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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老房子 ...

  •   家里原来有一座老房子,我在那里出生,在那里长大,前头十几年的记忆好像都在那儿了。
      老房子有个几十年的历史了,据爷爷说是他结婚的时候建的,建了房子,娶了奶奶,然后有了家。
      老房子面积不大,一个三合院的样式,左边住着另一户,中间是供奉的祖先牌位还有佛祖观音财神爷等各路神仙,我家就住在另一边。
      老房子挺老的了,翻修了很多次,原本刮的白白的墙灰掉落下来,一块一块的露出里面和着稻草的泥土,显得有些丑,不过这并不影响我对它的喜爱,夏天的时候躺在凉椅上,有一阵阵的热浪,也有野鸟的啼叫,打着蒲扇有凉凉的风,也有稻草在泥土里氤氲的味道。
      老房子有一个小小的阁楼,要上去必须得踩着一个笨重的木梯子,梯子是从阁楼接到地上的,一步一步踩上去的时候,楼梯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会让我有些害怕,其实安全的很,但小时候我老觉得它万一承受不住我的重量断了咋办。虽然我小,但也是坨肉哇。
      阁楼的光线很弱,屋顶仅有的两匹亮瓦上面覆盖了一层层的竹叶,不到翻修屋顶的时候是清理不掉的,里面有一架床,还有其他的一些杂物,我家的猫就喜欢躲在那里面,大概是从它身上得到的启发,我和我的小伙伴们捉迷藏时便喜欢藏在那里,团起来找个旧衣服把自己一盖,别人就找不到了。我们把很多东西都藏在那里,过年时买的玩具枪,田边上捡的好看石头,树上掏的鸟蛋、得叉多的作业,像个秘密基地。
      我家房子周围种了很多树啊花啊之类的,院坝前有棵大紫荆树,时常有蚂蚁在树干上爬来爬去,每到开花的时候特别好看,我就喜欢坐在院坝边上看花、数蚂蚁。往下有段小阶梯,石块做的,上面有厚厚的青苔,踩上去软绵绵的。每阶步旁都有盆花,道路旁还有木棉、夜来香、芍药之类的。一棵白果树也长在那里,我开始还能顺着它的枝干往上爬,后来它和我一样越长越大,现在都已经能结果了,我的两个手掌连在一起也环不住它了,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白果树并不是要长一百年的时候才结果的。
      旁边还有一小片废弃的田,长满了草,下雨的时候便会蓄水,太阳出来的时候又蒸发掉。废田旁长着几棵松树,有两颗挨得很近,我哥哥曾经在上面给我绑了一个秋千,就两根绳子加一个粗树干,他去上学之前给我绑的,我那时候小,不知道放寒假是个什么概念,不知道几个月大概是有多少天,反正我都过了很多个星期天他也还没放寒假。
      我就坐在秋千上面,也不荡起来,我并不喜欢荡秋千,我只喜欢那种双脚暂离地面,因为调整坐姿时轻轻晃动的感觉。不过到秋天的时候,秋千被家里大人给拆掉了,绳子的用处不能只是拿来绑秋千的,我放学回去的时候没看到秋千,靠着树干对着池塘还难过了好一阵子。
      池塘旁其实还有好多树,一棵大的茶叶树,一棵小的茶叶树,还有三棵樱桃树,一棵毛桃子树,一棵野核桃树。这些我还记得清清楚楚,记得我和我两个年龄相仿的表哥一人指了一棵树说自己的树,记得一个表哥摘樱桃时从没站稳从树上掉下去摔田里去了,摔了个狗啃泥。记得毛桃子树从来都长不好,花开得漂亮,果子却涩得要命,记得每年核桃树长核桃时都会掉下来很多大毛毛虫,每次路过那儿我都跑着过去,害怕虫子掉脑袋上。记得那棵大茶叶树泡出来的老叶茶夏天喝起来唇齿留香。这些,我都还记得。
      我家房子后面是一片竹林,挺茂密的,每年爷爷奶奶都会去挖笋,有时候会遇上笋子虫,折断它们带钩的爪子后用细线或者竹签穿起来,它便会飞起来像个小发动机一样嗡嗡嗡的。我有一个表哥大我几个月,他经常来我家玩,我们将抓的笋子虫攒在一起,比谁的多谁的大,看他们互相打架,不过其实它们并不像蛐蛐一样好斗,它们最多是因为爪子太长互相钩在一起而已。
      竹林后面是一条公路,公路后便是我家的柴山,有时候会帮家里人折点枯树枝弄点枯树叶什么的,但是大多时候都是为了玩去的。山上的小土坡,土坡上的小松果,比我还高的茅草,还有各种山花野果,运气好能看到小松鼠和鸟窝,不过我的小短腿是追不上松鼠的小短腿的,也掏不到树上的鸟窝。
      过年过节的时候,就会有很多熊孩子来我家,我们就上山把松果当炸药,把土坡当战壕,各自组好队,乱打一气。输的一队便要把收集的所有松果给赢得一方。
      山顶我也是去过得,以前上面还有农田,后来也荒废了,里面长出了大大小小的树,我们在树上系个绳子,用镰刀刻个字便宣布这就是我的树了,我还曾经用胶带缠了一个五角星,悄悄带到山顶上挖个坑埋了,这么神秘又庄重的事情自然是要许愿的,大概是许的考试得第一名或者家里人都平平安安的之类的,完全就是图个心里作用。现在想起来,真是想不出当时的我是怎么做出这事儿来的,还记得有一回当着我一个上大学的表姐的面献宝一样的把它挖出来,还说,看,这是我埋的宝藏!我表姐很配合我的惊喜了一下,我也是后来才想通她应该配合我的。
      我也不知道要写些老房子的什么了,好像前面写的也很混乱,我的脑袋里存储现在的事情越多,我对以前的事情就越模糊,我害怕有一天我对以前的记忆什么都记不清了,想起一点儿便写一点儿,要是我哪天忘记了,便找出来看。
      后来爸爸修了新砖房,老房子就是在我们搬家那天成为老房子的。明明刚把东西搬走,却好像一下子朽了似的。我们带走了衣服,带走了一些家具,带走了锅碗瓢盆,带走了我家的狗,我家的猫,还带走了几盆花,也把我们自己带走了,可是很多东西我们带不走。
      其实新家离老房子并不远,明明也就是五六分钟的距离,可是却好像换了一个生活圈一样。但搬新家总是个高兴的事情,所有人的喜悦都写在脸上。
      不过我家的猫可能不太高兴,它在新屋子没有睡过一个晚上,第一晚上它就不见了,爷爷第二天在老房子那边找到了它,又把它抱回来,结果它又跑了,很多次后,爷爷也就随它去了。每次我们吃完饭了,爷爷就去喂猫。
      我家的猫有些年头了,我四五岁的时候它就被奶奶抱回来了,那个时候它还小小的,黑白色的,很好看。我有时候会跟着爷爷去喂它,它还和以前一样喵喵的蹭我的手,我喜欢抱着它,软乎乎的。它偶尔也到新家来看我们,不过都不过夜,厨房逛一圈儿,或是在你腿上坐一会便走了。我有时候会觉得奇怪,都说猫很薄情的,可它却偏偏要讲情义。
      大概半年吧,我们去喂饭的时候它不出来了,没有喵喵的声音,也没有它在房顶上走的声音,一开始还以为它出去玩儿了,谁知道连续几天猫饭都还在。爷爷说,大概是死了吧,不知道是老死了吗?还是吃了误食了别人的除草剂,是死在老房子里了吗?还是死在不知道那个山坡上了呢?爷爷那几天一直叹气,说找到尸体就要把它好好埋了,说我家的猫这么好,死了多可惜。
      老房子是什么时候没的呢?新农村开始修建了,我们这个小山村终于要跟上时代的步伐了。挺好的,我刚从学校回来听说了也觉得挺好的,可是他们说要拆掉老房子时,我有点,嗯,怎么说呢,有点懵?就好像一个能证明你童年的一个证据没了似的。
      那时候我刚上大一,暑假去的时候还看了一眼老房子,更加朽了,只是那些树越发长得好了,花也开得很好,当然杂草长得也很好,紫荆树很久之前就被卖掉了,原来的地方竟然发了许多的新苗。白果树每年也会结很多过,我抱了抱这棵树,脸贴近它的树干,里面有生命在流动。核桃树据说有一次被雷劈了,就死掉了,上了高中住校后,就再也没吃过家里的樱桃。
      我每一次回家都能清楚地感受到这些的变化,隔壁原来的邻居又建了新柴棚,后来他们也搬走了,我家里又养了新小猫,可它不亲近我,我家的老狗也死掉了,埋在了后山里。我家的新房子周围种了很多花,新栽了三棵桂花树,两棵活了,一棵死了。今天吃的汤里的白果是老房子那里那棵树结的,带走的茶叶是那棵小树的叶子。好多好多的变化,我都没能参与,却如此直观的、清晰地、像解剖手术一样血淋淋的呈现在我眼前,我有些慌张,你越长大便越明白时间的可怕,可你却抓不住。
      时间真的可怕,它给我奶奶带来疾病、带来白发、带来日渐浑浊的双眼、带来迟钝的思维,带来佝偻的身材。我看到以前的照片,就会想,我奶奶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啊。我爱我的奶奶,我没给她说过,我觉得她比我们那儿的老太太们都要好看我也没给她说过。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亲她的脸,她说她脸糙,又有汗,叫我别亲,可她明明连眼里都带笑。接着我越长越大,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好多年没亲过她了,有一回放假回去看她,看她眼角的皱纹,看她暗沉的皮肤,我依然觉得她是全村最漂亮的老太太,还是想要亲亲她,可我却怎么也做不出来,好像突然亲过去会显得很莫名其妙,好像这种亲昵的行为已经不适合已经长大的人来做。
      我这个人最讨厌8这个数字,因为有两个4,讨厌的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恨屋及乌,我也讨厌18,果然,我的日常迷信有时很准,准到我自己也哭笑不得。2018年1月1日,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我刚睡醒便接到哥哥的电话,说是奶奶去世了,我在电话这头还能听到我妈在我哥旁边泣不成声。
      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么突然,前两天还打电话说准备过年的香肠腊肉的人就没了。赶车回去的路上我混乱的脑子还在想,果然18什么的最讨厌了。
      葬礼的情况和家人的悲痛我并不想描述,但我很深刻的是我回到家爷爷流着泪对我说,现在你就只剩一个爷爷了,再也没有奶奶了。我哭着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妈赶回来的时候抱着我说“现在我就没有妈妈了”我眼泪一掉,抱着妈妈也不知道怎么安慰。
      事情过去几天后,妈妈对着奶奶的照片问爷爷:“你说人为什么会死呢?”人当然会死,每个人都会死,可是为什么要死呢?要是反正都会死,又何苦来这世上走这一遭呢?
      我们这儿的老一辈还是想要土葬,奶奶是被葬在原来老屋子那儿的,现在那儿已经推平了,奶奶就埋在正屋的中间,为了修建新农村,这里之后会被栽上果树或是其他什么经济作物,我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有些不习惯,看了很多眼也还是不习惯。
      我的老房子没了,阁楼没了,所有花也没了,树也没了,哦,不对,还剩了一棵我的白果树,台阶没了,连长满杂草的田也看不出模样了。我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一大片一大片的黄色平地,其实有些壮观,但也很丑陋,爸爸说,等作物长起来就好看了。是啊,作物长起来了,就好看了,就不一样了。
      我去看我的白果树,去看我奶奶的坟,我双脚走过的明明是是我前头十几年最熟悉的地方,可我分不清哪块儿是主屋,哪块儿是卧室,哪棵花该开在哪儿,哪棵树该长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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