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序篇——方舟 ...
-
(纪年3418，倒计时10220天)
“我使云彩盖地的时候，必有虹现在云彩中，我便纪念我与你们和各样有血肉的活物所立的约，水就再不泛滥、毁坏一切有血肉的物了”
——《创世记》
律历3418年，罗耐尔城，“方舟”。
这是个建在城郊的建筑，地上部分仿佛一艘停泊在沙海上的灰白色帆船，黄昏的剪影斜向打在沙漠上，黑白分明。
这幢建筑物修造之初显然是有着一张宏伟的蓝图的，但设计师似乎并没有考虑到未来环境恶化的速度——城郊如今已经完全没有一棵树，没有了其它遮蔽物的黄沙肆无忌惮地扑向“方舟”，沙浪翻滚中的建筑早已没有了蓝图中的气度，暴晒之下灰黄与惨白斑驳，如同搁浅的鲸，挣扎着嘶哑地呼吸着。
一百年来，自然环境急剧变化，气候极端加上无节制的索取终于彻底压垮了最后一层薄如纸的平衡系统，于是四面告急，偌大的倒计时板摆上了联盟国的圆桌，权衡之后的科学精英们给出了人类最后的时间——30年。
所有研究全部停止，联盟国的最高指令将全部尖端人才召集到罗耐尔城，宣布未来一切科研将全数面向人类未来，力争在30年内拿出一个可以挽救世界的方案。
研究所定在罗耐尔城郊的“方舟”内，这是一个在十年前修建完成的实验基地，由联盟国出资，容括了当时所有的尖端技术，由于面向人类未来因而取了一个“方舟”的名字。
——然而可笑的是，过去十年以来，这里成了全联盟最大的军火供应机构。
联盟军是“方舟”的主宰，即使这里成了研究所他们也没有撒离，技术人员被收编作为技术军官，军事化的管理被认为是非常时期最有效的运行模式。
“方舟”总共只有九层，但却有着差不多与罗耐尔城三分之一那么大的占地面积，换句话说，它就是足足三个立起来的罗耐尔；其中地上的两层主要是动植物实验园，而地下的七层则是名副其实的研究所与军事基地——以上是官方给出的“方舟”构造。
事实上，“方舟”内部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区域，它与“方舟”隔离，无法从外部直接到达，必须从“方舟”地下八层的总指挥室的内部通道才能到达，而这块“编外区”，也是整个“方舟”最为神秘的地方。
眼下时间差不多是下午六点，“方舟”的工作人员基本结束了下午的工作，吃饭的吃饭，换勤的换勤，高压的一天里难得的轻松基本就在这短暂的休息时间中。
——所以，在这时，没有什么比一通急促响起的内线电话更让人火大的了。
卡塔尔·兰德斯头痛地将手里的文件袋摔在桌上，脚尖将刚拉开的房门带上，万分不情愿地伸手按下了通迅显示屏上的接听键，语气相当地生硬不友好。
“你好，卡塔尔·兰德斯——”
电话里没有传来后勤处女秘书甜美的声音，相反是一个低沉的男声，喉咙里混着常年熏染的烟味。
“卡尔，来B13区，指挥长会议。”
卡塔尔听到这个声音本能地立定，后背挺直，却在之后才意识到会议由上层不经后勤直接传达这件事有多不寻常。
“B13区？呃——元帅？”
“是的，B13，五分钟之内赶过来。”
“方舟”总指挥长完全没有在电话里解释的意思，清晰地重复了要求后就干脆利落地断了通讯，留下卡塔尔盯着漆黑一片的屏幕愣了几秒的神，而后迅速抓起了椅背上搭的外套转身按下了电梯按钮。
作为才上任不久的一位“方舟”指挥官，卡塔尔对于“编外区”B13区其实也没有太多了解，但B13区意味着什么他是有点概念的，指挥长会议以往都只在地下八层总指挥室召开，这次选在B13区，显然已经说明了会议的重要性。
“方舟”地下八层由于是核心指挥中心，总是人烟稀少，冷冷清清的走廊两侧冷光源将金属墙面照得一片青白，军靴踩踏地面发出空洞的脆响——与其他办公区截然不同的风格让这里似乎连温度也低上了几度。卡塔尔出了连廊就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伸手拉了拉领口，扣上最后一颗风纪扣。
路易元帅发来的地址已经显示在面前悬浮的虚拟窗口上了，标记的一块区域是卡塔尔从未去过的某个实验区，这让年轻少将不由疑惑起来。
——在实验区开会？
不过疑虑只维持了一瞬而已，目标大门出现在眼前时卡塔尔已经甩开了所有的念头，肃穆上前，验证指纹瞳纹lD芯片，而后用右手轻轻在门上扣了三下，扬声通报。
“A6区指挥官，卡塔尔·兰德斯。”
铁灰色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拉开，B8区的指挥官向他点了点头就转了回去，这让卡塔尔有点惊讶——B8的洛布提是指挥官中的活宝，天大的事也不会影响他嘻嘻哈哈。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门里一片漆黑，房间中央有一团模糊的绿色光源，看得见元帅，副帅以及其他数位高级技术官和指挥官在光源附近聚集。
卡塔尔向那边走去，准备和元帅打个招呼，却在目光触及那团绿光时猛地收住脚步，眼睛一下子睁大，蓦地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他听得见自己变得急促的呼吸心跳，感受到从心底里升腾而起的悸然。
那是一个小小的玻璃罐子，周围的绿光照亮了罐子内部蜷缩的——生物。
卡塔尔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但他实在不是太敢将它称为“人”。
——从外形上那是一个婴儿，甚至白白净净相当可爱，但这是忽略掉背上那三对奇怪的“肢体”的前提下。
婴儿背上的肢体形状也呈现出可怖的扭曲状，表面覆盖着一层灰黑的毛，排列整齐地翻转向外，微微地收缩着。
突然，仿佛一道电流通过大脑，卡塔尔一下子明白了婴儿背上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三对翅膀，像雏鸟一样，覆盖着绒羽，未发育完全的翅膀。
路易元帅的怒吼同时响了起来——卡塔尔从未见过导师这样生气，在微弱的光照下，路易的面庞扭曲仿佛一头怒狮。
“我告诉过你们多少遍！不要触碰改造人类的课题！”
路易暴怒的目光让旁边穿着文官制服的实验人员几乎整个人都缩小了一圈；他嗫嚅着，试图给自己团队的实验成果挽回一点尊严：
“元——元帅阁下，这是泰勒博士用两年时间完成的实验体1号——”
“所以你要告诉我泰勒用整整两年做出来了这么一个鸟人？！”
路易元帅咆哮着打断了实验员的话，他眼中都是爆红的血丝，看起来异常可怖，“我们只剩下二十八年了！告诉那个科学疯子，再过二十八年人类就毁灭了！他到底有没有一点危机感——弄出这么一个怪物！”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往后缩了缩，低下了头：没人敢直面元帅的怒火。
路易红着眼睛环视了一周，抓过一个实验员往门口一推，
“去！把那个疯子给我叫过来！”
实验员战战兢兢地答应了一声，但没等他跑到门口，钢铁的大门就打开了——
“路易先生似乎对这个实验体不太满意，是不是？”
轻快的声音在寂静无声的实验区荡出了一点回音，拉出了微微的慵散。
穿白袍的高挑身影顺着人群延伸的方向走过来，细边眼镜微微反了光，唇边勾起来一个优雅的弧度；里尔·泰勒的步子不紧不慢，每一步都仿佛踩一根刺扎在路易身上——元帅的脸色可见地愈发阴沉起来，蓄了怒火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泰勒，看着他走到实验体边上，伸手敲了敲玻璃外壁。
“可能是我的助手没有解释清楚，下面我再来解释一下这个实验成果——”
泰勒细长的手指轻轻在玻璃上描画着，目光离不开玻璃罐中的小小身体，镜片下的目光带着几分狂热的痴迷。
“这个实验体是实验中唯一成功的一个，在这个孩子身上，我们融入了多个物种的基因，并在他发育过程中以合成材料进行了人工干预，最终造就了这么一个体格能力远超常人的，可爱的angel——”
“但这是不合规定的！”
路易元帅的低吼打断了泰勒的话，他似乎终于压不住内心的愤怒对着泰勒咆哮起来，
“严禁！修改！人类！基因！这一条我想你大概是知道的！泰勒博士！”
“但那已经是过去了。”
泰勒并不生气，轻轻耸了耸肩，嘴角依旧带着一丝微笑，瞥了路易一眼，目光重又移回实验体身上，
“——我们给他的编码是‘Lucifer’，六翼堕天使，但是，作为为人类未来服务的战士，我同时也需要一个与正常人类儿童成长环境相近的环境来继续我的实验，换言之，我需要在列的某位可以收养他，并给予他正常的教育与生活。”
他在这里顿下，这个选择显然也是正确的，因为在场的所有人已经因为他的话震惊地抬起了头，彼此交换目光，眼中都是一样的不可思议。
——给予这样一个实验体“正常的教育与生活”？
这几乎如同一个笑话。
无声的交流像潮水一样一波波向外扩散，指挥官与高级研究员们相互窃窃私语，将怀疑的目光投向泰勒——奇怪的是，这一次元帅似乎没有抓住间歇表露不满，他的愤怒似乎被闷在了一层罩子内，脸上的红色消散，紧紧抿着唇低头盯着自己的通讯设备。
卡塔尔一直站在指挥官群中看着事态发展——他明白元帅为什么忽然间哑了嗓，而其它指挥官似乎还有点茫然。
A4区的指挥官最终问出了那个大家都想问的问题——在长久的沉默之后。
“我想知道……这个所谓的实验体为什么需要这么特殊的照顾，另外，它究竟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呢？”
泰勒笑得十分得体，指了指手腕上的通讯设备，
“特殊照顾是为了避免他将来出现反人类倾向，至于他存在的意义……各位应该已经接到了通知，通知上所写的，就是我可以告诉各位的全部内容。”
一片悉悉籁籁，在场的军官们纷纷低下头去调看通讯，卡塔尔很快看完了那十几行内容——几乎毫无营养，只写到了增强人类战斗力，甚至分毫不提未来，不提前景。
这显然是一份掩盖了真正主题的敷衍他们的通知。
不满的气氛慢慢在众人间弥漫开来：他们都是核心的指挥人员，从没有过这种被隐瞒事实真相的经历发生在他们身上。
而泰勒似乎完全看不出一众指挥官的不满情绪，勾起来愉悦的微笑，拇指指了指罐子里的实验体，
“我知道在列各位都是方舟中的核心，而这也是各位可以有机会见到这项成果的原因，同样，你们还获得了参与这项实验的宝贵机会——人类的未来，各位不妨想想，这个词背后有多少我们这些俗人垂涎的东西呢？”
泰勒的神情有如诱导小孩子吃糖，卡塔尔斜了眼看见路易元帅扭开目光，双唇动了动，无声地吐出一个词——“毒蛇”。
然而毒蛇的苹果这次似乎并没有多么大的诱惑力，在场军官都经历过大风大浪，没人因为物质动摇根本，依旧对泰勒一脸怀疑。
“我们不缺军功，”
A3区指挥官干脆地开口——他是个高大的汉子，直率而坦然，
“恕我直言泰勒博士，在场各位没有人会为军功破例，所以请你给出一个于全人类未来相关的实验成果来，即使这个成果联盟已经过审，但在这个非常时期，我们仍会自行考虑是否为上面的愚蠢决定买单。”
这句话显然得到了大多数的认可，“方舟”的指挥官每一个都不是习惯于服从的主，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
泰勒依旧不生气，对于对方直接甩在脸上的问题保持微笑，换了个姿式靠在旁边一个空玻璃棺上，双手摊开显得无辜又无奈，
“对于人类未来……中将先生，我只是一名技术军官，您认为我会有什么妄言未来的权力吗？不过是上面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罢了，我也是个小丑，您太看得起我了。”
这话再次在人群中激起了骚乱的涟漪，然而泰勒似乎很开心焦点得以发酵扩散，轻轻耸了耸肩，伸手向路易元帅比了个“请”的手势，
“就这个‘未来计划’的问题，我想路易阁下大概心里会比我这个技工更有谱一些——不过战略问题就是各位指挥官先生应该讨论的了，与我无干，我也不是很了解。”
于是大片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路易，元帅刚才的怒火已经被压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复杂情绪。
属下的目光让元帅沉默，静了几秒后长叹了一口气，
“这个计划已经搁置十年了，三十年内不会解禁——泰勒，你的实验与此有关我无法干涉，但我也想提醒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泰勒的笑容至此终于稍稍有了些变化，嘲讽居多，怜悯掺半，
“对的，‘多行不义必自毙’，路易，但你首先要有命才能不义，对吗？你们联盟军舍生取义，但我想你们没权力阻挡别人活命。”
路易从鼻中发出了轻轻的“嗤”的一声，但好歹不再与泰勒争论，扬了扬下巴示意泰勒说下去。
穿白色实验袍的博士笑了笑，也没再纠结，目光挪开移向一众指挥官。
“唉呀——说实在我没有资格要求在列各位接下这个任务，我也并不太了解各位的情况，所以如果没有人毛遂自荐……”
“卡塔尔·兰德斯！”
猝不及防的点名让卡塔尔下意识一激灵，抬头立定面向声源，
“到！”
路易盯着自己这个学生看了一会儿，目光锐利，而年轻少将虽然有一点点惊讶，但依旧站得笔直与他直视，神色平静——路易对这个青年人一直都很满意，聪明努力肯上进，性格温和有礼貌，同时流露出恰到好处的野心让人愿意将机会留给他。这目前是路易嫡系下属中最得他青睐的一个，于是路易也有些犹豫这么一个重担对卡塔尔未来道路的影响。
做得好无疑是一项很得上面青眼的功劳，但稍有差池也必定会让总评掉价不少。
卡塔尔本人依旧笔直地站着，看着导师的神情变化约莫猜出了对方的意图，心情有些复杂。
这个烫手山芋他没把握能接好，但这无疑又是个很好的机会。
这边还在纠结，那边泰勒忽然笑了笑，越过元帅望向卡塔尔，
“看来元帅阁下已经作出了决定啊，真巧，我也觉得兰德斯少将是个合适的人选。”
路易还没有决定下来，听见泰勒的话，顿时瞪了过去，
“我并没有——”
“好的，我会好好完成任务的。”
谁都没想到，年轻少将打断了导师的话，对元帅惊怒的目光报以微笑，转向了泰勒。
“泰勒博士，做得有哪里不好，请多担待。”
指挥长会议在此后没多久就结束了，卡塔尔被元帅点名留下，其他指挥官离开前纷纷用有些异样的目光招呼了他。
——这么一个不清不楚的任务，亏还有人上赶着接下来。
元帅也十分不满意，从他黑成锅底的脸色就能看出来，卡塔尔对着他本能地怂了一下，陪上笑脸叫了声“导师”。
“你还知道我是你导师！”
路易元帅爆发了，拎着学生的领子对着脸吼，“刚才我还没发话你凑什么热闹！泰勒的实验是个什么鬼东西，这你都敢那么爽快地接下来？！”
“呃……泰勒博士那个实验，还蛮有意思的啊……”
卡塔尔不敢触导师的霉头，只能隐晦地表达一下，并且奉上一张讨好的笑脸，眨巴一下眼睛。
路易的气被他一张笑脸弄散了三分，叹着气松开手，将人搡开一米远——卡塔尔不是什么冲动的人，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学生一定是有了什么想法才敢出头的。
……但还是让人很着急。
“这个计划十年前就提出过，”
路易忽然变平静了，淡淡地开口，“但是当初由于人伦问题被搁置了，现在重启，大概也是因为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了。”
卡塔尔认真地听着，目光游移在几米外的实验体身上。路易也跟着看了一眼，但很快移开目光。
“这个计划……我从一开始就很反对，因为它将功利架凌于人性之上，但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也已经没有办法评价它的好坏了，只能说它一旦成功会很有用，但未来风险不可预知。”
一向雷厉风行的元帅难得字斟句酌地慢慢说完，想了想，又咽下了一些没出口的话，眼神复杂地看着学生。
“总之，你努力吧，卡尔。”
卡塔尔其实也没太想到这个任务连导师都如此纠结，迟疑了一下，笑了笑，
“好的，导师放心吧，我会的。”
路易似乎也不想多说什么了，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你明白就好，有什么事泰勒会私下里和你交代，你回去吧……等等！”
他低头看通讯，忽然叫了一声，卡塔尔走到一半停下来，转过身有点疑惑，
“导师？”
路易看完了通讯，嘴唇翕动着默念了一遍，扫了一眼实验体，眼里有几分无奈几分嘲讽，
“泰勒让你，给这个……‘孩子’，取个名字。”
卡塔尔有点惊讶，回头看那个小小的身体——除去背后的部分，这称得上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导师眼中有明显的讽刺，似乎觉得名字给一个半人不人的怪物实在是十足可笑——心里没由来地一疼，卡塔尔忽然觉得命运对这孩子太不公平，转过身去，第一次以平和的目光认真地看着这个将由他抚养长大的生命。
“……叫‘诺亚’，”
他慢慢开口，望向路易，扬起一点笑容，眼神坚定，
“方舟里的孩子，就叫‘诺亚’。”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序篇——方舟
