,怎么说也是千金之体……”
      “你觉得我还有选择?”楚逸飞轻叹一声,“封州自然是我自动请缨前来的。我在朝中的境况已经很糟糕了,如今要立功,自然选这最大的功劳来立。我还怕你师兄不答应呢,好在他倒是没有为难……”
      容臻眉头旋紧又旋松,淡淡地道:“你在说谁?我可没有什么师兄。”
      “咳,好吧,楚醉寒,我二哥。”楚逸飞抹了把脸,长叹口气,“当然,我也怀疑,其实他根本就是想看我自已送死。嘿,但我可不会让他如愿以偿!”
      容臻沉默片刻,低声地问:“这么说来,他竟是真想做太子了?”
      “不然你以为呢?”楚逸飞蹙着眉转过头来,烛光下,容臻那侧脸如刀削玉琢一般俊美无俦。他仔细地盯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喂,你心里,不会是还在想着他吧?”
      容臻猛地侧头,脸罩寒霜,目中寒光闪烁,冷然道:“楚逸飞,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好好好,算我说失言了还不行吗?我道歉。”
      容臻冷哼一声,扭过头去,索性闭上了眼。
      楚逸飞悻悻地摸了下鼻子,正要转过身去,无意中目光一瞥,心头猛地一跳。在容臻耳后脖颈处,若隐若现地印着一个淡青的痕迹。别人或许不识,素来喜欢流连花丛的他又怎会眼力差到看不出?那分明是一个吻痕!
      顿时,心中如翻江倒海般乱了起来。楚逸飞努力克制自己,转过身去,闭上眼,用一种平静地语气问道:“容臻,你在西胤,过得好么?”
      “嗯,”容臻仍然闭着眼,未曾察觉到他的异样,淡淡地道,“很好。我虽并非西胤人,但他们都对我十分友好。我过得很自在,自己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像从前,凡事都要前思后想,处处受掣。”
      “那,你成亲了吗?”
      “没有。”
      “那,你有了意中人吗?”
      容臻猛地睁开眼,扭头却见楚逸飞闭着眼一脸平静,于是想了想,坦然道:“或许,算是吧!”
      楚逸飞“哦”了一声,不再开口。
      容臻狐疑地看了他片刻,见他没有反应,也便不再说话。正当他以为楚逸飞已经不打算再聊的时候,便听他突然地问:“是不是萧长盛?”
      容臻惊讶地道:“你怎么知道?”
      楚逸飞终于睁开眼来看着他,桃花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唇边笑意微涩,片刻之后,伸手在他耳后一点,轻声道:“你在西胤贵为天威大将军,除了他,又还有谁敢那么嚣张,将这种东西留在这里?”
      容臻猛地一省,下意识地伸手一摸,脸颊腾地一下火热起来。这一刻,他简直想回去把萧长盛的嘴用泥糊上!
      楚逸飞笑容中多了几分哀伤的味道,又问:“你真的那么喜欢他?就像以前喜欢我二哥一样?他对你可好?”
      “嗯,这个么,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容臻尴尬地咳了一声,“咱们能说些别的么?”
      楚逸飞又是一笑,只是那笑容却刺目得很。“好,你不喜欢,那便不说了。”说罢闭上眼道,“夜色已深,不如就此安歇吧!”
      “嗯……”容臻松了口气,也闭目而眠。他连日赶路,确实疲累,不多时,呼吸渐渐变缓,沉沉睡去。
      这时,楚逸飞突然睁开眼,轻轻地翻身坐起,凝视着烛光下的那张睡颜,低低地伤感地道:“这一次,我又来迟了,是不是?为什么总是会错过呢?容臻,难道你真的从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他伸出手,将容臻散落在额头的发丝拨开,眼前的人睡得像个无辜的孩子。
      楚逸飞极轻极低地叹了口气,随即苦涩地笑了起来。“算了,只要你开心就好。从前我对你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
      沉默片刻之后,他俯下身,将一个轻柔无比又沉重难言的吻,落在他的唇上。随即翻身下榻,随手取过一件袍子,走出帐外去。
      外面守卫的士兵吃惊地道:“这么晚了,殿下要去哪里?”
      “本王去巡夜。”楚逸飞沉声道,“容将军在里头歇息,你好好守着,谁也不许进去打搅!”
      “是!”
      微不可闻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夜色里渐渐只下风的呜咽。
      容臻躺在榻上,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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