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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蟋蟀(3) ...


  •   小石头已经没有再为罪名挣扎的力气了,听到不用去官府,便愣怔地点了点头:“小的、小的愿意受罚,一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顾鹤看了一眼楼梯口,那里堆着十几个听热闹的脑袋,他往那边瞧,那些脑袋一齐又落了下去。
      “刘掌柜,你来说说,你们金宝楼是怎么处罚偷东西的人的?”
      半晌,刘掌柜探出了一个挂着冷汗的脑袋,小心道:“这个,这个,那些条条款款嘛,是老掌柜编来来吓唬他们的,也从来没用过......我、我也不记得了......”
      顾鹤脸色一沉道:“立了规矩而不用,破了规矩而不罚,这也是你们如此懒散的原因,更是你们金宝楼亏损严重以至要倒闭的原因。既然如此,我也管不了没规矩的人了。还是把他送官府吧。我住满这个月,你们也自求多福。”
      刘掌柜这才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道:“顾老板,我、我想起来了,是、是断指一根,然后赶出去......”
      小石头从未注意过这些规矩,平日大家嘻嘻哈哈,相互包庇,刘掌柜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不了就是骂他们一顿,从未拿这些规矩重罚过他们。听到要断一根手指,脸刷地白了,马上才想起又为自己申辩:“老板!我没有偷蟋蟀,我不要断手指!老板,求你了!掌柜的,小六哥,求求你们了!”
      顾鹤道:“刚才明明已经承认了,现在听到惩罚却又畏缩狡辩,小石头,这可不是任你闹着玩的。与其还想侥幸,做不想承担后果的胆小鼠辈,不如干脆认罚了,起码还算敢作敢当。”
      小石头哪里听得进去,只管嚎啕大哭,干脆躺到地上胡乱滚了起来。
      顾鹤仿佛听不到小石头的惨嚎,条理清晰道:“大昱重典治国,所偷之物价值一百二十贯以上的,可视情节轻重决定是否判处绞刑。像你这种金额的盗窃,进了官府,被失主一闹,不是绞刑也是流三千里。现在只断一根手指,算是轻的了。”
      顾鹤说着,抬脚把一张桌子前的凳子踢开,又转身朝楼梯口说道:“也不让你们做恶人了,我亲自来砍。小六,刘掌柜,你们来压着人。”
      小石头闻言,忽然停了哭声,从地上爬起来就往楼梯口跑,但那里堵满了人,又只得转身回来,在二楼乱窜,还一边大喊冤枉,惨叫不止。

      叶渊道:“顾兄,我看算了,他比十九还小了两三岁,放了他吧!”
      顾鹤道:“叶兄,不是顾某不给你面子,只是这是在下的私事,且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正是我立规矩的时候。你要是真想帮他,就把你的璧山借我一下,刀刃利一些,免得我用其他的钝刀要多砍几次,让他多受疼。”说着朝叶渊伸出了手,叶渊捏着剑,本不想给,但雷寅在后面撞了他几下,又挤眉弄眼使了一串眼色,他才叹了一口气,取出璧山交给了顾鹤。
      孟锦童屁股离了凳子,正要说话,慕容兰戚伸扇子在她肩上点了一下,轻声道:“看他要做到哪一步。”
      孟锦童一脸愤懑,不甘心地又坐了回去,沉着脸色,看小石头在屋子里乱窜。
      顾鹤用取璧山出鞘,用剑尖拍了拍桌面,道:“刘掌柜,小六,把人抓过来。”
      刘掌柜和小六这才慢吞吞地去拦小石头。
      小石头见顾鹤真的拔剑了,而且那剑有一掌宽,寒光四射,更是害怕,叫着就要往窗口冲去,一脚已经架在了窗棱上,看样子想从二楼跳下去。
      刘掌柜眼疾手快,抓住了小石头,“小石头,可别犯傻!少了一根手指那也还有九根手指,你这样跳下去,腿可就断了!”
      “哇哇哇——掌柜的,我没有偷蟋蟀——”小石头扑进刘掌柜的怀里,惨嚎着诉苦。
      刘掌柜心一横,道:“老板立规矩,得要人做表率!你可别怪我老刘心狠!总比连累大家伙儿丢了饭碗强!”
      说着,刘掌柜和堵上来的小六一起把人架到了桌子前,小石子身板没长全乎,怎么经得住两个人的力气?挣扎不得,脸被死死压在桌面上,口水眼泪顺着就流,因为嘴巴被压得变了形,喊冤也变得口齿不清了。
      “我没有、没有呜呜呜——没有——”他已经歇斯底里,泣不成声,模样凄惨。
      顾鹤似乎是没有用过剑的样子,把剑刃和桌面摆成一个角度,双手卧住剑柄,往下压了几次,像是在找感觉。小石头就眼睁睁看着顾鹤在鼻子尖前的桌面上,一上一下地试着剑,几乎被剑身的光芒晃得晕厥了过去。
      半晌,顾鹤试完了剑,才道:“就砍左手小拇指,以后也少影响你做事。”
      小石头眼睛惧怕地一睁,又奋力挣扎了几下,但左手还是被刘掌柜给拉到了桌面上摆好,小拇指也被掰开了。
      “顾老板说得对,算便宜你小子了。你不要看,就一下的事。”刘掌柜又腾了一只手去挡住小石头的眼睛。
      一时间,只听得到小石头凄惨的呜咽声。
      顾鹤把剑放到小石头小拇指一侧,调整了一下,似乎觉得位置对了,才道:“无毒不丈夫,小石头,不要怪我心狠。今天你帮我立了规矩,日后出去吃饭,我会帮着你一把,也不会亏待你那七十岁的奶奶。忍着点。”说着手上用力,就朝着小石头小拇指和手掌相连的骨节切了去。
      刘掌柜和小六倒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在楼梯口瞧热闹的那些堂倌也害怕地张大了嘴巴。
      却听“叮”的一声,璧山的落势被打得一偏,剑刃擦着小石头左手掌沿的一层皮剁了下去,狠狠切在了桌面上。
      孟锦童收回发出飞镖的手,道:“顾鹤!够了!是我把蟋蟀放进去的!和小石头无关,你放了小石头!”

      正如顾鹤所说,蛐蛐确实是难得的名将,也正如孟锦童所说,确实是她自己放进茶杯的。
      大昱的宁王是个闲散的逍遥王爷,平日最喜欢斗蛐蛐。孟锦童称呼宁王六皇叔,因着她的父亲很少在临央,宁王又很有空,便经常把她带在身边,久而久之,两人竟也像一对父女,关系很好。
      宁王的寿辰临近,孟锦童便重金托人去找能找到的最好的蛐蛐,想当作寿礼送给宁王。昨天她从城外野猎回来时,在城门口正好遇见了找蛐蛐的那个人进城,那人千叮咛万嘱咐一大堆事情,她因为不玩蛐蛐,也不大懂,但想到蛐蛐既然是好斗的,体格应该也不错,不至于那么容易死,便没有太注意,顺手把蟋蟀罐子装进马鞍袋里就回城了。
      走到半路,碰见了往如意阁去的慕容兰戚,她一时来了兴趣,也跟着去了。如意阁的事情结束,她和穆王一行人一齐到晚照园时才想起蛐蛐的事,慕容兰戚说不如先给他们看看,她便让人把罐子拿了出来,走到一半又看见叶渊和雷寅,想和和他们聊几句,便把罐子托给了慕容兰戚照看。然后他们就去找十九,叶渊又请顾鹤去晚照园喝酒,她和顾鹤斗嘴时,慕容兰戚才来告诉她蛐蛐已经不行了,她这才中途离开晚照园,拿着蛐蛐去找行家看,行家捣鼓了半天,说得过一夜才能看这只蛐蛐能不能挺过来。
      今天一大早,她就拖着慕容兰戚和一路去拿蛐蛐,结果蛐蛐已经死了。她虽然怪了慕容兰戚一路,说他没照顾好自己的蛐蛐,但也知道是放在马鞍袋里憋了太久,且昨天又吹那么大的风,也把它冷坏了。
      在路上又碰见了叶渊和雷寅两个人,听说他俩要去找顾鹤,她一时又想起昨天的事,便也想来找顾鹤算账,就一路跟来了。小石头上茶后,她见顾鹤还不来,便想整一整顾鹤,就把那只蛐蛐的尸体给放了茶里,想着怎么着也能讹顾鹤一把。
      结果没想到顾鹤竟然把事情闹到了这步田地,她不仅没有整到人,还差点害得一个无辜的小厮断去一根手指,心中又愧疚又害怕。但终究是自己理亏,见顾鹤是真的要动手,便用飞镖打偏了剑,承认是自己丢的蟋蟀进去。

      “哦?”顾鹤抬起头看着孟锦童,似有疑惑,片刻才接着道:“郡主终究是女儿心软,看不得这样的场面,心善又要为这个不知好歹的刁奴开脱。那请郡主先到旁边的雅间避一避,完事后我再来请罪。”说着,又重新拿起了璧山剑,准备再下一刀。
      小石子心里早就崩溃了,顾鹤刚才当着他的面摆弄这么大的刀,第一下切下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尿裤子了,还要再来一下,不如直接杀了他,便呜咽着发出了更加痛苦的哭声。
      孟锦童见顾鹤还不罢休,又吼道:“本郡主说了,是我自己放的蛐蛐进去!慕容兰戚,姓叶的,姓雷的都可以作证!”
      顾鹤便侧头去看那三人。慕容兰戚扇着扇子,点了点头,叶渊和雷寅也点了点头。
      雷寅和叶渊确实是看见孟锦童自己丢的蛐蛐进茶杯,但刚才她自己也没有承认的意思,碍于她的身份,他们便也不好揭穿。叶渊倒是劝了几句,雷寅从开头就看出是顾鹤又在诓孟锦童,便一直在旁边撺掇着,当作热闹看。
      到最后,孟锦童不得不自己承认了,也没有真的砍下去。雷寅只觉得这个顾鹤肯定在赌场上也是高手。这一次,他堵孟锦童还有良心,而且赌赢了。但也不敢猜,孟锦童要是不承认,那一剑下去,顾鹤会不会真的砍下小石头的手指。
      想着,雷寅再去看顾鹤时,又觉得他确实是一个狠得下心的、会来事的人。再怎么不利于自己的场面,都能扭转回来。

      叶渊也走到顾鹤身边,收回了自己的璧山,到:“幸好郡主出手及时,否则这件冤案,我们都有一份!”
      顾鹤却依旧不信的样子,道:“真的是郡主自己放进去的?可不能因为一时心软,就让郡主蒙冤。”
      孟锦童黑着脸吼道:“有完没完?!你是不相信本郡主说的话,还是想把我的手指切了才罢休?”
      顾鹤笑道:“郡主说的话,在下怎敢不信?无论您说是在下的茶水不干净,还是现在您说这是您开的一个玩笑,在下都不得不信。”说着,看了看一脸嘴唇发紫的小石头,接着道:“小石头也不得不受着。”
      孟锦童理亏,虽然很气愤,但也不好再发泄出来,便道:“就是本郡主放的!你把他放了!”
      顾鹤笑道:“既然有郡主的话,那在下也只好信了。刘掌柜,把小石头松开。”
      刘掌柜和小六为了稳住小石头,两人几乎就是压在小石头身上的,顾鹤这么一说,他们也就爬了下来,站到一边,各自在裤腿上擦着手心的汗。
      小石头哪里还有力气,瘫软地倒在自己的一泡尿里,抽噎不止。
      顾鹤道:“小石头,郡主帮你背下了这件事,是不是该谢谢郡主?”
      小石头便又换成跪着的姿势,给孟锦童磕了两个头:“谢、谢谢郡主......呜呜呜呜......”
      孟锦童面色铁青,不忍心去看小石头的狼狈样子。她心中更是愧疚。
      顾鹤又道:“今日有郡主这样的好心人替你说话,你捡回一根手指。要是没有人给你说话,那便丢掉一根手指。人生来就有三六九等,你是一条贱命,上面的人要怎么玩弄,你就得怎么认命,也没人在乎你冤不冤枉。所以,不要以为今日得了郡主垂怜,侥幸逃脱,以后做事就可以没有规矩了。”
      小石头听得半懂不懂,又给顾鹤磕了一个头:“老板,小石头真的知错了......”
      顾鹤却忽然扭头问刘掌柜:“刘掌柜,我记得我买下金宝楼的时候,小石头的卖身契也包括在里边?”
      刘掌柜点头道:“是,是,这些小子的都在里面。”
      顾鹤道:“待会儿把小石头的卖身契还给他。虽然知错了,金宝楼也不能再留他。让他收拾一下,今天就走。”
      小石头又惶恐地睁大了眼睛。
      孟锦童终于忍不住了,指着顾鹤道“顾鹤!你是不是太过分了?!我都承认了这件事是我做的,和小石头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还要撵他走?”
      顾鹤挑了挑眉,道:“这本来是在下的私事,没有必要向郡主解释的,但郡主既然要听,那在下就说一说。”
      说着,他走到一张椅子旁坐下,接着道:“假设,假设今日小石头是被冤枉的,我又是要送他去官府,又是要砍他手指头,他心里已经把我当作是不辨黑白的恶主了,这仇也记下了。我本来仇家就多,不想留一个在眼前晃荡。”
      “你!好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孟锦童咬着一口银牙,骂人的话每次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顾鹤笑道:“多谢郡主夸赞。在下是生意人,利益面前无人情,心不硬,又怎么拎得清。在这河上划船,风险意外,都得及时规避。不然哪天船翻了,都不知道是谁在背后给我捅的篓子。”
      小石头连忙爬去抱顾鹤的大腿:“老板,小石头不会记仇的,真的不记仇的。我只记得你的好,你给我买衣服,给我买吃的玩的,还带我去听戏,是我自己错了,我不会记你的仇的,老板,求你不要赶我走.....”
      刘掌柜也眨巴着眼睛在旁边帮小石头说话:“顾老板,小石头命苦啊,打仗的时候死了爹妈,只剩一个奶奶,是自己把自己卖到金宝楼来的,他从小就在金宝楼,您要是不让让他呆了,他可怎么养活他奶奶啊......”
      顾鹤却不为所动:“天下惨人无数,这个在我这里还排不上号。”说着,伸出一只脚抵在小石头的胸口,不让他靠近,又嫌弃地撇了撇嘴:“看你这一身尿,惹得一屋子骚。”说着就把小石头踢倒了一边。
      “千万别说你记得的那些好。我养狗既然喂的是好肉,就希望那狗乖乖地摇尾巴,给我看家护院。但万一碰着那喂不熟的狗,打了一鞭子就记仇,当面乞食摇尾巴,背后记仇呲牙巴,防不了贼不说,我还得担心哪天被反咬一口。我懒得留个变数让自己操心。小石头,算我对不住你,你必须得走。”
      小石头却爬起来,又哭着去抱顾鹤的腿,顾鹤又不耐烦地他踢到了一边。
      “得了,我还有客人在这里,脸都被你丢尽了。刘掌柜,让人把他拖下去清理一下,银子照着原先的三倍打发。再安排人把这里收拾了。”
      刘掌柜便擦干眼角的泪花,叫了几个人来拖走还赖在地上的小石头,又让人去拿抹布和毛巾来擦这一屋子的尿。
      顾鹤转身,又是一脸笑意,道:“让几位笑话了,这里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去雅间休息休息?”
      孟锦童冷眼斜视着顾鹤,咬牙切齿道:“这个小石头的事是我惹出来的,你把他卖给我,让他到我府上做事。”
      “郡主当真是菩萨心肠,保了他的手指不说,还要为他谋生路。”顾鹤笑着,一脸无所谓,道:“只是刚才在下就已经把卖身契还给他了,他何去何从与我无关。郡主要人的话,只有请您自己去问他了。”
      “你!得寸进尺!”孟锦童鼻子里喷出热气,狠狠瞪了顾鹤一眼,循着地上被拖出来的尿痕找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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