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嫣然》燕瑟

3、第二章 丹阳少君

　　嬖人正欲迎上前，却被青年伸手挥退，自己翻身下马，大步走到了纪姬车辆的旁边，手扶车辕，放轻了声音，道：“凤姬，芈泽迎候。”
　　车内轻轻笑了一声，娇慵的声音再度传出：“阿嫣此次行郢，途经丹阳，不曾先知会一声，倒惊动了泽少君大驾了。”
　　玄衣青年，芈泽，听着这个声音，竟是痴痴的怔了一下，方能回道：“凤姬，你明明知道，我思你甚深，又何必说什么惊劳大驾。你来这丹阳城中，芈泽不接，谁人来接？”
　　旁边孙政冷笑了一声，讽道：“既是如此，我家凤姬车马早入，芈少君为何来的如此之迟啊？”
　　芈泽转头，对着孙政点了点头，道：“孙政，我知你公孙出身，自有傲意。只是我芈泽也不差你多少，你不必如此对我说话。凤姬车马虽入，未挂徽记，这几日赴郢的外使甚多，我的下属也不能尽数知晓来历，如何来禀报于我。”
　　孙政继续冷笑一声道：“孙政何人，丧家丧国之人而已，如何敢与一国重镇，武宁爱子的丹阳少君相比。只是有一事不明，不吐不快。芈少君说这几日外使多，城门处却是要了牒书的，凤姬入城，以芈少君之能，手下竟无一人知晓，说不过去吧？”
　　芈泽苦笑未语，脸上竟是隐带涩意。身后跟随出来的数个门客却忍不住了，其中一人昂首向孙政道：“公孙政，我家少君敬重凤姬，却不必敬重你。你言我家少君没有诚意，却又如何知道，城门之事早已归二少君管了，凤姬入城，我家少君如何能知？”
　　孙政怔了一下，看了芈泽一眼，不再多言。车内娇声再起：“孙政，找处园馆，我们去宿了。”
　　芈泽再度苦笑，回首对着车内道：“凤姬，我虽不管事了，难道连你一顿饭也请不起了？我知你不是那红白之人，不会因我不管事而轻视，只怕是为了免我麻烦吧？”
　　顿了顿又道：“你既不愿进这里，城西我有一处别院，景致尚好，烹饪也有擅周地风味者，你若还念着芈泽这一点心意，就随我去那里歇一夜吧？”
　　车内静默了一瞬，然后轻声道：“泽少君厚意，阿嫣深谢。阿嫣此次入城，本也只打算拜候少君一声，未欲叨扰的。今既有如此方便之处，阿嫣也不必叫手下人费心再寻。”复又向孙政道：“孙政，随了泽少君去。”
　　孙政诺了一声，指挥车队起行，芈泽也重新上马，令门客前面引路，自己行于车畔，细细询问旅途之事，十句中方闻得娇语声回复一句，却仍是一脸笑容，眉展心愉，再无大门口处的放旷之色。
　　然而自始至终，丹阳城主府除这位豪迈少君外，再无人出来。
　　芈泽门客前引，车队转西几折，不过小半时辰，就到了芈泽所说的别院。
　　这里果然是个好地方，占地虽不过几亩，里面却是秾花艳柳，曲水中绕，由流水分隔出几处楼馆，小巧精致，颇不符合芈泽的作风。
　　孙政心知这恐怕以前是丹阳城主自己的别院，因为战功赏给了芈泽的，芈泽又心心念念着自家的公主，这才精心装饰了起来。也不点破，只安排着车队有条不紊的入内，随芈泽门客一一卸车，留了八个剑客与他一同护卫姬侧，其他男仆去歇息，剩余剑客外围防护。青衣姬也下了车，与后车赶来的一个中年素淡妇人一起，将女姬们一一安排了。也只留八个仪态端方，容貌娇艳的女姬，随行侍立。
　　芈泽寸步未离，除了吩咐手下门客去准备晚宴之外，又陪着凤姬的马车行进了南侧主馆之后，方才告辞去了，留给凤姬等沐浴时间。
　　南侧主馆名为安园，二十几个女姬早等待在这里，屏气凝息，进退有据，显然是训练过的。并不喧宾夺主的自作主张，反是以青衣幼姬等为主，青衣幼姬倒是略微满意了，这才点了点头，催人去打开凤姬车辆的门。
　　车内人这才现了真容，一双凤头秀履先缓缓探出，金绣辉煌，小巧丰盈，然后一只柔荑纯白似雪，凝润如玉，在赤色丝绸衣袖的掩映下，伸了出来。带来的四个女姬忙上前接了住，一个托起
　　衣袖，一个扶住柔荑，一个托展衣裙，一个整理环佩，小心翼翼的将车中人扶了出来。
　　芈泽别院中的人再也忍不住，都偷偷用眼角眨也不眨的望过去，然而却是一阵失望，凤姬的脸也用赤色面纱覆了起来，只留一双水眸于外，长睫低垂，虽然轮廓无比美好，却叫人雾里看花，更加惆怅。
　　别院众人怔然之间，凤姬一行人已是走了进去，于是忙忙跟上。
　　热水早已准备好，青衣幼姬不令别院众人入内，命在外服侍，里面只留自己带来的人，异香点起，煞是好闻，幽幽传出，俄顷里面有水声淅沥，偶有笑语声响起，其外再无动静。
　　别院众人相望，内中几个虽不敢说话，却在眉目之间相送消息，都是对这群客人充满了好奇心。
　　一个时辰后，晚宴备好，芈泽亲自来相请，却被拒了。芈泽想了想，又命人将宴席移至安园，再来请时，凤姬方被众女簇拥姗姗而来，仍是戴着面纱，芈泽让了首席，自己在右侧落座。
　　果然是周地的菜色，青鼎之中炮制着小块方方正正的炙羊肉，旁边另一鼎里是炖的烂烂的野猪肉，佐以白崧，芸薹等素菜，又有桑葚子，栗子等几色水果摆开，皆用黑底朱里高脚漆盘盛就。堆满了黑漆翘角矮几，青玉卮之中斟着清酒，又各有一个错银鎏金壶，形做扁圆，数条银龙盘旋其上，安放一旁。
　　芈泽知凤姬此时不欲张扬，因此也并无陪客，便是歌舞也省了。数根朱漆圆柱支撑的正屋里，正向春游图屏风，两侧锦幛重叠，只有两案几，后面设榻。自己也未敢与心上人对坐，孙政在侧不禁有些怜惜此人了，却也知道自己的女君心不在他，暗暗摇头。
　　凤姬懒懒卧下，侧手支颐，换了越纱质地的深衣，只是略作改良，腰身收细，下摆宽散，暗香浮动，广袖轻垂，周身在勾连云纹铜灯的照映下，笼罩着一身氤氲之气，直似月里中人。
　　青衣姬也换了一身浅紫深衣，不再有跳脱之色，安静坐于凤姬身后的阴影里，垂目不语。
　　芈泽直要看痴了，眼中一丝痛苦之色闪过，转瞬又是一副豪迈神情，举杯相祝：“以此春酒，介尔眉寿。愿阿嫣福寿无极，诸事安顺。”
　　凤姬浅浅而笑，明眸流转之间，勾魂摄魄，亦以一只雪白柔荑端起玉卮，低低的声音响起相和：“称彼兕觚，万世无疆。”声音带着糜软之意，偏又清清凉凉，两种矛盾交织在一起，构成无上魅惑。
　　芈泽一饮而下，凤姬却将酒举起又放下了，并未入唇。芈泽也不见怪，知她就是这种脾气。拾起铜著，正要再劝她尝尝新猎的野猪肉时，却听得隐隐有嘈杂之声传来，而且越来越大。
　　芈泽眉头一皱，欲要开口遣身后剑客去看看时，却见自己门下的一名剑客已是匆匆来到门外，躬身报道：“少君，二少君率人在门前要见，已经进来了。”芈泽微怒，随即却又神色放淡，和声道：“阿渊的消息倒是快，不必阻拦了。只别叫他到了这里，让人准备，我去正院见他。”那名剑客应了，方要退去之时，杂声更近，人声鼎沸，一声朗笑之声已经传来：“大兄，携美而坐，为何不招呼小弟一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