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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你愿不愿意说上一辈子 ...

  •   王越葭一向认为,求人不如求己。

      哪怕面对曾经的救命恩人,他也一字不改。

      “我今日来不为了求你,只是你应该听说过一个人——投明山的‘雾挽剑’卓晓雾。”

      哥舒秀不禁笑了:“我道是谁,你竟是为了这位而来。”

      卓晓雾这个名字曾经只在江南一带闻名,如今在南北皆出了名,不混绿林道的都知他事迹,还有他那把大名鼎鼎的“雾挽剑”,更是大街小巷传遍,人人闻之色变。

      这人行侠,但别人也行过侠杀过恶,这一点他不是特别出奇。
      这人性烈,但比他性烈的大有人在,他不是最奇特的那一类。

      但他最近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儿,轰动了盛京武林,将朝堂内外一起炸响。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不过是当街杀了一个人。

      杀的却是当今驸马——祁阳公主的夫婿韩方旭。

      韩驸马当街调戏民女,不幸被卓晓雾瞧见,于是这位喝得醉醺醺的投明山弟子怒向心头,忍无可忍时,怒气化作袖中挽起的一剑,瞄的是韩驸马的下盘。

      事情一闹大,皇帝下令缉拿,卓晓雾如今就关在紫金司内狱,这可是专门关朝廷大员的地方,如今却拿来关他,可见皇帝震怒,朝野内议有多重。

      哥舒秀道:“你想救他?”

      “他所作所为当得起一个侠字,只是性子急躁了些。”

      “这人行事与我无关,我只想知道他是你什么人,他对你有恩?还是和你有情?”

      王越葭瞄了他一眼:“哥舒大人想的是什么?”

      哥舒秀和善地笑笑:“只是好奇,没想什么。”

      王越葭道:“出事之前我都没见过他,他也不晓得我,谈不上什么恩情不恩情。只是我一个朋友临终所托,让我无论如何救他一命。”

      哥舒秀慢慢地“哦”了一声。

      “所以你千里迢迢而来,全是为了朋友义气?”

      “就这么简单,不成么?”

      哥舒秀笑了笑,把茶杯慢慢地放在桌上。

      义气、朋友,多好的词儿啊,全是他高攀不起的东西。

      风风雨雨了多少次,哥舒秀早已不是当年的杜公子,王越葭还是当年的王越葭。

      依旧把义气看作是头顶的青天,依旧看不透多管闲事的恶果,他在朋友这二字上栽了一个又一个跟头,还是以此为骄傲,执着中甚至透出了一点傻气。

      傻啊,傻的简直有点可爱。

      王越葭道:“你如今是紫金司的指挥使,朝廷打算如何处置他,你该最清楚不过。”

      他口气微微放软,哥舒秀也展现出了适当的放松,这人思忖一番,折磨人似的磨蹭了一会儿,叹了口长长的气。

      “若是旁人,我使些关系手段,让他在里头关个十年八年也就罢了。可偏偏他杀了皇室宗亲,普通人尚且讲个杀人偿命,何况这是堂堂驸马,紫金司也只能尽力让他在死前痛快些。”

      “什么意思?”

      “他被判了秋后问斩。”

      王越葭一言不发半天,忽出了手,一拳头砸在石头桌板上,几乎分出了一道楚河与汉界。

      “秋后问斩?他不过杀了一个色心贼胆的驸马!这厮上几次还玷污民女,那公主也是个贱骨头,竟纵容包庇,由着他糟蹋那些清白姑娘!”

      哥舒秀嘲讽地一笑:“韩驸马好色,公主软弱,小皇帝心里也瞧不上这对夫妇。卓晓雾若只杀了驸马,皇帝未必在意他,发个海捕文书也就罢了。”

      他顿了一顿,意有所指。

      “可他除了驸马这件,还干了别的吧?”

      王越葭笑道:“是不止这些。”

      “他不但当街杀了驸马,还把驸马的那玩意儿割了下来,装在一个笼子里,吊在了皇宫的正门口。”

      王越葭扯出了一个充满恶意的笑,看上去几乎想为此鼓鼓掌。

      哥舒秀无奈道:“本来他杀的是驸马,现在他打了皇帝的脸。”

      王越葭嘲讽道:“那又怎样?”

      “天子的脸面岂可随意践踏?”

      “天子的屁股不是天天被你践踏么?换个人踏踏他的脸,他就不高兴了?”

      哥舒秀沉默了,王越葭忽然觉得失言了。

      再怎么样,他是来拜访这位的,不是来奚落这位的。

      他低下了头,“是我说错。”

      这个人道歉道得爽快,但马上又站起身,直了腰板道:“但卓晓雾为人正直、豁达,他当时是酒意上头,不该为了一时冲动而送了性命。”

      哥舒秀接着沉默。

      他闭上嘴时像一块儿凝固的波涛,显示出大自然的造物在静止时的绝对美感。

      但他的沉默太久,神情在严肃中显出一种永恒的悲伤与阴影,似乎能和王越葭的义气一块儿延伸到时间的尽头。

      王越葭低了头:“无论如何,多谢哥舒大人愿意一见。”

      他不擅长改变自己的脾气,但他擅长抽身而去。

      这人转身要走,哥舒秀忽然不沉默了。

      “你若要我做别的事,我或许能尽上几分力。只是这个人,这件事……”

      王越葭回过头:“我明白了。”

      要你见一见我,说一些深埋多年的蠢话,你乐意,你欢喜。
      可要你为我去得罪小皇帝,那就是我在做梦了。

      王越葭道:“我不该在你面前提起谣言,保重。”

      他又要走,又被哥舒秀的一句话给拦下了。

      “我并非气你失言,在我认识的人中,你或许是唯一一个能对我直言不讳的人。”

      他的口气透出怀念与珍惜,仿佛多年隐忍,心头那个水打不进山崩不动的堤坝第一次出了裂痕,而且是为王越葭而裂。

      王越葭也松快了一身刺,回头看他,语气里的诚挚与疏离共存。

      “你若肯听实话,不太好听的那一种,我可以讲上很久。”

      哥舒秀凝视着他:“那你肯不肯讲上一辈子?”

      这回轮到王越葭沉默了。
      出于震惊,出于哥舒秀的直白。
      谁不知道哥舒秀心机深沉,谁能想到他会主动相邀?

      哥舒秀有些矜持,也有些犹豫道:“若有一个人日日夜夜在我身边支持,别总是说些我不爱听的话,我或许可以改变立场,上奏天子从轻发落。”

      王越葭沉吟片刻:“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已叫我很知足。”

      “王兄果真这样想?”

      “对你讲上一辈子有什么难的?我从不缺时间。”

      哥舒秀的笑好不容易透出了点温度,王越葭忽道:“只是我这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说的话做的事永远只随我自己的心意,哥舒兄或许不会习惯。”

      说完他道了一声“珍重”,在哥舒秀的目光中走远了。

      哥舒秀脸上的表情也一点一点走空了。

      “李想,你还要听到什么时候?”

      李想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正准备听候发落,忽听哥舒秀问:“我明知你在一旁偷听,却未曾揭穿,可知为何?”

      李想立刻抖擞精神:“大人是故意让我看到听到。”

      哥舒秀道:“我让你也见一见王越葭,你现在可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想点了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他觉得无论说什么都不对。

      哥舒秀道:“就凭他刚刚的表现,我可以告诉你,哪怕今时今日,他都可以为我而死,也可以抛下一切来救我!”

      “可他就是不肯低下头来求我!”

      一丝冷笑从他的嘴角溢出,秀气的手指一松,漂亮的青瓷茶杯已化作齑粉,于指缝间无声息下落。

      宛如一段鲜活滚烫的感情,就这么被他扼死在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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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你愿不愿意说上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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